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制里两人可用的灵气相差甚远, 江归晚能十分轻松地躲过沛饶的攻击,可沛饶却不一样了。
手中的扇子因承受不住对方的攻击而断了一根扇骨,沛饶被推得冲出去十几米, 身上好几处被灵气打中开始泛疼,但他却像感受不到似的,一双眼睛盯紧了江归晚, 像是要将他灼出一个洞。
江归晚看见他这副模样,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倏地笑了“仙尊何必这么大恶意,我只不过是来找个人而已。”
说完他像是巧合,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沛饶皱紧眉头,挡住他的视线,冷笑一声, 似是懒得回他话,自顾自地用扇尖再次刮起一阵阵风刃朝他甩了过去。
他面上看不出来,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若一切都是巧合,那便不是巧合了。
面前这个黑衣男子,十有八九正是为了他的师妹而来。
天色已经很黑了, 不远处的洛城群众不明所以地看着两个突然打起来的人, 交手时残余的灵气每回要撞到他们身上时, 却又次次都被那名黑衣男子捞了回去。
他们已经无所谓谁赢谁输了,他们只想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能快些结束。
又是一道无形的灵气打到身上, 沛饶捂着左肩,看着从方才开始便从未起身的江归晚, 心里一动,控制着灵扇朝他膝弯飞了过去
江归晚却像早就察觉了他的意图似的,脚尖提起一根木棍十分随意地便踢开了沛饶用尽全力的一击。
已经破碎了个七七八八的扇子重新回到手上, 沛饶脸色像冰“莫不是阁下身为魔界尊主,竟还是个瘸子”
“瘸子又如何”江归晚抬手撑在椅子扶手上,眼角轻挑,一双多情桃花眼中流转着的却是显而易见的嘲意。
“若我真是个瘸子,仙尊就能收手不与我打了”
他脚尖点地,方才碎落满地的轿子木板木棍都从地面弹起,在沛饶周围飞速转动,几乎看不见了影子。
沛饶甩出扇子,试图砍断这些破烂,也同时无声地回答了江归晚,那不可能。
意料之中的事情,江归晚手撑着头,静静看着昔日眼睛向天从不低头的仙尊,如今正拼了全力,与几根木棍作斗争。
他白日里下的禁制眼看着就要破了,常经纶带人效率很快,没多久禁制便又多了几个口子,已经够外面的人进来了。
身前的香因两人打斗时刮起的风十分迅速地烧到了尽头。最后一阵白烟飘起,香灭了。
时间到了。
江归晚顿时像变了个人一般,没了再与沛饶纠缠的心情。他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藏在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与沛饶缠斗许久的木棍便按照江归晚的心思,个个都无比精准地朝着沛饶的薄弱之处打去。
沛饶没想到自己的弱点早就被人察觉了个明明白白,一时没防住,全身筋脉被封,一块木板敲到了他后颈处某个地方,他往前一倒,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去。
他眼前发黑,以为自己要摔倒时,一只十分有力的手突然搀住了他的手臂。
“仙尊可要小心。”江归晚嫌恶地眯上了眼睛,待人站好后,他仍未松开手,只低下头,凑近了沛饶耳边“毕竟在师妹面前摔倒,不好看。是吧师伯”
沛饶双眼骤然瞪大,瞳孔因震惊而缩小,刚刚被戳中后颈的痛楚感消散了个干净。
他猛烈地抽回自己的手,离江归晚远了两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天底下哪有那么像的两个人
“果然是你”沛饶回神,正抬头想要质问他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跳下了高台,笔直冲着人群中央去了
那方向正是容桑的方向
“师妹小心”沛饶此时已经顾不上方才答应容桑什么了,他抬脚也想跟着下去,却见方才还冷眼旁观他与他们魔尊打架的其余魔修们此时如同打了鸡血般,一个两个都冲了上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被困住,前行不了半步。
容桑一直注意着这边,结界破开小口,能用的灵气比之前多了许多。见江归晚毫无预兆井且毫不犹豫地朝这边过来,她才终于意识到江归晚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在这个地方。
既然已经暴露,她第一反应就是跑。
可还没等她动弹两下,袖中打出符阵的手印还没完全摆出来,她便感觉颈间一凉,下一秒,她就被人捏住后颈,一直向后,越过城墙,带到了洛城城外。
城外空无一人,一条环绕着的护城河中倒映着月亮的影子,流水潺潺,静静裹住了夜色。
此地仍在江归晚的禁制之内,甚至因为此处无人过来试图打开,这里没有破开的口子,灵气比广场内的更少。
窒息的感觉让容桑逐渐失去思考的能力,她没有挣扎,透过江归晚的瞳孔,她像是看见了第一次见江归晚的自己,和第一次见自己的江归晚。
两人沉默地对视着,仿佛谁先移开视线谁就输了。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直久到容桑以为过去了一辈子,江归晚才终于叹了口气,认输似的,松手抱住了她。
他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接力让自己语气平淡,听起来跟往常一样,喊出了那个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称呼“桑桑是不记得我了吗”
桑桑
容桑身体一僵,被这个久远到有些模糊的称呼蒙住了意识。她感受着江归晚越来越大的力道,忍不住想江归晚怎么会这么喊她呢
好像她将江归晚推下去那晚也是这样的场景,江归晚抱着她,跟他说,容姑娘,我喜欢你。
是了,她忽地惊醒,把人推下离火海的是容桑,不是却舒。
那自己之前一半的担心都变得毫无意义起来,她本就是为了不让江归晚记恨上九宫日才用的容桑的身份,如今江归晚回来要找也是找容桑,九宫日里四处游历的女仙尊要担心什么呢
过度的恐慌与心虚让她忘记了这个事情,如今被江归晚已提醒,她意识回笼,颤着嗓音“我,我记得你。”
但井不记得什么时候同意你这样喊我了。
“桑桑真的记得”江归晚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惊喜,他松开缠在了容桑身上的手,近乎痴迷地抚摸上了她这张与原来相比堪称丑陋的脸“我找桑桑很久了,桑桑记得我就好”
容桑“”
这为什么跟刚才掐她的那个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是对待仇人该有的态度吗
为什么江归晚从离火海里面走了一早,整个人都跟傻了一样
她试探性地抬手,覆盖住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你看清楚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记得,当然记得。”江归晚朝她笑了笑,眯弯了眼,恍惚间还能看出从前那个少年的几分影子。
他将头埋到了容桑颈间,还软着嗓音蹭了蹭“桑桑是我娘子,我们拜过堂的只不过因为我多娶了几门妾室桑桑便生气了,离家出走,刚刚掐你是对你的惩罚。”
月光下,曾经是个青涩少年的江归晚侧过头,缱绻地亲了亲容桑脖子上方才由自己亲手掐出来的红痕。
红得异常的唇与女子细嫩皮肤上的掐痕,一时说不上哪个更加蛊惑人心,触碰在一起,便成了这夜色里无法言说的绮丽。
容桑被侧颈上传来的温度一烫,顿时软了半边身子,瘫在了江归晚怀里。
江归晚稳稳当当接住了她,贴近她耳边“桑桑放心,我已经将那些妾室都赶跑了,以后我都只会喜欢你一个人,桑桑跟我回去好不好”
温热的气息不断喷薄在耳垂下侧,容桑周身发烫,唯有意识还在艰难地思考。
这些不都是在桃夭斋幻境里的事情吗,江归晚怎么会记混,这人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但这些话还是让她松了一口气。
江归晚记岔了也好,总好过来找她报仇。
容桑识图推开他和他正常一点说话,却发现江归晚跟座山似的,宽阔了许多的肩膀不复少年人身躯的单薄,在体型上他有着压倒性的优势。
又抬头看了看这不知要耗费多少精力才能设下的结界,容桑想,现在估计还不止体型上,修为上估计江归晚也不可同日而语。
意识到这一点,她才终于有一种匆忙间过了五年的真实感。
“桑桑,”江归晚迟迟得不到回应,把人抱得更紧了,“你别生我气了。”
他直起腰,湿漉漉的眼睛直视容桑,鼻尖相蹭,一副可怜样“跟我回去吧。”
夏末凉风习习,容桑却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她跟魔怔了似的,理智告诉她她得跑,得去找常经纶找沛饶,可身体却不听使唤,无论她如何挣扎都使不上力气,落到江归晚身上的拳头软绵绵的,没有任何用处。
看起来更像是撒娇。
“如果我说不呢。”容桑挣扎不开,干脆放弃,试探性地问道“你会杀了我吗”
江归晚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不会的。”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郑重摇了摇头“桑桑只要愿意将对别人的好多分我一些,把为别人着想的精力多放一些在我身上,我一定会好好对桑桑的。”
真成傻子了,容桑想。
也没人告诉她这跳进离火海活下来了还有副作用啊
她可不信凭原书里江归晚睚眦必报的个性,能为了报仇勉强自己对着她如此忍让。
心中有了决定,容桑跟摸老虎屁股似的挠了挠他的下巴,安慰小孩一般“跟你回去也不是不行。”
她扯出一个笑容,没报什么希望地问“你先让我回去跟我家人说两声,过两日我便去找你行不行”
江归晚再次趴到了她的肩上,睁眼的那一瞬间,他黑亮的瞳孔清明如炬,完全不复刚刚的神态。
他整张脸像是被刻上去的一样,明明眼中没有任何情感,却依旧用一种无比真诚的嗓音问道“桑桑是说真的吗,不会骗我吗”
“若是两日后看不见桑桑,我可是会难过的。”
不是生气,而是难过。
江归晚也会难过吗
容桑没有深究,她察觉到头顶的结界在逐渐消散,是常经纶他们快要成功了。
“会的会的。”她回答得仓促,眼神飘忽向头顶,明显是在敷衍。“你信我好不好”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容桑井不想让江归晚与常经纶直面对上,多来几回,凭师兄的敏锐程度,只怕很快就要发现这个人的的确确是江归晚没错了。
说完又怕江归晚不信似的,她再次强调了一遍“你先让我回去收拾东西,我后日午时一定去找你,夫君听话好不好”
真够诡异的。
有了之前幻境中的经验,连容桑自己都没想到这个称呼她能喊得如此顺口。
江归晚本还倔强地拉着她的手不松开,可待听到容桑最后一句话,他从她身上爬起,眼中带着始料未及的笑意,低头在她嘴角碰了一下。
“好”他后退一步,咧起笑容,满含期待,“那桑桑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容桑被他方才的动作吓得后退了两步,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些什么。
但毕竟活了这么多年,她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看着像个多年的老手般,忽略掉那一吻,又笑着与他告别,转身回头往城内走去。
一跨进城门,她便跟打开了什么开关似的,连御风决都忘了念,就像个寻常人家的女子,提着裙子跑了两步,又停下来暗骂起了自己的思想不坚定。
不能为美色所迷
心里斗争时,一声十分细小,不认真听根本听不见的碎裂声传到了结界内每个修士的耳朵里。
禁制要破了。
如此厉害的禁制,结界碎裂时,城内的居民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影响。
容桑转瞬间摒弃了心里一切杂乱的想法,灵气重新入了经脉,她灵识察觉到九宫日的弟子正在疏散民众,神色凝重,朝着广场的方向御风过去。
与此同时的城外,孤身一人站在护城河旁的江归晚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宽大的衣袖随风鼓了起来,他抬手从袖中拿出一截红绳,捏起一端置于了河流上方。
两股气息倏地从他体内冒出,在他头顶打起了架,一红一白,顺着晚风化出了形状。
跟过去的每一次结果不同,这一次白色的灵气占据了上风,井隐隐有了要超过红色气息的趋势。
江归晚盯着河面出神,犹豫半晌,最终闭上眼睛,将红绳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