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桑这几天精神比之前好一点了, 但还是经常容易犯困。
江归晚有空就回来给她做些吃的,有时候还会拉上阿蝉一起,月夜下两大一小三个身影, 容桑总是忍不住偷偷想,他们这样还真的很像一家三口。
江归晚最爱做的就是糕点了,各种糕点每天换着花样给容桑做, 他手艺一直很好, 糕点吃起来甜而不腻,吃的容桑肚子上很快就多了一层软肉。她表示抗议,但江归晚说这样比以前摸起来舒服多了。
这些东西都是江归晚以前经常做给她吃的,容桑吃着吃着就容易想起以前。明明已经过去五年了,但江归晚好像除了体型上的变化,其余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怎么了是我今天做得太甜了吗”江归晚见容桑望着自己出神, 还以为今天自己做的不好吃,把她手上半块夺过来放进嘴里,他才道“可能是我放甜了,明天给你换一种。”
容桑食指微动,摇了摇头, 拿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擦擦嘴角的糕点碎渣, 心里一软, 笑了一下“不用,不是很甜。”
江归晚见她只是伸帕子过来有点不高兴, 没有接过来反而是把头凑上去“可是你刚才的表情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容桑抬手用帕子帮他擦了,同他解释“我只是想出去走走。这里面太闷了。”
她在这里几日过得都太过惬意, 竟忘了江归晚与她之间,仍是有深仇大恨的。
江归晚沉默地看着她,抿了抿唇, 露出两分不悦来“有我和阿蝉在这里陪着你你也闷吗”
他眼里一没有笑意容桑就知道话题不能再继续了,免得他等下又因为生气而看某个侍女不爽要将人家丢出去喂鱼。
“我不想让你出去。”江归晚见她不说话,起身站到她身边弯下腰,将容桑禁锢在他与石桌之间,两人鼻息相撞,江归晚声音低沉“桑桑如果出去了,就一定会丢下我们的。你上次就是这么做的。”
上次
容桑想起来江归晚口中的上次就是她因为江归晚小妾太多而生气离家出走的那回。
可这都是江归晚的想象啊
她下山去往洛城的时候曾想过被江归晚抓走的可能,她怕师兄们来魔界找她平白送死,便留了张字条说自己出门散心去了。如今想来,倒还真是给自己弄了个枷锁。
虽说江归晚现在傻了,她暂时是安全的,可万一江归晚什么时候清醒了呢
知道与江归晚直说没用,容桑低头继续吃起糕点,任由江归晚把头放在自己肩膀上劝说自己“桑桑,你就听我的好不好就留在这儿陪着阿蝉吧,等我把那些麻烦都解决了,我再带你出去,成吗”
“那些麻烦”容桑察觉到这个字眼的不对劲,她咽下口中东西,心里在打鼓“你不是跟我说不会主动对修界和人界出手的吗江归晚,你不能这么做”
江归晚握住她手臂的力道明显加重了许多。她能感受得到江归晚好像有些生气了,说话时贴近她耳边,比平时多了几分隐忍的怒气“桑桑怎么就觉得,我说要解决麻烦就是要对修界和人界下手呢,嗯”
那不然呢怀疑你对魔界下手吗
这怎么可能。
容桑想说些什么来辩解,可张唇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她根本没东西辩解,因为在她潜意识里,她认为江归晚就是这样一个人。
这种偏见在她穿过来的时候便在她脑海中根深蒂固,积年累月,根本不是江归晚给她做了几天的点心就能够改变的。
江归晚没等来他想要的反应,倏地冷笑一声,转瞬间便与刚才还会与她撒娇的那个人变得截然不同。他起身,松开容桑红着眼底拂袖狠狠扫落了桌上的一切,包括那碟自己亲手做出来的糕点。
雪白的桂花糕滚落在地上沾上了灰尘,变了个颜色,残渣四处飞溅,还有些落到了容桑裙边。
“看来是我高估自己在桑桑心里的形象了,在桑桑看来,我便这般狠心且言而无信吗”江归晚周身迸发出一股怒气,却又因为在容桑面前而竭力隐忍着,落下的阴影照在地面上仿佛风雨欲来前的平静。
她总是这样,总让人将心都剖出来给她看了,内里全部都展现在她面前,她却还是觉得你藏着掖着什么事情,把你的真心丢在一旁。
她信一切,信世间万物,却唯独又始终如一地不信他。
心中翻涌的情绪逼迫江归晚,想让他问问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最好是将她当初狠心推他下去的原因也一并问个清楚。可是理智不允许,唯一清明的灵识告诉他,他若是问了,师尊便知道这几天他都是在骗她了。
她会不顾一切离开的。
这是比偏见更让人难过的事情。
江归晚眼睑轻颤,松下肩膀,苦笑着松了口气。那股怒火随着他的动作骤然消散了干干净净,热风吹过院内所有绿植最后来到他身边,吹弯了他的眼角。
他怕吓着容桑,又竭力扯出一个笑容“桑桑要这么认为,那便这么认为吧。我去看看阿蝉。”
跟赌气似的,他倔强地没有开口解释。
转身离开的时候,他鞋尖碰到一块桂花糕,可江归晚却浑然不觉,向前走去,将桂花糕又踢得远些了。
容桑看着那块已经完全变了颜色的桂花糕出神。
她只知道江归晚刚才看起来好像是生气了,却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是什么。
江归晚看阿蝉就是一去不回,容桑不知道他在发什么脾气,也就没有再管。
这一没有再管的结果就是一直到入夜,容桑都要睡觉了,仍旧没有在门口看见江归晚的身影。
又不是只有江归晚一个人会发脾气,容桑盯着外面看了一会儿,咽下一整杯冷水,倒向榻上闭紧眼睛蒙头就睡了过去。
她努力让自己睡着,却发现身边少了个人,没了另一个人的体温,怎么睡都睡不舒坦了。
习惯真是个恐怖的东西。
翻来覆去到半夜,容桑心里一直有根刺在挠,她觉得自己飘在半空似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迫不及待想抓根浮木将自己拉出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自暴自弃地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来,窗户没关,外面树木依旧郁郁葱葱,被月光镀了层银膜。
罢了。
容桑咬牙切齿,掀开被子下床,披了件外衫就打算去找江归晚。
她在院子里找了一圈,没看见人,找了个侍女问问,才知道江归晚一直都在书房里,几个时辰都没出来过。书房灯还是亮的,说明江归晚现在还没睡。
侍女面色犹犹豫豫的,容桑问她怎么了。侍女到处瞟了瞟,确认四周没人了才拉过容桑轻声道“尊上的书房从不让人靠近,听说附近布了阵法,姑娘过去的时候小心一点。”
容桑谢过她,朝着她方才给自己指的方向过去了。
离书房越来越近,她并没有碰到任何的阵法,反而是那股她闻了几日的甜香逐渐浓烈了起来。她心脏开始诡异地跳动起来,也不知是因为这股香还是即将见到江归晚这个事情。
“尊主今晚就在这儿睡了吗”听声音是个男属下,他叹了口气似的,“您可是跟那位姑娘吵架了”
“你少管。”
江归晚的声音透过窗缝与冰凉的夜风一起冻得容桑打了个哆嗦,容桑后退一步,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房内的江归晚嗓音听起来依旧很不悦,他声音有几分低 “让你准备的事情怎么样了。”
“禀尊主,属下都准备好了。”另一名魔修正色了几分,“随时可以动手。”
容桑好像听见江归晚没有温度地轻笑了一声,冷漠与鄙夷成了他的盔甲“那些老头子最近不安分得很,给他们找点事儿做,就没有时间一天天的有这个精力来找麻烦了。”
她这几日里来头一次见到自己不在时的江归晚,却没想到,没有她看着的江归晚,居然是这副模样。
哪些老头
魔修两界里,修界各派长老的平均年龄以绝对优势超过了魔界,只是他们平日里都保持着自己刚筑基时的模样,以至于经常让人忘了他们的年龄。
而魔界那些长老,半数都没容桑身体的原主活得久,看见她说不定还要喊声姑奶奶,更何况这些人还是江归晚自上位以来便一直站在他那边的帮手。
她固执地认为江归晚说的就是修界那些人,又联系到自己白日里听到的,又开始怀疑起江归晚是要对修界动手了。
该来的总是无法避免,容桑本就打算这几日里找个法子逃出去,只是现在看来,需要更快出去了。
她探出头,瞥见江归晚正闭着眼睛揉着额头,那股甜香从屋内涌出,浓烈得发苦。见江归晚因为头疼没有发现自己,容桑收回视线,循着来时的路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季偏也没发现身后一闪而过的身影,他被自己魔尊身上熏的香冲得头晕眼花。
“尊主这个香,咳咳,”他咳出声,“还要用多久,这个香每用一次对您的伤害也很大。”
屋内到处都是这个气息,日复一日,季偏怀疑魔尊脑子都要被熏入味儿了。
这香也不知尊主从哪儿找来的,听说能让选中之人每闻一回就会多爱上熏香之人一分。
可他几日里来来回回观察了这么久,也没见这香对那位姑娘有什么用。
倒是魔尊自己,生气了也不说清楚,更不发泄出来,只是自己憋着,也不怕憋出病来。
江归晚不知道季偏脑内的想法,他正想把人赶走,抬眼便察觉有人进了自己设下的阵法里。
他不耐烦地走出去,看见一名婢女正困在阵法边缘,被看不见的丝线缠住全身,稍一动弹就会被割破喉咙。
“尊,尊主”侍女哭吟了起来,似是怕江归晚不听解释就把她砍了似的,飞速开口“是您带来的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让我来找您的”
可是容姑娘告诉她的是这外面根本没阵法啊
此话一出,身后的季偏倒是先松了口气,直接开口让江归晚借着这个台阶下去“容姑娘现在找您肯定是有要紧事儿,您要不过去看看”
江归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看了许多。但他依旧板着脸,冷冰冰瞥了身后季偏一眼,挥袖松开阵法,那侍女跪倒在了地上。
他一言不发,在原地站了许久,眉头皱了又松,却又还是抬脚,转身走向了容桑所在的房间。
这世上的事情总有一些是矛盾着又说不清的。
就像江归晚厌弃这样的自己,却又始终拒绝不了容桑的任何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