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内红烛摇曳,圆桌上菜肴热气腾腾,穿着各色服饰的纸人们安静坐着,齐刷刷盯着慢慢步入喜堂的一对新人。
焰城牵着洛时的手,在这安静之中,他仿佛听到了李越卿当年成亲时的热闹声音。
“恭喜李二公子”
“二公子终于得偿所愿了”
然而再一回神,却发现纸人还是那些纸人,喜堂里除了他和洛时行走时发出的声音,也就只听见烛火摇曳晃动的细微声响了。
有人声音浑厚,拖着长音道“一拜天地”
这一声响彻整个浪子别苑。
喜堂正中央处,设了一张长供桌,焰城发现那上面是一些木牌,写着什么“天地君亲师”虽然不太懂这一拜天地拜的是什么东西,但根据副本开始前的皮影戏,他大致知道要怎么做。
洛时适时松开手。
新郎新娘一人在左一人在右,虽然未牵着手,却被一根红线相连。喜堂外,李越卿和李念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多么熟悉的场景。
现在回想起来,仿佛只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但他们都清楚,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了
学着皮影戏中跪拜的姿势,恶魔的动作不算标准,马马虎虎过关,但当焰城真正将额头抵住铺上地毯的地面之时,那一下叩首,突兀叫他心底涌动起一些奇怪的感情。
这种感情并非是突然出现的。
早在李越卿要他换上喜服,给他传授经验的时候就已经产生。只是那时候还十分微弱,焰城并不当一回事,但是到了现在,其存在已经鲜明到焰城无法置之不理的程度。
他突然被一种奇异的神圣感笼罩了。
恶魔种有漫长的图腾崇拜历史,烈火和寒冰是他们自古以来最崇拜的图腾。除此以外,还有一部分恶魔会崇拜凌蛇、暗石等等图腾。恶魔种向来不信外力,只信自己的实力,他们崇拜图腾,也并未是为了获取力量,而是坚信这样会让他们信念更加凝聚。
等到凋零出世之后,这种图腾崇拜就开始潜移默化地发生转变,变为对神的崇敬。
焰城向来对此不屑一顾。
可是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那些崇拜图腾、敬仰神明的恶魔种的心情了。
咚。
焰城能清晰地听到,他和洛时同时叩首的声音。这一声像突然敲打在他胸膛上,引得血肉内的焰火之心躁动起来。
拜后,焰城率先扶起洛时。
“二拜高堂”
通过洛时的教导和解释,焰城如今也明白“高堂”的含义了。
可是恶魔种无父无母,唯一称得上“高堂”的也许只有焰火之心,可焰火之心还在他体内。而对于洛时,黎音子早在他进入游戏之前就已经身亡。
他们无高堂可拜。
人类的服饰华丽而古怪,每一次下跪时,焰城都有些手忙脚乱,对比起来,他身旁的洛时就显得异常从容。焰城余光瞥见洛时下拜的动作,只觉得行云流水,说不出的好看。
李越卿和李念成亲时,虽然父母尚在世,但也无高堂可拜,那时他们拜的是堂前的两杯热茶。此时也一样。
焰城叩首,神情肃穆庄严,仿佛真的在拜自己的血肉父母。
还有一拜。
焰城突然觉得口干舌燥。
“夫妻对拜”
那些安静观礼的纸人,倏然看得更加仔细。
焰城也被这种氛围所感染,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夫妻。
这个奇异的词语在他舌尖莮风打转。
李越卿说,夫妻是他吃的洛时也要吃一口,他有的洛时也要有。
古怪的关系。
这只是副本正常进行的一个流程而已,等把洛时送进洞房,再掀开他的盖头,任务就算完成了。
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焰城还是控制不住地想。
下拜,行礼,叩首。
咚。
在这一刻,仿佛真有某种特殊紧密的联系在他和洛时之间产生了。这种联系,远比牵连两人的红线还要深刻而隐蔽。
焰城的心蓦地安静下来,他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礼成”声音高扬,压抑不住喜悦,“送入洞房”
观礼的纸人们霎时欢呼起来。
“快去啊”
“新郎别害羞一定要牵好新娘啊”
“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
在一句接一句的祝福和调侃声中,焰城有些手足无措,他紧紧牵着洛时,好像是怕在这么热情的纸人堆里把新娘弄丢了。看到新郎的动作,纸人们又是一阵起哄。
焰城连尾巴都快控制不住那东西待在喜服底下久了,跃跃欲试地冒出头来,想往主人身边的人类身上勾。
好在焰城及时制止住它。
即便如此,这个一向不改面色的恶魔种也因羞耻而耳尖泛红。
毕竟尾巴对焰城恶魔来说,既是他们凶猛的攻击武器,又是只容许亲密之人触碰的隐秘器官。尾巴能够随时随地反应主人得到心情就不说了,想要去勾别人
那是、那是
焰城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狠狠掐了掐掌心。
他加快脚步,想要快点把洛时送进洞房结束这个副本。
实在太奇怪了
李念看着逐渐远去的洛时和焰城,眸色深深,烛火照耀间,似乎有水光浮现。
李越卿闭了闭眼,心脏都快蹦到了嗓子间。他牵着李念的那只手因为紧张而冒起冷汗,片刻酝酿后,他手指颤抖,轻轻地插。入了李念手指缝隙之中。
他们十指相扣。
坚定地。
少了纸人起哄,气氛总算恢复冷静。
一路无言。
喜房就在喜堂后的不远处,被烛火照亮的窗楹上贴着大大的喜字,令焰城一眼就能看到。
他轻轻推开房门。
喜房内的情景映入眼帘,他的呼吸蓦地一滞。
洛时察觉到了焰城的异样,轻轻捏了捏手指,表达他的疑惑。
焰城先是摇摇头,下一刻意识到洛时现在看不到,于是用同样的动作告诉洛时没事。
道士已死,副本nc又对他们极度友善。
根本不会出现危险。
他只是
红色轻纱笼住床榻,一座凤鸟形状的烛台自下而上点亮,桌上如玉的酒壶和一对小而精致的酒杯,一杆被红绸包裹的喜秤
比皮影戏中的场景更加精美,更加令他敬畏。
焰城只是突兀地被这种奇特的美丽慑住了心神。回过神后,他牵起洛时,跨过高高的门槛,学着皮影戏中李越卿的行动,一手掀起红纱,一手扶着洛时在床榻边坐下。
然后
焰城的目光来到桌上那杆喜秤上。他知道接下来只要用这棍子一样的东西挑开洛时的红盖头,这个副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只是,他的心绪很复杂。
焰城的目光在喜秤上顿了又顿,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拿起来。
然后他又顿住了。
沉默之中,焰城的情绪变得更加复杂。
之前无论是濒死还是被临时组成的队友背叛,抑或是经过艰难险阻完成了某项任务,焰城都从未有过类似的情绪。
他慢慢品味此时的感觉。
喜秤的一端拴着复杂精美的同心结,伸进盖头里,轻轻地、缓慢地、郑重地挑起了盖头。
因为一人坐着一人站立,洛时抬头看向焰城,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姿势。这种姿势令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格外瞩目。
烛光在他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跃动,像是在清澈的湖水中漾起粼粼水光。人类的五官柔和得不可思议,拢在光中。
焰城怔愣地看着他,再一次失去了呼吸。
叮
游戏结束,一拜天地任务已关闭,剩余玩家2人,请玩家及时登出副本
系统的提示音模糊到仿佛是在另一个世界响起。
焰城只是愣愣地看着洛时,对方似乎觉得自己这种古怪的状态有些好笑,忍俊不禁。
恶魔的世界突然崩塌碎裂,在毁灭的余韵中仿佛又有新的东西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