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 林朗携一众兵马返回都城。
刚一进都兰轩就跟皇帝陛下告假一月，软磨硬泡讨了一栋城外有山有水的小宅子，美名其曰调养生息。
方史两家谋逆证据确凿, 主谋者一人当场斩杀，另一人押解回京等待大理寺复议后问斩。
刑部尚书与左乾景一同入宫商议谋逆案的处置方式，刑部尚书呈上一表, 细细了写了几个方案, 林朗拿过来仔细一看就明白了，这写法肯定是得到过左乾景的指点，个个都是赶尽杀绝的招数。
他拿起朱笔在其中一条上圈了一下。
“诛九族暂且不必了，牵连太广，诛三族, 其余流放。”
说完林朗顿了顿, 又说“所有女眷充入辛者库, 收入宫内编制管理。”
“臣以为不可。”左乾景当机立断地阻止。
“是啊，老臣同意丞相的看法。”刑部尚书表情有些无奈，“尤其是最后一项, 所有女眷收入宫中管理这陛下您看上哪个偷偷纳进来就是了，这样正式公布出去，有损您的声望啊。”
林朗笑道“朕在外还有什么好声望呢”
刑部尚书一噎。
“陛下不能心软。”左乾景面色冷峻, “臣知道陛下是顾念那些女眷，担心她们路上遇害，可斩草就要除根, 不能留后患。”
林朗思索片刻, 叹口气说“佑安，此事延后再议。”
左乾景与刑部尚书对视一眼，称了句是, 随后退下了。
当晚宫中用餐，永乐公主筹备了一顿丰盛的宴席给林朗压惊，但席间并未看见明珠。
林朗随口问了一句，永乐公主平静地回答“儿臣听说了幽州城当晚的事，派了几名老师好好给明珠静心，晚膳也让他在自己殿内用吧。”
林朗沉默片刻，笑了声，说“明珠这次做得确实有点过头。”
永乐忿忿道“岂止是过头，实在是不知好歹，父皇还是太宠溺明珠了。”
林朗咀嚼着饭菜，没有反驳永乐的指责。他抬手夹起一块儿肉给永乐放到了盘碟里，温声问着“这段时间监国理政，感觉如何”
永乐抿了抿唇，“儿臣自己接触后，方知父皇平日有多辛苦。”
林朗轻咳一声，心道他一点儿也不辛苦，自从他来了以后，都是兰轩和左乾景在干活。
他继续扮演慈父的角色，“左丞相也和朕夸赞了你半日，说是公主殿下天资聪慧，各项事宜调理得当，朕心甚慰，那永乐便继续理政吧。”
永乐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林朗。
“父皇，这不合规矩。”永乐轻声提醒着。
“朕乃暴虐昏庸之辈，不懂规矩。”林朗夹了颗甜蚕豆放进嘴里，吃得特别开心，“来，永乐也多吃些。”
永乐公主“”
当晚临睡前，林朗熄了灯，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夜空。
黑雾绕着窗框打着旋，它缓缓拢起一团月色，将其和自己融为一团黑白相间的图案。
这样玩了好一会儿，见林朗并不搭理它，观察者绕到林朗身边，饶有兴趣地问道。
设计师，你要怎么处理明珠呢
“不处理。”
为什么
林朗依旧望着夜空，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觉得我能理解他。”
理解
“嗯，后来明珠找我请罪，说了那些有所隐瞒的梦境，确实都是帝王业存在的结局，甚至包括了开发后未被启用的隐藏结局。”林朗伸出一只手捂住嘴巴，屈起膝盖凝视夜空，“你想象一下那种感觉，未来有无数条路，但无论怎么走，通向的结局都是死亡。这就是明珠面对的困境。”
哦，这么一想确实挺悲伤的。观察者说，但这不影响你的主线，现在五大世家一下子被切除了两家，他们元气大伤，我觉得你这次能取得true endg的可能性非常大，明珠的事情放置不理确实也没什么问题。
林朗摇摇头。
“不是放置不理，如果我的整个计划能成功，最终明珠的心愿应该也是可以实现的。”
这一次观察者难得沉默了很久。
半晌后，那个嘶哑的破锣嗓才再度响起。
林朗，你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这是你的优势，也会成为你的软肋，明白么
林朗没有回应。
共情能力强，说明你能非常直接地接收到对方的情绪。但是，你的任务目标却往往会让你做出一些违心的艰难抉择，长久以往，你的心里会慢慢积压阴影，也许你没有察觉，但当那些阴影累积到一定程度，你的状态会突然崩溃的。
林朗顿了片刻，开口说“观察者，现在的故事有趣么”
观察者被这一突如其来的问询搞得一懵。
额额，有趣。
林朗没再说话，径直躺下闭上眼睛睡着了。
观察者摸不着头脑，黑雾在床前萦绕了一会儿，消散成点点水汽化在空气里。
次日早朝林朗还是按照自己原本的想法公布了处理结果。
刑部、户部一一领命处理，左乾景站在殿内一声未吭。
林朗以为这就没问题了，结果刚散朝就收到了左乾景的帖子，请求即刻入宫觐见。
林朗歇息了不到半柱香，只好匆匆更衣，坐在太极宫偏殿内等着这位丞相大人。
片刻后，他等的人进了偏殿。
左乾景一如往日地着了玄服，手中握了一沓厚厚的纸帛。
“佑安，过来坐。”
林朗坐在低案旁边的圆垫上，案桌对面也给左乾景摆了个位置。
左乾景行礼后并未过多客套，径直跪坐在了林朗对面，直接切入主题。
“陛下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什么接下来”林朗手指敲着桌案。
左乾景将纸帛在桌上铺开，微微垂眸，“五大世家中，方史两家走得最近，实力也雄厚，此次他们元气大伤，再难翻身。然后是丁杨两家，丁家刻意向皇族示好不足为惧，况且大辰也需要一个和皇族亲近的世家作为代表，来完成后续的收尾工作。杨家本来就是五大世家最末，能力最弱，也可以暂且忽略。最终就只剩下”
林朗看着左乾景。
丞相缓缓开口“世家之首的左家。”
林朗没有接话。
左乾景翻开第二张写满字迹的纸，“前些日子，史家出事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臣的三叔来府邸见臣，他对目前世家的状况很是担忧，觉得陛下清除世家的决心很足，恐怕下一刀就要砍到左家头上，族中应该尽早准备动手。所以他暗中联络了朝中数名官员，要臣带头发动政变，擒王摄政。”
左乾景略微顿了顿，接着说“臣答应了。”
林朗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佑安。”
左乾景并未理会，径直翻开了第三张纸，“这是参与左家计划的朝中官员姓名，一些不重要的人臣并未列进去，官场沉浮，很多人都是身不由己，自保罢了，并非真的想要反抗君主。”
然后他翻开了第四张，“这上面是臣认为以后能够辅佐陛下的可塑之才，都是身家清白的寒门子弟，丞相一职臣不好擅定，可以让逍遥王先辛苦些时日，未来陛下再慢慢挑合适的人选。”
最后他翻开了第五张，“这是臣的认罪书。”
左乾景说着，同时抬起了手，拔掉束冠的簪子轻轻放到地上，一头墨发瞬间披散下来，他垂着眸，一双丹凤眼也没了往日的锋芒，整个人气息内敛，显得谦和而平静。
“陛下少年时意气风发，曾与臣说过诸多宏图畅想，那时陛下的眼中还是有光的。这些年臣亲眼看着陛下眼中的光亮渐渐消失，实为痛心。幸而近两月，陛下的状态似是恢复了一些，让臣又想到了一同在宫中进学的岁月。”左乾景唇边漾起淡淡的笑意，“诸葛先生曾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知道陛下，肯不肯给臣这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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