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车队浩浩荡荡, 终于在日暮时分抵达京都。
一路舟车劳顿,朱裴策命人寻了一处上好的客栈,让林琅、林晞等其他旭国人休整一日, 第二日再入宫洽谈和亲事宜。
他自己则一匹快马, 连夜入皇宫觐见。
从皇帝的御书房出来, 早有一名掌事太监候着, 见朱裴策脸上并无不虞, 连忙大着胆子上前,道“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有请。”
朱裴策脚下一顿,似笑非笑“母后的消息倒是灵通。”
语气淡淡,丝毫看不出情绪。
那名太监额头上却被逼出了汗,也不敢去擦,只点头哈腰“殿下去边郊巡防这许多日,皇后娘娘日夜牵挂,总念叨着殿下是否吃好睡好,这不,一听说殿下入宫,就忙不迭地差奴才来请, 一解思念之苦。”
这话说得, 真是一副慈母思儿的情深模样。
朱裴策心中冷嗤,面上却露出柔和,朝掌事太监颔首“带路。”
很快, 朱裴策就入了凤翔宫。皇后一身绛紫色的牡丹纹宫裙, 发髻上朱翠叮当,掩不住的贵气端庄。
见到朱裴策进来,风韵犹存的面容上露出慈祥笑意“策儿, 你总算是平安归来,让母后好生担心了一场。”
说着,她连忙示意宫婢伺候茶水。
朱裴策寒暄几句,又假意问候皇后身体,才揭开茶盏饮了一口。
牡丹花香馥郁芬芳,饮入腹中却让他恶心。他知道皇后独守宫中,只有这一个皇后的位置让她聊以慰藉,便处处用牡丹花纹彰显身份。
想到此,他强忍住排斥,面色不变,只将茶盏放置一边,等待着下文。
果然,皇后觉得气氛缓和热络不少,开始说正事“策儿,你当真是好手段,那老三仗着贵妃恩宠正浓,竟然想把手伸到边郊,还好你早有防备,引得那鹿国太子入京指证,谢太傅亲自押送,这才让老三母子二人下狱,彻底翻不了身。”
朱裴策静静地听着,神色清冷,并不接茬。
皇后尴尬地笑笑,示意两侧宫婢都出去,又低声试探“如今殿内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不妨告诉母后,你是如何神机妙算,将鹿国太子与谢太傅收入麾下的”
朱裴策冷淡地看了眼主座的女人,将她眼中的算计一览无余。
不过是想要趁机窥探他下一步谋划罢了,却将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若放在从前,他必定会生出几分感动,继而将实情说出。
不过现在么
朱裴策修指微曲,一下一下扣动着桌案,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他嗓音沉沉,似在说一件极不起眼的小事“此事机缘巧合罢了,并无甚可说。”
皇后神色一暗,眼中露出不悦,只是那情绪很快被藏起,她飞快瞟了眼端坐得如修罗般冷酷的儿子,又堆起笑容“本宫听说,你路上碰到了赵家的溪溪,也是难得的缘分,你一并将她带进了宫”
“是,”朱裴策点头,“此刻人正在外殿候着,母后若想见她,随时都可召唤。”
“这倒不必,”皇后摆摆手,作出心疼模样,“她这一路赶来,山高水远的想必吃了许多苦,既然是本家的姑娘,初来京都人生地不熟,你合该多照顾照顾。”
这话说得出格,暗示之意颇浓。既然两人男未婚女未嫁,少不得要避避嫌。
皇后却有意让他们往一块儿凑,这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朱裴策忽然起身,向皇后行了一礼,道“儿臣刚回宫中就向父皇要了一道旨意,今日来凤翔宫,也是特来向母后道喜。”
皇后看着他严肃冷凝的眉眼,心头巨跳,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何喜之有”
“自然是儿臣婚事之喜,”朱裴策回正身子,那双凤眸寒沁沁的,薄唇缓缓吐字,没来由地让人心慌。
“儿臣已求得父皇赐婚圣旨,下月初六,便是儿臣迎娶旭国公主为太子妃的大喜之日,母后亦当同喜。”
皇后美艳的脸上瞬间错愕,片刻后浮上愠怒,一时顾不上仪态,拍案而起,怒声道“这样大的事你为何现在才说你知不知道本宫接来赵家溪溪的用意”
朱裴策站得笔直,一丝退让也无“此桩婚事在边郊时便已定妥,对儿臣亦或是对母后及舅舅,都有莫大的好处。将在外,君命尚且有不受的时候,更何况是此等婚事,儿臣思虑再三,便擅自定下了。”
朱裴策心中嘲弄更甚,定国公把他的救命恩人找来又能如何
他绝不会允赵靓溪太子妃之位,让定国公再添声势,以让自己陷入权势被动。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更何况,那名溪溪姑娘本家并不显,根本添不了太大助益,儿臣与舅舅的关系已如此亲密,实在不用太子妃之位巩固。”
这番话说得皇后哑口无言,圣旨已下,她自知此事已无法挽回。
便退而求其次,劝道“既如此,母后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赵家溪溪是我请来的,你贸然娶妃,无疑是在打你舅舅的脸,这事又该如何”
“溪溪生得貌美,性子温柔聪颖,儿臣自然也喜欢,只是在名分上少不得要委屈一段时日,”朱裴策垂首,掩下眼中厉色,“为让舅舅及赵府各人放心,儿臣今日便将溪溪带入东宫,好生看顾。”
这话便是摆出态度了。
既然已经将赵家女接入东宫,给名分是迟早的事。
相比较之前将定国公嫡女扔出东宫的做派,此次朱裴策能主动将人接入东宫,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到时候,如果那赵家溪溪有本事,侧妃之位应当跑不了,定国公的名位还愁巩固不了
只是不知那边郊来的姑娘,资质如何
皇后越想越心烦,终于叹了口气妥协。她不欲再让这个没血缘的儿子在自己面前碍眼,便疲惫地摆摆手“退下吧,本宫乏了,让溪溪进来伺候。”
赵靓溪很快入殿。
因为提前知道要入宫,她穿了那件荷花色百褶裙,碧绿色发簪耳饰压在乌发中,倒有些大家闺秀的模样。
皇后见她露在面纱外头的眉眼出众,心中有了底,赐座后便笑呵呵问“你就是帘庚山下的赵家溪溪果然生得极美。”
赵靓溪喜不自胜,她从未来过如此富丽堂皇的宫殿,坐在一旁有些拘束,只能强自镇定,恭顺地回“臣女确是赵家溪溪,娘娘龙章凤姿,果然惊为天人,就像天上的神仙一样,让溪溪自惭形秽。”
小嘴还挺甜。
女人,尤其是深宫中的女人,哪一个能拒绝对自己美貌的夸赞
皇后当即笑起来,再看赵靓溪时,就觉得顺眼多了。
到底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姑娘,生得虽可,身上到底少了点雍容柔和的气度。
还是需要调教
“本宫也是赵家的姑娘,既然来了这儿,就不应当拘泥,”皇后笑着,葱葱手指指向遮住女子下半张脸的面纱,“这面纱戴久了,难免难受,此处没有外人,还是摘下来吧。”
赵靓溪略一迟疑,还是伸手摘下了面纱。
那双姿容绝佳的眉眼抬起时,赵皇后看到了她的下半张脸,眼里的期待瞬间落空,取而代之的是失望的神色。
这眉眼如此出众,下半张脸确实如此普通
实在是可惜。
赵靓溪察觉到皇后神情的变化,忙起身跪在皇后面前,诚恳道“溪溪自边郊而来,一路上便在想如何尽一己所能替娘娘分忧。溪溪在这偌大的京都,只有娘娘和舅舅可依靠。”
都是聪明人,皇后不会不明白这话的分量。
她上上下下打量几回匍匐在地的少女,终是开口“小姑娘家的,到底身子弱,跪在坚硬的地面也不怕磕出淤青。”
缓了缓,她又道“起来吧,太子已答应将你留在东宫,成与不成,就靠你自己的造化。你既然能主动修书给定国公,若想本宫用你,自然要拿出几分真本事。”
赵靓溪眼中乍然显出惊喜,忙站起身,又郑重道谢,这才退了出去。
人走后,凤翔殿内又恢复了宁静。
皇后以头疾为由,有意遣退众人。她正撑着头在案上假寐,一只粗糙的大掌忽然抚在她白皙的颈间。
紧接着,那大掌灵活地挑开绛紫色的衣襟,敷上那起伏的雪峰。
皇后浑身一颤,身子并不动,只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媚眼如丝“哥哥又搞突袭。”
那声音带着娇嗔,虽然是半老徐娘,却依旧勾得人心头发痒。
定国公掌下的力道更大,恨不得将之揉碎,哑着嗓子凑到美人耳侧“怎么,不喜欢这十多年,你不是惯爱哥哥如此”
皇后呵呵笑着,站起身更加靠近定国公,手中下移不停,口中却在说正事“今日太子回宫,与从前变化颇大,哥哥在后头应当也听得清楚。”
“的确如此,”定国公沉下脸,手挪到其他地方,仍旧搓摩不止,“他是越来越难掌控,这次竟然先斩后奏,与旭国和亲结盟,要不是鹿国朝中有我的人,恐怕鹿国国君也会生出归附他的心思。”
“他会不会”皇后脸色微变,“会不会已经知道他的身世”
“应当不会,当初的事我们做得极隐蔽,他那时还是襁褓婴儿,能记得什么”定国公拍拍她的肩,自顾自坐到榻上,示意皇后过去。
皇后点头,一边沉思,一边揽住定国公的肩膀坐在他腿上,一时恍惚。
与朱裴策相处二三十年,她很了解这个假儿子的性子。
平素里不显山不露水,可实则手段阴狠,戾气颇重。
万一被他知道事实真相,不仅她性命不保,恐怕整个定国公府都要陪葬。
定国公倒没有如此心事重重,他揉搓着怀里女子的腰腹,不甚在意道“不就是个未成气候的太子,你这么怕做什么。倒是那个赶来的赵家溪溪有几分能耐,起初我还纳闷她为何要退回我派出的守卫,没想到是她有意扮可怜,仗着救命恩人的身份,提早就与朱裴策有了接触。倒是我小看她了。”
“的确是心思深沉,”皇后点头,想到她下半张平平无奇的脸,她又有些担心,“只是溪溪除了那双眼睛,生得实在普通,到底是小家小户出来的,身上那股子穷气盖都盖不住。”
“没盖住又如何还不是哄得太子一路护送着回京,并得了准许入住东宫”定国公轻轻闻着牡丹香气,已经沉迷,“好好让哥哥闻闻,真香也不知道那个狗皇帝是什么眼光,一门心思找各色美人入皇宫玩弄,却唯独忘记中宫的牡丹美人。”
皇后脸色微烫,假意用手推搡,却“不小心”跌入男人怀里。
顿时,凤翔宫殿内发出不小的声响,并有浓烈的靡靡之味。
外头伺候的宫婢早已见惯不怪,低垂着头,备好热水等待传唤。
云骤雨歇,皇后潮红未退地歪在榻上。定国公则一脸餍足,单手把玩女人乌黑的发丝。
忽然,一名通身乌黑的侍卫入殿,瞧见榻上的场景也不尴尬,毕恭毕敬地呈上密信“主子,林民大人扰乱太子铸剑一事似被察觉,林大人已于昨夜被刺身亡,刺客离开时留下了一张字条。”
定国公眉头皱紧,接过看到字条上的内容时,一张脸顿时黑了。
那字条上写着
瞒人之事终见天日。
当年幸存之人
见到定国公如此反应,皇后支起身子,凑近去看字条内容。这一看,也大惊失色,惊惧地看向定国公“哥哥,这”
定国公沉吟不语。
只见那侍卫又拿出另一叠密信“这是咱们的探子一路跟踪所得的情报,太子不惜动用几十万军队营救旭国,对外是说是不平三皇子私动大军与粮草,可实际上却是逼迫旭国公主和亲。”
定国公神色一顿,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摸着胡子,眯紧双目“接着说。”
“太子一路上对旭国公主也颇为照顾,直到赵姑娘出现,才对公主少了几分关心。”
定国公听罢若有所思,让侍卫退下,想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到皇后脸上,“你方才的疑虑不无道理,只是我们倒也不会如此被动。如果太子对旭国公主的心意,那么日后她成了太子妃,有的是机会拿捏,不愁朱裴策不听话。”
“如果太子对旭国公主并无男女之情,就毁了这门亲事,对林晞极尽搓磨。到时候逼得旭国与朱裴策反目,我们坐收渔翁之利。”
皇后听了颇觉有道理,她心事稍解,更加依赖地靠近男人怀里,撒娇道“自从哥哥将我从青楼救下,假扮定国公之妹入宫为后,我就知道哥哥是个手眼通天,能力卓著的。”
话毕,她又软着腰肢压在锦缎上,与男人极尽调笑。
当夜,林琅独自潜入夜色中,在厉朝京都的城中穿梭。
他早几年就在此地布了许多人手,如今都隐在普通街头巷尾中,需要他一个个寻找。
直至寻到最后一处酒楼,那酒楼的店小二刚要亮出身份,门外忽然走进一个衣着靓丽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金橘色的曳地襦裙,乌发垂落,其中配着几根熠熠生辉的西域恪簪,一动就是流苏轻晃、环佩叮铛。
她生得美,眉眼中透着股英气,举手投足更是有一种矜贵气。
甚至说是骄纵。
厉朝民风开放,女子未遮面纱就走在大街上也不会受苛责。
可是,深更半夜只带着一名婢女就出来喝酒的,实在不多见,更何况又是如此惹眼的姑娘。
属实大胆。
林琅与店小二对视一眼,两人心领神会地用目光对了暗号。
事情办妥,林琅视线略扫过深夜造访的姑娘,又毫无波澜地挪开,抬脚出屋。
金橘色裙衫的姑娘浑然未觉方才被打量,她利索地坐在堂正中的凳子上,拿出一锭银子,大声吩咐道“店家,来壶酒,要最好的。”
这架势,应当是惯来酒楼的。
店小二赶紧堆起笑容,殷殷勤勤地定了菜,把那锭银子收入袖中。
酒过三巡,那姑娘眼眸迷离,开始胡乱挥舞起手臂,口中念念有词“怎么就回来了我不想他回来”
姑娘打了个饱嗝,嗓音带着惧怕“回来了又要责骂我不懂规矩,让我扎马步让我抄女则,讨厌至极”
旁边的婢女见主子开始胡言乱语,连忙拿走她手中的酒壶,轻轻地劝“公姑娘,时辰不要了,咱是偷偷溜出来的,万一被发现,可就完了”
“怕什么”醉酒的姑娘两颊绯红,忽而站起身,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今夜是我畅快的最后一晚,必定要痛痛快快的”
说话间,她忍不住又打了个酒嗝,脚下没留意,被高高的门槛绊倒,身子失衡往前载去。
林琅正在此时进来。
他一路寻找部下,却忘了给林晞带厉朝有名的糕点凤曲酥。
行至半路,他忽而想起,就又折回来到此酒楼买。
只是不曾想,人还没进楼,就有一名女子投怀送抱,彻底埋在他怀中。
一股淡淡的清香传入鼻尖,林琅温润的眉眼霎时露出肃色,他修指上移,两只手捏住女子的肩膀,将人带离怀抱,吩咐一旁的婢女“你家姑娘喝醉了,外头不安全,早些归家为好。”
婢女也被刚才的一幕吓坏了。虽说眼前的男人一身月白锦袍,玉冠高耸、俊逸出尘,可小主子是公主,任是再好看的男人都不可染指
她慌忙上前,让公主靠在自己身上,礼貌道了谢,勉力搀扶着主子往外走。
林琅买了点心,很快就回到了客栈。只是刚想进门,就听见一侧屋檐上有轻微的瓦片挪动声,伴着极低的私语。
他悄无声息地躲入一处黑暗,那低语声霎时清晰起来。
“你看着那儿摇摇晃晃的姑娘是不是喝醉了长得可真俊啊”
“可不是,旁边扶着的姑娘姿色也不错,要不咱哥俩一人一个”
“我要金橘色衣服的女的,另一个给你了”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更响的瓦片声响,两道黑影闪过,直奔一侧的小巷深处追去。
林琅一拧眉,心道原来是两个半夜劫,色的登徒子,倒是他想多了。
在厉朝的都城,他不愿多管这种闲事,便打算抬步回客栈。
可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想起酒楼醉倒在自己怀里的金橘色衣裙的娇俏女子。
莫非是她
怀中衣襟的清甜香气未散,林琅迟疑半晌,终究是迅速转身,往小巷深处追去。
等他催动轻功赶到时,那两个地痞已经揪着女子的衣衫不放,旁边的婢女被捆着,嘴里塞着破布呜呜地挣扎。
林琅拔,出佩剑,将捆着婢女的绳索砍断,又闪身来到地痞身后,不过两个来回就将对方放倒,打得他们倒地动弹不得。
他朝仍旧醉醺醺的姑娘伸出手,温柔道“起来,没事了。”
永宁眼睛眨巴地看了几回,确认不是那两个可恶的臭男人,也不是老对她没好脸色的皇兄,这才笑呵呵地将手放到男人的掌心。
她脑袋还晕着,直觉让她认定眼前救自己的男人是个好人,人长得又俊。
她索性变本加厉,一下子扑到男人怀里,小猫似的环住他的腰,几近哀求道“我无家可归了,你收留一下我,好不好”
她说的没错啊,她是没有家了,皇后长年冷冰冰的,皇兄不在时,她还可以跟猫猫狗狗玩乐,偶尔还可以出宫透气。
可一旦皇兄回来,她不是被他立规矩,就是被关在书院里读书,那还不如离家出走来得痛快
那里是痛苦的地狱,不再是她的家
想到这里,她更加伤心,大大的杏眼里已有了泪花,更大声地说道“我没有家”
旁边的婢女也已挣扎着解开绳子,忙不迭地跑来时,被自家公主的酒后“真言”吓了一大跳。
她刚想解释,忽然从街口瞄到一抹熟悉的玄色身影,也顾不得什么,慌忙捂住公主的唇,悄声哀求林琅“求公子搭把手,我们姑娘带我们姑娘躲一躲。”
林琅就这么把永宁带回了客栈。
因不想声张,他把永宁直接带到了林晞的屋内,林晞见到这架势,也吓了一跳,忙叫碧落去备醒酒汤。
一碗醒酒汤下肚,永宁总算有点缓过劲儿,她懒懒地掀开眼皮,视线略过屋内的众人,忽然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婢女见到主子清醒,几步到榻前,关切道“姑娘,您还好吗可有不适”
永宁拍拍脑袋“小容,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儿”
得,这位祖宗又把喝酒时发生的污糟事给忘了。
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小容将方才的事一一说与主子听,末了,还不忘规劝一句
“主子,您实在不宜多饮酒。”
永宁顿觉尴尬,她勉强扯起唇角,朝林晞道谢“多多谢姑娘”
林晞露出抹笑,摇头道“你不该谢我,要谢就谢我家哥哥,是他把你从歹人手中救下的。”
话音刚落,林琅挺拔俊逸的月白身影就踏了进来,他手里提着一袋点心,放在桌案上,对林晞露出宠溺的神情“这是你总挂在嘴边的凤曲酥,尝尝”
林晞点点头,眼眸里露出雀跃,她不好冷落酒醉刚醒的客人,又问永宁“姑娘刚醒,想必腹中空空,我家哥哥买的凤曲酥在京都享有盛名,一起尝尝”
永宁眨巴着眼,一会儿看看眼前行止温柔、瑰姿艳逸的女子,一会儿又将视线挪到她口中的哥哥身上。
只一眼,她的目光就再也挪不开分毫。
面若冠玉、温润谦谦,男人生得极俊郎,不同于她那个阎王般冷酷的皇兄,面前的男人眼中满是星辰与柔和笑意。
永宁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温柔的男人,一时目光像胶在对方身上,久久不能离开。
还有还有,他他他貌似也是刚才救她于危难的恩人
简直是天上的神仙哥哥
林琅察觉到女子炙热的目光,非但没有斥责,反而解开包裹着点心的油纸,拿出一块,平和道“尝一尝酒醉过后若不吃点东西,难免伤身。”
永宁愣愣地看着那双修长的手递过来的糕点,心口“扑通扑通”疯狂地跳起来。
她从未被男子如此关心过
活了这十多年,这也是她第一次对一个男人有了那种心思,甚至想立刻招他为驸马。若是能得尝所愿,这偌大的冰冷皇宫,倒也不是不能忍受了。
更何况,公主成婚,还可以私立府邸呢
她红着脸,耳垂亦发烫,小心翼翼地接过点心,轻轻地咬了一小口,极尽淑女之态。
旁边的小容看得一双眼差点掉出来,公公公主什么时候如此温柔淑女了
只,这美好的一幕还没停留多久,外头忽然传来几声兵甲摩擦声,紧接着响起阵阵敲门声。
林琅与林晞相视一眼,遂转身去开屋门。
朱裴策一脸森寒地站在门口,身后一排禁卫军肃穆恭敬地低头,他只与林琅点了下头,冰冷的视线落在永宁略显凌乱的脸上“出来”
永宁嘴里还有未咽下去的凤曲酥,触到皇兄吃人似的目光,受惊不小,一边往林晞后头缩,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
林晞忙端来一盏茶递到她唇边,永宁连道谢都来不及,抓起茶杯就“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那动作,跟方才小口吃点心的温柔矜持是半点都没沾上边。
朱裴策太阳穴突突突地剧烈跳动起来,他忽而踏步入屋,像拎小鸡似的,将永宁整个提溜起来,目光如刀“孤今日回宫,你竟然还有脸到处野皇家规矩是被你吃了,还是被你扔了”
“皇咳咳皇兄”
被提溜的少女两颊涨红,慌乱地挣扎,两条细腿并着胳膊拼命乱挥,终是无济于事。
她觉得丢人,又累得气喘吁吁,心中发苦,只好认命地败下阵来。
朱裴策阴沉着脸,整个人散发着任何人勿近的气息,凤眸对上琳琅的目光“幼妹永宁顽劣,深夜叨扰了。”
林琅一旁淡然看着,约莫把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到底不愿将动静闹大,便柔和劝道“公主机灵可爱,偶尔调皮亦可原谅,殿下带回去多加管教,想必定会改过自新。”
他他他夸她了
永宁心中涌出一股暖流,只是如今姿势太过丢人尴尬,她仍旧低垂着脑袋没做声。
朱裴策抿唇不语,正要将永宁一路提着拎出客栈,手背却冷不丁被一只柔软白嫩的小手握住。
林晞不知何时已走到身侧,那双澄澈的杏眸亮晶晶的,手中也微微发力,引得他止住脚步一顿。
他望进小姑娘的眼里,鬼使神差地将嗓音放柔“怎么了”
“永宁公主贵为皇室之女,如此被殿下拎出去,恐怕会伤了公主面子,”林晞一字一顿,温声劝道,“若被有心人夸大,也会引起坊间议论,不利皇室威严。”
永宁耳朵“吱”地就把这话听了进去,从善如流地闷声附和“是啊是啊皇兄,要是我被你这么提出去,我女儿家的面子都被毁了。”
“你毁的还少吗”朱裴策冷嗤,手背上温软触感仍留着,他面色虽然毫无松动,手指却一松,放开了永宁。
他负手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永宁,开始细数她以往的种种劣迹“前面中秋,你在酒楼喝醉,大骂嫦娥不给你送月饼,赖在大街上整整两个时辰,引得百姓围观,仓皇离开。去年重阳,你登上高山,却突然想摆弄剑术,却因为不熟悉侍卫的剑,差点用力过猛摔下山崖。还有去年”
“皇兄”永宁脸更加红了,她简直不敢看林琅的表情,只觉得自己形象尽毁。
要不是对朱裴策天生的畏惧,她甚至想要跳上前捂住他的嘴。
朱裴策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回宫么”
“回”
为免再被揭老底,永宁答得干脆利落,向屋内二人抱歉一笑,转身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客栈
。
屋内一时静谧,朱裴策却并未走,他对林琅道“孤来时,遇到顾将军在楼下,想必是来寻你。”
话说到这份上,林琅焉有不懂,他略一颔首,看了眼林晞,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屋内只剩朱裴策与林晞二人。
林晞有些局促,用指尖抠着手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盼着他快些离开。
朱裴策却往前几步,高大挺拔的身影将她纤细的身子整个笼罩,这样的角度,小姑娘的脸在昏黄的烛火下忽明忽暗,更添魅惑。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修指抚上她瓷白柔嫩的脸颊。
却未料,小姑娘几乎是瞬间往后一躲,又急急退后几步,似乎视他如洪水猛兽。
她抿了抿唇,终是抬头看她,依旧是雾蒙蒙的眼,可看着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殿下”
嗓音轻软,亦纯亦媚“永宁公主还在外头等着,殿下还是早些回宫。”
朱裴策呼吸一窒,那只要揽她入怀的手便僵在空中,他顿了片刻,忽然长臂一伸,将她强势抱在怀里。
他捏起林晞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直视,凤眸寒沁沁的,问“你要赶孤走”
不待怀中人回应,他托住小姑娘白皙的后颈,俯身吻了上去。
霸道、碾磨。
林晞被他禁锢,几乎动弹不得,她被吻得脱力,只觉得男人拽着她往后退,身上的衣裙被他扯松。
几步之后,她膝盖一软,彻底被压在锦被上。
朱裴策凤眸像一汪深潭,其中墨色翻滚,露出浓重的欲,色。
他伸手扯松衣襟,又去慢条斯理地解腰封。
林晞猛然从昏沉中清醒,忙挣扎着起身就要逃离床榻,却未料才站起身,男人长臂一扬,又将她带回榻上,紧接着高大宽阔的身躯就压了上来。
他单手挑开她的衣襟,眼中划过厉色“林晞,你知不知道,烧毁厉朝皇室衣物,是要被收押入狱的”
林晞错愕他竟已察觉此事,侧过脸抿着娇唇不吭声,大有任由他处置的态度。
朱裴策冷哼一声,俯身更重地吻上她柔嫩的颈。
只是下一刻,他便察觉身下的姑娘紧绷着身体,蹙紧秀眉,浑身上下透着抗拒。
两只温软的手抵在男人胸前,气息微乱“殿下既然已有赵姑娘,又深夜与我如此亲密,就不怕赵姑娘生气吗”
朱裴策手中一顿,心底那股烦躁又蹭蹭蹭冒上来,他双手撑在小姑娘脑袋两侧,狠戾凤眸对上那双盈润微湿的眼,忽嗤笑一声,不屑道“林晞,你忘了当初,自己上赶着爬上孤的床时的模样了”
林晞一时难堪,错开他的目光,贝齿将唇瓣咬得泛白“既是和亲,殿下更不该来。”
朱裴策冷笑,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她耳侧,让她忍不住颤栗“林晞,既然心甘情愿用自己换取旭国安宁,就该乖乖听话,嗯”
他不知今日为何如此冲动,那点子怜香惜玉消散得无影无踪,满脑子都是她淡然无争的模样。
不管是对待赵靓溪的态度,还是擅自烧毁寝衣,抑或是这几日的刻意回避,都让他心头不畅快。
她越是表现得毫不在意,越是作出包容一切的样子,他就越难受。
好像只有将她禁锢在身下,看她被迫承受甚至于呜咽哭泣,都好过她如今冷淡疏离的态度。
林晞不知他为何今日如此反常,只想让他尽快离开,便顺着回道“殿下所说句句属实,林晞日后一定谨守本分,绝不会干涉殿下与赵姑娘。”
她说得认真,似乎如果他不信,就可以指天赌誓。
谁知,朱裴策脸上愠怒更深,修指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故意道“赵家溪溪已入住东宫,既然她与你小名同音,你嫁入东宫后,便不能再用此名。”
林晞一愣,心底酸涩更甚,想起方才他用旭国威胁,只好点头“好。”
她今夜的态度软和又保持着距离,就像招招打在棉花上。
他心底冒着火,忽然觉得没甚意思,遂放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
林晞由着他注视,在那道炙热的目光下整好衣裙,起身向男人行礼“殿下放心,等入了东宫,林晞一定谨守本份,绝不会给赵姑娘添堵。殿下若是放心了,便尽早回东宫陪伴赵姑娘吧。”
朱裴策是黑着脸离开的客栈。
秦忠低眉顺眼地跟着,连头都不敢抬,等到主子的身影隐入马车内,他一颗心终于落回原处。
他扭头去看渐渐远离的客栈,看到碧落端着水盆子进入客房,忽然极快地撇开眼。
这几日碧落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两人因为两位主子的事,已经好久没有见面。
今夜殿下又说了那么多伤晞公主的话,他是彻底没脸再凑到碧落跟前了。
他长叹一声,娶个媳妇儿真难。
马车缓缓前行,永宁正襟危坐,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车内,将两手放在膝上,目不斜视。
朱裴策瞟了她一眼,肃着声音“出息了,丢人都丢到外邦了。”
永宁一下子没听懂,扭过头,眨着圆溜溜的眼“我就就在流水巷喝了一点点酒半步都没离开过京都不不至于丢脸到外邦的”
“你可知救你的人是谁”朱裴策声音转冷,一对剑眉紧紧蹙着,“救你的男子是旭国太子林琅,给你递茶的是旭国公主林晞,你未来的嫂嫂。朱永宁,你可真有能耐。”
永宁果然瞪大了双眸,一脸不敢置信,她挪了挪身子,小心翼翼地凑近自家皇兄,犹豫了又犹豫,才咽了口唾沫,问“旭国公主要嫁皇兄,那旭国太子可婚”
话未说完,朱裴策手中的沉金剑剑柄已经敲上她的脑袋,他不耐烦地将满嘴酒气的人推回去,一如既往地冷冰冰“不可能,你想都别想。”
“怎么不可”永宁疼得眼冒泪花,右手捂着头,她向来不敢在朱裴策面前放肆,可就在今晚见到林琅对妹妹如此体贴,又是买糕点,又是轻声细语地关心时,她心底那么些年被压榨的委屈突然就冒出来。
她悄悄观察着皇兄的脸色,微嘟着唇,身子装作柔弱般往一边歪,哼哼唧唧地“皇兄,你看看旭国太子,妹妹想吃糕点就连夜去买来,我我也肚子饿,一点力气都没有”
朱裴策本就因为林晞躁郁不已,身侧又坐了只麻雀叽叽喳喳,终于耐心耗尽,嗓音如冰“再说话就把你扔下去,让秦忠盯着你走回宫。”
这一招有奇效,永宁立即就噤了声,瞪着双红红的眼敢怒不敢言。
及至到达东宫,永宁远远望见宫门口站着个戴着面纱的娉婷身影,不禁皱眉道“舅舅又给皇兄塞人了我瞧那姑娘脸皮厚得很,竟然站在东宫殿门口招摇。还戴着面纱,必是对自己容貌不大自信,皇兄放心,我这就把她赶走。”
说罢,她撸起袖子就要下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宝宝们的支持与鼓励,能够包容我尚不成熟的文笔与节奏,作者一定努力提高哈哈让下一本更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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