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寿宫正殿, 钮祜禄氏正在闭目养神,周塽入内回道“主子,醇亲王来了。”
钮祜禄氏扬了下手“叫”
醇亲王行礼已毕, 摩顶御榻向上询问“神皇见召, 不知有何吩咐”
“赐座”钮祜禄氏睁目坐起, “你是不是觉得奇怪, 我为什么要把你这个和硕亲王外放越南、监行藩政”
醇亲王老实回道“奴才不知。”
钮祜禄氏并无藏掖“一来,你与西宫有亲, 更要紧的是, 孤已选定载湉载洲入继文宗为子,载湉居长, 他若争气, 以后就是孤的储君,你是皇嗣之父, 为避嫌疑,不可继续入朝听政,教你出镇越南也是孤的两全之计。”
醇亲王愕然失色“陛下, 皇上龙体康泰,中宫嫡子亦将长成,岂有另立宗室旁支的道理。”
“孤自有道理。”钮祜禄氏话锋一转, “载湉倘若不能成才, 我就把他送到越南, 或为流谪罪人、或执越南权柄,都看你这个当阿玛的如何开山铺路, 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奕譞浑浑噩噩“陛下恩重,奴才父子感激不尽。”
钮祜禄氏微微点头“跪安吧”
李容发自内殿转出,犹豫片刻向钮祜禄氏问道“主子, 皇上那儿”
钮祜禄氏想了一想说道“把两唐书的睿宗本纪挑出来,给皇帝送去。”
“嗻”李容发趁势回道,“主子,通政使司收到一封检举信,告发惇亲王世子载濂会饮结党、议论储位,诚请主子降旨处分。”
“嗯”钮祜禄氏挑了挑眉,“你觉得该怎么办”
李容发提出建议“惠亲王德高望重,又是宗室长辈,不妨劳动他老人家审结这桩公案,不知主子意下如何”
钮祜禄氏满意地点点头“你去督办罢”
近枝宗室原有六位和硕亲王,依次为仁宗五房惠亲王、文宗三房惇亲王、宣宗六房恭亲王、宣宗七房醇亲王、宣宗八房钟亲王、宣宗九房孚亲王,恭亲王坐罪削爵、醇亲王发配越南,如今便只有惠惇钟孚四位亲王在朝参政,惠亲王年高辈尊,近几年早已不问政事,现下被点名断案,对方还是惇亲王的儿子,傻子都知道宁寿宫打的是什么算盘。
大清国上次出现“结党会饮”的罪名是在康熙朝二废太子前夕的托合奇案,惠亲王接了这样一个烫手山芋,那是半点儿不敢徇私的,隔了三天就在大起时奏陈案情“奴才奉旨问话,载濂供认不讳,其于酒后议论储位、言语犯上、有大不敬嫌疑,依据祖宗家法,应当削免爵位、连坐其父,圈禁宗人府问罪,恭请母后神皇圣裁。”
“辛苦皇叔了。”钮祜禄氏瞥了奕誴一眼,“惇亲王,载濂是你的儿子,你有什么说法”
奕誴免冠叩首“奴才教子无方,今愿纳还王爵、辞去所有本兼差使,亲谒宗人府领责受罚,诚请神皇陛下允准。
“自家的孩子,岂可不教而诛”钮祜禄氏摸了下眉鬓,“先领回家去,好生管教管教吧,”
“奴才叩谢母后神皇恩典。”奕誴擦了擦汗水,心中不免思量这是要交投名状了
“奴才有本”奕誴正在权衡利弊,站在前头的惠亲王利利索索跪了下来,“仁宗五子,唯奴才残喘至今,奴才无德,忝为宗室之长,今当追体先帝英灵,恳请神皇陛下俯仰天意、下体民情,御紫微正帝位、安社稷佑黎庶,早继大统、君临天下,以安内外臣民之心,以绝寰宇窥测之望,恭请母后神皇体察鉴纳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才附议”奕誴几乎忍不住破口大骂老狐狸这就教你把头彩抢了去爷的儿子岂不是平白遭罪、替你做了嫁衣吗
钟孚二王对视一眼,也跟着跪了下来“奴才附议”
礼睿豫肃庄郑平原克勤郡王顺原顺承郡王怡九位世系亲王并定郡王相继下拜“奴才附议”
钮祜禄氏斜眼一瞧那一撮没跪下的,清一色都是汉臣,其中还不乏实权派代表比如陆军部侍郎左宗棠,比如工商部尚书沈桂芬、比如吏部尚书李鸿藻、比如刑部尚书翁同龢、比如军校司业张之洞
“众卿的心意孤已经知道了。”钮祜禄氏站起身来,“退朝”
百官懵然不解这是唱的哪一出
次日晨起,内阁传发讣告,内阁学士、工商部尚书沈桂芬于昨日午夜突发急病、不治而亡,享年六十四岁。
惠亲王再次请命,希望神皇早正帝位,昨儿个没跟风的大臣今天只剩下两人左宗棠、李鸿藻。
按照禅让制的传统,新君应当在三请之后“含羞带怯”地接受劝进美意,钮祜禄氏确实没有立刻正位的打算,接连三次叩请的机会也没有留给群臣就是了。
“与法一战,大清虽能侥幸获胜,东南各省,因受侵扰,官民颇受苦楚,孤当御驾南行,恤犒受灾百姓、赏赐立功将士,也算是尽一尽当家人的本分罢”钮祜禄氏扬了扬下巴,“宣旨”
“上谕。”周塽展开卷轴,“众臣听宣”
百官齐齐叩首“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巡之前,钮祜禄氏对阁部大臣进行了小范围的人事变动“醇亲王奕譞出监越南,着命钟亲王奕诒调任海军部尚书;陆军部尚书由陆军部左侍郎石达开升任;工商部尚书沈桂芬不幸病故,免左宗棠陆军部右侍郎、备边司提调大臣之职,升为内阁学士、工商部尚书,詹事、军校司业张之洞入部襄佐,晋为工商部侍郎;惇亲王奕誴教子无方,革去宗人府令之职,由孚亲王奕譓接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桑春荣请旨告老,着吏部尚书李鸿藻调任,刑部尚书翁同龢迁任吏部尚书,刑部左丞沈家本晋封刑部侍郎,暂署刑部实务,钦此”
到了这会儿,宁寿宫已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在劝进一事上态度消极的五个汉臣,沈桂贞不明不白丢了性命,左宗棠明升暗调丢了兵权,李鸿藻从吏部天官变成言科头目,腾出的位子又被反水的翁同龢继任,同样加入反水阵营的张之洞算是升了两级,他的顶头上司又是硬骨头左宗棠,这个就
“主子。”李容发打千儿回道,“寿康宫大妃和皇上过来了。”
钮祜禄氏点了点头“教他们进来吧。”
近两年间,那拉氏母子事实上处于软禁状态,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踏入宁寿宫的地头了。
“神皇陛下国事缠身,怎么有闲情逸致把我们娘儿俩召到跟前碍眼”那拉氏瞥着李容发,“缠身”二字咬的尤为清晰。
钮祜禄氏不以为意“我要派人护送你们去盛京,启程前若有不放心的地方,趁着眼下赶紧交代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把皇帝流放不成”那拉氏不是傻的不要以为盛京是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宁寿宫的姘头可还在那儿做土皇帝呢
“百官劝进,苦求我正位大统,我非恋权之人,法国既已求和,对先帝也算有了一个交代,只因民意滔滔、恐隐退不成,反为汝等之害”钮祜禄氏挑了挑眉,“权衡之下,只能让你们先避一避了,再过几年,我还教人接你们回宫也便是了。”
同治帝仰起脸来“皇额娘,您做了皇帝,儿子又算什么唐睿宗还是章怀太子”
“淳儿,不是我泼你的冷水,自乾隆爷身后,大清的皇帝,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只为大清着想,若是太宗、圣祖、世宗、高宗那样的英明天子坐朝,我犯不上殚精竭虑操劳国事,从仁宗起,有一个算一个,决然挑不出比我强的人,至于你,守成未必不可,偏就生在乱世”钮祜禄氏叹息一声,“这是你的命”
同治帝睁了睁眼“皇额娘,您是先帝的正宫皇后”
钮祜禄氏微微颔首“我要立大阿哥为皇太孙,再命载湉载洲入承大宗,入继文宗为嗣,看他们的造化吧。”
“皇帝,不用多说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咱们娘儿俩的委屈,还是留到地下去跟先帝说罢”那拉氏径自起身,“姐姐不神皇陛下,皇位我们不要了,盛京也不是皇帝该去的地方,你要还念一丝母子之情、姐妹之义,索性将我们娘儿俩发配去给先帝守陵,不为别的,我是先帝的贵妃、皇帝更是先帝的独子,谁也替代不了他在先帝心中的位置”
“李容发”钮祜禄氏已无话说,“护送皇帝与大妃回宫。”
“皇上,神皇陛下对您尚有保全之心,您可要好自为之”出了宁寿宫,李容发半是威胁、半是提醒地告诫同治帝,“您若亲自写一份禅位诏书,当着百官的面仿效尧舜故事,神皇岂能不因此感念与皇上的母子情分”
同治帝铁青着脸,过了半晌方道“朕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同治帝是不能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