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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灵根
    容桑当却舒当久了, 连走路的声音都变小了许多,不认真注意几乎察觉不到动静。

    可江归晚还是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

    那阵脚步声如同一阵令人清醒的琴音似的,将他的思绪拉回了几分。

    指尖因抓握三色石过度用力而破皮, 带来的疼让他不禁思考,他刚刚在干什么,为什么突然控制不住自己。

    他跟抓住救星似的回头“师尊”

    可来人并不是他的师尊。

    多日未见的容姑娘站在他的对面。

    她好像有些瘦了, 尖细的下颌线上染上了一抹灰尘, 一张小脸在身后漫天浓烟衬托下愈加白净,跟清灵阙上的积雪似的,让人只敢远远看着,碰一下都像是玷污。

    江归晚倏地有些恍惚,他一时竟有些分不清面前的人究竟是师尊还是容桑。

    刚刚给他的的确确察觉到的就是师尊没错,可转过头来看见的却又成了容姑娘。

    天下真的有两个人可以做到这般相像吗不止是容貌上的相像, 而是身形、气质,以及看向他人时的眼神。

    喉间的话呼之欲出,江归晚张开双唇,却又在转瞬间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

    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想起来, 自己是要与容桑道歉的。

    “容, 容姑娘, ”江归晚往前跨了一步,指尖上的血随着他的动作甩了两滴溅到地上, 他像丝毫没有注意到似的,“你, 你最近还好吗”

    那些道歉的话一出口还是变成了寒暄,江归晚很想说自己当晚不是故意杀铁蝉的,想告诉她他自己也难过后悔了很久。

    可他发现自己还是更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哪怕容桑下一秒又要如上回一般刺穿他的心脏,他也想亲耳听到她说,她很好,她并没有在那些悲伤疼痛中沉溺太久。

    始作俑者才该悔恨一辈子,容桑什么都没做错。

    江归晚无比期待地看着她,眼角泛着水光,成了夜色中唯一的星辰。

    他想见她太久了,想听她的声音,想看她懒懒散散地趴在窗边晒太阳。

    怀着满腔愧疚,他问过了当时与他们一同参加桃夭大会的师兄师姐们,查遍了师尊家族所有的族谱,却始终都找不到容桑的下落。

    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九宫日最顶级的寻踪仙器都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可现在容姑娘自己出现了。

    他看着容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双手藏于袖中,似是握成了拳。

    随即他像是魔怔了似的,也朝着她走去,几步后在她面前骤然停下,将她搂进了怀里。

    他有很多话想说,哪怕下一秒天塌下来,下一秒离火海岩浆爆发淹没掉整个玉溪牙,他也要将自己心里的感受通通都说给容桑听。

    “容姑娘,”怀里的人像块冰,江归晚收紧了手臂,语气雀跃,像个头一遭看见心上人的少年“我很想你。”

    “我,”他轻笑了一声,“你可以怨我恨我,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

    江归晚敏锐地察觉到怀中人脊背僵直了一下,但他没有松手,没有后退,只是继续说着。他总觉得今天不说,便等不来明天似的。

    “你最好了。”

    他眼中盛着满满月色,溢出来的温柔满满当当笼罩住了容桑。

    “我从前是片孤舟,漂泊于泥潭之中,四处没有尽头,直到我遇见了你。”

    “桃夭斋每条迂回的河流中都倒映过你的模样,你若是认真看看,便能看到我在你身后无数次开口,到最后又咽回肚子里,只是想简单地问你一声愿不愿意和我去西峰的山顶上看不知春。”

    “有一天清晨,你蹦蹦跳跳地出门,我从未见过这样明艳的女子,我当时便觉得,容姑娘可真好看啊,冲我笑的时候,万物复苏,我人生头一遭觉得,自己真正地活过。”

    “我想每天都给你做香甜的桂花糕,跟着你在街头闲逛,你发脾气不等我也好,一脸不耐烦地嫌我走得慢也好,我就跟在你身后,等你累了,回头看我,我便带着你去山顶吹风”

    他越说声音越小,一滴清泪划进容桑颈间,听得人心脏都抽痛了起来。

    “可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吧”

    容桑被颈间传来的凉意冻得发抖,她眼神清明,一言不发地听着江归晚说出来的所有话语。

    倒不如说是胡话更加贴切。

    信吗

    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说丝毫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江归晚说得跟真的一样,连每一句话每一丝情绪都把控得十分到位。

    可哪怕江归晚语气中的绝望再真,掉下来再多的眼泪,她也断然不会再信一个字了。

    暗袖中的一小截干枯藤蔓还在戳着她的手腕,铁蝉倒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被她撞破偷扔三色石后说出来用以扰乱人思绪的话,叫人如何当真。

    江归晚胸口处多了一份力道,是容桑在试图推开他。

    容桑用了很大力气,可江归晚有些急了,更加用力地收紧了手臂,将人牢牢箍在了怀里。

    让人觉得哪怕容桑身上带着剧毒,碰一下就会流血而亡,他也绝不松手。

    半晌也没争出个结果,容桑眼里带着冰,停下了挣扎的动作“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铁蝉已经死了。”

    她不信江归晚会喜欢她,秋瑜然还活着不说,哪怕秋瑜然死了,江归晚惦记的也不可能是她。

    “不是,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铁蝉的,容姑娘信我我那天晚上昏了头了”江归晚双唇贴在她的耳边,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十分滚烫“是我与你一起将铁蝉带出来的,我比谁都清楚你与它的关系有多好,我不会这么做。”

    “容姑娘,你可以不信我喜欢你,但你一定要相信这个,我没有骗你”

    到最后他急得耳尖都红了,松开容桑,扣住她的肩膀让她直视自己。

    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似的。

    地面开始有了轻微的震动,容桑膝盖发麻,顶了他半晌,仍是板着脸,扒下了他的手。

    “江归晚,”她眼中甚至带了几分嘲弄,“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不管是他所谓的表白,还是他关于自己无意伤害铁蝉的言论,她一句话都不信。

    “我不需要你与我解释,我不想听。”

    她往前一步,逼得江归晚直往后退。

    “我答应过铁蝉要帮它报仇,你若真是觉得抱歉,就不要还手。”

    语罢,她一改之前凡人的伪装,从腰间掏出一把普通铁剑来,随即在它身上注入灵气,向前甩去,没有半分犹豫地砍向了江归晚的右手。

    这一剑凶狠,可江归晚却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没有避开。

    容桑一愣,犹豫了几秒,随即仍是坚定地甩出了下一剑。

    江归晚在方才与别风的来回中早就负了伤,衣裳破烂,又遭了容桑几剑,全身上下都被染上了血色。

    他没有打算抵抗,若是这样能让容姑娘原谅他的话,他哪怕是全身经脉断了也没有丝毫可惜。

    容桑见他伤成这样也面不改色,知道这些都伤不了他。她心里一沉,目光飘向了他身后,再回过神来时,攻击比方才更加凶猛了许多。

    她怕江归晚认出来,特地没用九宫日的剑招,也竭力避免了自己平时的惯用招式。可这样随之而来的便是每一剑的力道并不如之前重。

    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江归晚被她逼得一步步向后退去,到达悬崖边缘时,他身上已经没有一根好的经脉了。

    他依旧那般看着她,悲伤中带着纵容,好像容桑做什么都可以。

    可这些再到达巨壑边缘时都破裂了。

    “不”察觉到容桑是想将他推下去后,他终于第一场试图避开了容桑甩过来的剑招。

    他晃动着脑袋,眼神中十足的抗拒,却又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说了一个字眼后便又不开口了。

    后背一阵发烫,方才那种失去理智的感觉再次回来了,逼得他想逃。

    他也这么做了,江归晚指尖的血滴到地上,侧身逃开时落入深渊,刚落下几米便蒸发了个干净。

    绝对不能跳下去

    赎罪的念头都淡了许多,江归晚眼神飘忽,想从容桑身边离开。

    若是被推下去了,那他方才的努力都算什么

    腥红再次漫上江归晚眼底,他脑中很快只剩下一丝清明。

    他愿意用命给容桑赔罪,但他绝不能跳下去给师尊蒙羞

    容桑在哪儿他已经顾不上了,身上的血流了多少也变得不重要起来,他察觉到身上有股气流在四处乱窜,顺着他四分五裂的经脉向尽头跑去。

    “破”

    容桑的吼声传来,江归晚听不太真切她说了什么。他脚下步伐未停,即将离开容桑身边时,他倏地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炸裂了开来。

    断掉的经脉受到感召,在脑海巨大的一声轰鸣声后,也跟着一阵一阵,在他全身碎裂开来,在体内化为虚无,埋入了骨肉里。

    江归晚倏地仰起了脖颈。

    他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体内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流失,无法诉说的疼痛充满了他的全身他的灵根断了

    修行之人没了灵根,便如同失去了半条命。

    容桑仰头看了看天,红月高悬,红得泛黑。

    江归晚仍僵站在悬崖边,大口大口喘气,如条濒死的鱼。

    不要,不要将他推下去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江归晚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了,他想捡起什么自我了结,却只能被动地看着容桑慢慢朝他伸过了一只手。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将江归晚推下去的那一秒,容桑心里不知怎的,倏地想起了席今死前所说的那句话。

    他说,“时候到了”。

    她当时便未弄明白,此时骤然想起,也没了深究的兴趣。

    江归晚落下去时仍是深深地看着她,容桑心里一块大石落下,却转而被另一堵更大的石墙塞住了思绪,扼住了呼吸。

    她没有丝毫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轻松,反而无端地恐慌起来,站在崖边,思考起了自己的未来。

    她要确认江归晚落进了岩浆才能走。

    裹挟着烟尘的夜风在此时刮起,崖边一道白色人影,裙边被吹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仔细看,还能从上面看出雪花的图案。

    宽大的衣袖随风向上,露出女子一截白净细嫩的手腕,鲜艳的红绳系在上面,让这一幕变得独一无二了起来。

    江归晚耳边想起风刮过的声音,他无力挣扎,心如死灰地向离火海的召唤落去。

    他与他的父亲挣扎了这么久,最后仍是逃不过他的安排,掉下了这里。

    万般皆是命。

    无论他怎么做,泥潭都会紧咬着他不放,直到他完完全全地陷进去。

    江归晚甚至笑了一下,笑自己一无是处,笑自己挣脱不开的未来。

    落入岩浆的怀抱前,他最后看了容桑一眼。

    这是他心爱的女子,温柔地带他见过春日盛开,也心如玄铁,将他推入了无边地狱。

    但倏地,一阵大风从崖底的夹缝中呼啸而过,江归晚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瞳中倒映着一点飘扬的红,跟夺了他三魂七魄般,他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为什么

    越靠近崖底,他心里最深的负面情绪便会被无限放大。

    他只呆滞了一瞬,随即铺天盖地的愤怒与怨恨顿时淹没了他。

    为什么要骗他

    江归晚软掉的四肢开始剧烈挣扎,他奋力想再次回到上面去问个明白,可最终他只是“噗通”一声,掉入了没有尽头的岩浆里,吞噬掉了他所有的话语。

    崖边白衣女子见崖底没有了动静,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如来时那般,轻轻踮脚,飞了回去。

    但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她离开时,她腕上属于玉溪牙独一无二的红绳倏地松开掉落,随风无声无息地落入崖下。

    岩浆吞噬掉它,随即发出一阵咕噜的响声。

    在这红月照耀的黑夜里,像是底下传来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