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第, 我们快到京师了没有，”女子掀了帘子露出半张脸来，朝前头马上一个高大的身影问道。

    “快了, 不出日, 我们定能入京, ”叫班第的高声回道, 一边答话, 一边拉扯着缰绳来到马车边上。

    “又是日, 我记着你昨日也是这么同我说的，”女子不满道。

    “敏敏，”班第笑道“昨日是日, 今日自然也是日。”

    他不大不小的开了个玩笑, 逗得马车内的女子对他怒瞪不已。

    “哼, ”女子轻哼，“啪”的一声把帘子甩下缩回了车内。

    班第吃了个闭门羹, 无奈一笑，刚骑马向前小跑了几步，便又听得后头传来女子不悦的声音。

    “我也要出来骑马。”

    “敏敏，你要是出来骑马, 罗卜藏衮布会哭的，”班第指出了一个事实。

    这是一路上女子被禁锢在小小马车内的真实原因, 如今从班第口中吐出，女子觉得平白多出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登时她眼睛一眯, 手痒难耐的同时还不忘记放狠话，“班第，你可真是好样的，今晚你就跟你的爱驹一起去马厩里过夜吧。”

    结果气哄哄的女子刚回到马车里, 仿佛是为了印证班第说的话，马车里熟睡的婴孩当即哼唧哼唧不满的蹬了蹬他的小腿。

    “臭小子，”女子熟练的接过襁褓轻拍，眼底满是柔情。

    禁锢住她的，从来都是她自己。

    女子正是回京途中的和硕端敏公主，班第是额驸，婴孩是至今不满一岁的罗卜藏衮布。

    端敏心疼罗卜藏衮布小小年纪就要受罪，一路上对他没有不依的时候，罗卜藏衮布轻哼几声，端敏都要紧张不已。

    再说宫里，曹布德已经到了预产期，肚子里的孩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她有些慌神的召来太医询问，结果太医淡定到不行，用一句“娘娘一切正常”就想把曹布德打发了。

    曹布德当然还是不放心，送走太医后，又找了那些三个月前就在永寿宫住下的稳婆询问。

    稳婆们战战兢兢的回答曹布德的问题，再三向曹布德保证，过了预产期几天生孩子也很正常。

    这下曹布德才勉强放下了那颗心，照旧让都兰恩和扶着她在永寿宫里散步。

    “这孩子再不出来，可要担心坏我了，”曹布德吃力道。

    随着她身子愈发沉重，曹布德也享受了一把孕妇水肿的“快感”。

    这滋味，怎一个酸爽了得，折磨得曹布德现在巴不得孩子快些出来，好让她松乏松乏。

    “娘娘可别胡说，太医和稳婆都说了无碍，娘娘也要放宽心才是，”都兰心里也慌，僵着嘴角劝道。

    曹布德摇头，打量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思考片刻道“也罢，叫小厨房上了珍珠饺来，我这个额娘也全由她去了。”

    “再把小五抱到我跟前来，还有端敏写来的信，都一并拿了给我，”曹布德一口气吩咐出去这许多事，宫人们各自分头去做了该自己负责的，一时瞧着也是井井有条。

    最先到曹布德手上的是端敏的信，曹布德随手放在炕桌上，摸了摸后一步来的五阿哥的小手和小脸，满意道“你们伺候的很好。”

    现在已经入了秋有一段时间了，加上之前时不时出来肆虐的秋老虎，曹布德一度很担心五阿哥会生病。

    这么小的孩子，生病意味着受罪，曹布德不忍心，这段便对五阿哥格外上心。

    而且瞧着五阿哥稚嫩的小脸，曹布德想起来，好像端敏的孩子和五阿哥是前后脚出生的，只是五阿哥和那小世子谁大来着曹布德把疑惑的目光投向了彩茵。

    彩茵

    “小世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意识到无法和彩茵进行眼神上的交流，曹布德随即问道。

    “是康熙十八十一月，小世子正好比五阿哥大上几日，”彩茵道。

    “也是有缘，待端敏他们到了，把两个孩子放在一处，他们自己就能玩起来，”曹布德托腮，看着乖巧可爱的五阿哥，觉得五阿哥的玩伴还是太少，唯一的一个是承乾宫的四阿哥，一动一静，动的太会动弹，静的太过安静，

    只希望来的小世子能中和一下，来个动静相宜。

    说着，她便拆开了端敏写来的最近的一封信件，一目十行的往下看。

    “不日来京，”曹布德迅速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

    端敏写给她的时候说不日来京，而信到她手上，其中总得经过一些流程，这样便又减去几天，所以加加减减，再四舍五入一下，现在端敏基本上已经到了京城。

    曹布德得出这个惊人的结论，心里不是一开始得知端敏来京的兴奋愉悦，而是七七八八的涌上了些不知名情绪，让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这就是古代，一旦分别，可能再也不见的古代，曹布德觉得自己很幸运，有生之年，还能再见端敏一面。

    还有她的额吉、阿布，二十年了，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呱呱而泣的婴孩。

    真好啊，曹布德心想。

    她正准备继续往下看端敏的信。

    突然，就觉出不对劲来，她这是要生了，曹布德立刻高声道“恩和，快把阿哥抱回东暖阁去，我怕是要生了。”

    从曹布德大声说自己要生了，到她进产房，曹布德最后的想法竟然是，她的珍珠饺还没有吃。

    而后涌上心头的就是一阵又一阵的害怕，这可是古代，她在古代生孩子，还是医疗条件如此落后的情况下，她怕自己有命进产房没命出去。

    永寿宫贵妃正在临产的消息传得很快，一时间，大家蜂拥而至，给本就忙碌的永寿宫更添了几分慌乱。

    这些人里面，真正担心曹布德的人只占少数，更多的是来看热闹的人。

    皇后来的比他们都晚些，她一来永寿宫便动了怒，“这是做什么，看贵妃没空搭理你们，就都趁乱挤进了永寿宫，也不嫌自己给贵妃添乱。除了各宫的主位，其他人都回去，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我这个皇后不留情面。”

    皇后发怒，这些人自然不敢再留，怎么来的，自然怎么回去，一时间，刚才还吵吵嚷嚷的永寿宫顿时又恢复了平静。

    外头是吵闹，还是平静，里头的曹布德已经没有心神去理会了，她头一回生孩子，实在没想到生孩子能如此折磨人，还没过多久便叫她快痛得失去了神智。

    她这辈子还没这么痛过，一下子，曹布德觉得浑身的力道都要用尽了，孙嬷嬷在一旁握着她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端了碗参汤过来，把她扶的稍稍坐起，就要往她嘴里喂。

    曹布德强迫自己喝了，觉得又蓄了力，如此反复，恍惚间，曹布德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太后的声音。

    “阿曹，再用些力道，孩子就快出来了，”太后握住曹布德的手都在发抖。

    按照规矩，太后这个身份，哪里是能进产房的，她第一次在外头以势压人，心里庆幸的同时更多的是害怕。

    她没生过孩子，知道生孩子的阵仗大，但是想起刚才进来时被端出去的一盆盆血水，太后的心都要窒息了。

    “额娘，”曹布德喃喃，努力睁大眼去辨别太后。

    确认太后不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时间，曹布德的所有委屈都溢了上来。

    她想说她好痛，她想说她不想生这个孩子了，可是在一阵又一阵袭来的疼痛中，曹布德认清了现实，双手猛的抓紧锦被，开始用力起来。

    这孩子，她是生也得生，不生也得生。

    终于，在一阵剧烈的疼痛中，曹布德听到了她此时最想听的话。

    “看见孩子的头了，娘娘用力，”产婆惊呼。

    而后曹布德猛的一用力，眼前一黑，恍惚中仿佛听到一句，“恭喜娘娘，是个格格。”

    是个格格，听到这消息的众人神态各异，康熙更是直接一个箭步上前，没看小格格一眼，直接对出来的稳婆焦急道“贵妃如何。”

    “贵主子没有什么大碍，如今脱力，昏睡了过去，”稳婆道。

    听得稳婆这样说，康熙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这时候，他终于有时间注意他和曹布德的孩子了，孩子有着刚出生婴孩一般皱巴巴红彤彤的皮肤，但是看在康熙的眼里，康熙却是觉得这个孩子再可爱不过。

    他当即抱过这个孩子，笑道“小格格可爱，深得我心，便叫宁楚格吧。”

    宁楚格，在满语里有东珠之意，东珠珍贵，亦有珍宝之意。

    “皇上起的名字寓意这般好，想来姐姐醒来后听了，也定会满意，”云舒欢喜道。

    她是在场少数的真心人，皇后平妃也是，在场的人里面，最挂不住脸的要数荣嫔，她是在场主位娘娘里唯二生了格格的。

    只是她的格格，和贵妃刚生的格格，差距着实有些大，前头的五个格格，哪个不是养到六岁上头，站住脚了之后皇上再给取的名字。

    而且那些名字，荣嫔很清楚，都是内务府拟好了呈上来，皇上再从中选的，整个过程中都透着一股敷衍劲。

    但是那时候，每个格格都是这个待遇，荣嫔纵然心里不得劲，也不能多说什么。

    结果呢贵妃的小格格甫一落地，就得到了皇上的格外优待，荣嫔表示她很不服气，很为她的二格格感到委屈。

    其实康熙得到曹布德生产的消息算是晚的，那时他正在乾清宫和几位重臣商议要事，便是永寿宫的小太监哭丧着一张脸在乾清宫外头打转，梁九功也无可奈何，陪着小太监一起打转，心里迫切的希望皇上他们赶紧完事。

    梁九功知道贵妃在皇上心里的地位颇重，要是和各位大人商议的晚了再出来，少不得会着急上火。

    好在，这一次上天是站在曹布德这一边的，康熙得到了消息后赶过来，曹布德还在痛苦中挣扎。

    可惜皇上是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产房这种污秽的地方，摆明了康熙进不去。

    所以，在外头等待的时候，康熙本人也是处在紧绷的状态，直到产房里传出婴孩的啼哭声，他才跟着松了口气。

    至于忽略了孩子直接去关注大人，康熙表示，这真的是他的下意识行为。

    在康熙的心里，还是认为曹布德比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更重要，若是真的到了康熙要选择的时候，康熙知道自己会狠狠心，直接放弃那个孩子。

    所以，康熙立马给小格格取名和取了一个有着极好寓意名字的一系列行为里的深刻内涵就是，康熙对孩子有愧疚之情，他想给予这个孩子补偿。

    不然，按照康熙的性格，虽然会对这个孩子有所偏爱，但也没有到一出生就起名字的地步。

    这样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给曹布德和小格格树立了一些敌人。

    例如，在场的荣嫔。

    而且，有一点没有错，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康熙的确是偏向阿哥们的。

    这一点，从他对阿哥们尽心尽力，尽好做一个阿玛的责任就可以看的出来。

    因为，康熙对他的格格们，与对他的阿哥们进行比较，的确是不那么上心的，也许其中也是有康熙不知道怎么和格格们怎么相处的原因在，不知道怎么相处，相处的自然而然就少了。

    到最后，可不就成了如今的样子，前头四个格格，与她们的阿玛很是生疏。

    不管康熙内心的真实想法如何，荣嫔等人都是无法窥探到的，带着一肚子的闷气，荣嫔回到了她的延禧宫。

    二格格如今也大了，别看张贵人四处上蹿下跳的想要给大格格求一份好姻缘，二格格与大格格足足差了五岁，荣嫔却也觉得她该为二格格打算起来了。

    不然，等到了年纪再找，容易向张贵人一样，急的着急上火，而且还没有着落。

    也许，这一次的太后诞辰，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荣嫔想，最好不过的，是能把她的二格格留在京城，这样就算出了什么事，二格格的父母兄弟都在这里，有大阿哥这个亲兄弟给二格格撑腰，谁又能真的欺负了二格格去。

    端敏来的很快，班第最后一次说日，他们就当真卡着那个日到了京师，而后便是端敏和额驸兵分两路，额驸去给皇上请安，她则带着罗卜藏衮布去慈宁、慈仁二宫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

    然后，端敏就在太后那里得知了曹布德生了一个小格格的消息，端敏的第一反应就是，她的儿媳妇有着落了。

    “果真，额娘，阿曹这胎生了个小格格，”端敏露出惊喜的表情。

    “这还能有假，我当时就在阿曹身边，亲眼看着孩子出生，”太后怀里抱着罗卜藏衮布，如今是怎么爱都不够的。

    “女儿开心嘛，”端敏凑到太后跟前，怜爱的看着罗卜藏衮布，用大手包裹住罗卜藏衮布的小手，对他柔声道“罗卜藏衮布有了个小妹妹，以后可要对小妹妹好。”

    端敏的司马昭之心，太后反正是知道的，她斜睨了端敏一眼，轻拍罗卜藏衮布的背，倒也没有纠正或是阻止端敏的话。

    毕竟在太后心里，端敏和曹布德两个都很重要，都是心肝肉一样的存在，若是端敏和曹布德达成了共识，做了儿女亲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额娘，那我先去永寿宫看看阿曹和小格格，”端敏笑嘻嘻的抱着太后的手撒娇，征求太后的同意。

    太后颔首，在端敏出门之前道“皇上是给小格格取了名字的，叫宁楚格。”

    端敏背对着太后挥手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而后跐溜的一下便没了身影。

    “这孩子，”太后叹道，抱着熟睡的罗卜藏衮布去了内室。

    于是端敏就这么把儿子往太后的慈仁宫一丢，带着对皇宫最熟悉的彩云，坐着轿撵，招摇过市的去了永寿宫。

    路上不乏有不知情的宫女和低位妃嫔发出了这样的疑问，“那是哪位主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是刚从科尔沁回来的和硕端敏公主，曾经养在太后膝下，没下降之前，在宫里可是厉害的紧。”

    因为端敏的威风凛凛和招摇过市，让她在还没有到永寿宫的时候，卧床修养的曹布德便已经听到了她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