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一起, 太子和胤祉他们心中便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
尽管还没确定到底是几声钟响,但在这种时候,非大事不会动用的钟声响起, 本就带着特殊的意味。
但报信人的话还是让众人愣住了。
如果当真是太皇太后仙逝了的话,皇上迁怒于孙院使、要诛其九族, 虽有碍于皇上明君之名,除却让人哀叹一声孙院使运气不好之外, 也还在情理之中。
可降罪于明相、索相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胤祉抹了把脸, 对还在发愣的太子和四阿哥说道“咱们赶紧去慈宁宫”
得亏今儿他们仨都没穿红戴绿,靛蓝天青色皇子常服虽没有孝服妥当,倒也不算扎眼。
至于身上的压襟玉饰和缀发金玉坠角什么的,等会在路上一一拆开去了便是。
当下最要紧的, 还是赶紧赶到慈宁宫。
且不说去晚了会不会招得康熙盛怒,单单是冲着仙逝的太皇太后,他们都得早点去, 送这个慈爱的乌库妈妈最后一程。
不知不觉间,太子已然泪流满面, 心中同时升起难以名状的悲伤和慌乱。
四阿哥这时反倒更能担起事,和胤祉一左一右拉着太子就往慈宁宫的方向跑, 一边跑还不忘对身后的奴才们喝道“还不赶紧把轿辇带来”
若无急报或皇上特允, 宫中一般不准骑马通行,故而,主子们代步的工具基本都是轿子和人力车辇。
抬轿的轿夫都是特意挑选培训过的,抬轿动作稳, 脚力也快,比主子们自己慢慢走要快得多。
照理说,毓庆宫的人不该这么不会办事, 知道宫中出了大事理应赶紧送太子常用的车辇来才对,,以免耽误了主子的事。
可偏偏这报信的小太监就真的光溜溜一个人来了。
胤禛不知道这当中有没有什么弯弯绕绕,但他知道,不管背后的人是谁,这种龌龊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都绝不能让它得逞。
他一说起车辇,胤祉也意识到不对了。
太子来阿哥所的时候确实很少乘辇,但以内务府出来的奴才的秉性,即便主子暂时不用,车辇也应该备下跟在不远处以防不时之需。
毓庆宫只怕是被人钻开了篱笆。
车辇出了岔子,这个来报信的小太监只怕更不干净,说不定来之前就耽误了许多时间。
“成安,回阿哥所去叫我和四弟的车辇来”胤祉当机立断,让成安回去叫自己人。
毓庆宫都被钻了空子,宫中其他地方也未必安全,没轿子坐还只是耽误时间,随便找抬轿子的话,万一要是有人在轿子或轿夫身上做了手脚,那才是哭都没地哭去。
不如稳妥一点,回阿哥所去找人。
要是连阿哥所里都有幕后黑手的人,胤祉眼中闪过一丝狠意,那幕后之人就等着看被惹怒的雄狮和雄狮崽子到底有多可怕吧
成安急忙领命一路小跑回去了。
而胤祉和胤禛则继续拉着太子往慈宁宫的方向去。
太子也不是那种遇见事只会懵逼的软蛋,起初只是被向来疼爱自己的乌库妈妈仙逝的消息一时打懵了而已,这会儿再懵都该反应过来了。
“三弟,四弟,你们松开孤,孤自己走。”
反应过来毓庆宫被幕后之人如此浅显的手段给阴了之后,少年狭长的丹凤眼里满是阴郁狠绝“江茂,把他绑了,送回毓庆宫好生审问”
江茂是毓庆宫的总管大太监,也是仁孝皇后给太子留下的忠奴。毓庆宫可以说就是他在替太子管着,如今毓庆宫被钻了空子,他的恼怒比起太子来只多不少。
“奴才遵命”他的声音里都带着几分杀气腾腾。
临走之前,他急匆匆嘱咐两个小徒弟道“和文和武,你们俩跟着殿下,好生伺候着,听见没”
如果不是毓庆宫太重要,他断然不会在这种明知有人在算计殿下的时候离开。
“江总管尽管放心便是,太子二哥这边还有我们在呢”胤祉嫌弃他们太婆妈,摆摆手示意江茂赶紧回毓庆宫“扎篱笆”。
大本营都要被别人给抄了,还有心思在这担心太子呢他们这一大帮子人在一起,太子能出什么事
幸好他们还没回阿哥所,不然的话,从西五所到慈宁宫那才是穿越了整个紫禁城,光凭他们的脚力,还没走到五分之一天就该全黑了。
他们一行人还没走多远,胤祺的轿子便赶上来了。
若是寻常时候,胤祺势必会停下来,要么问要不要将轿子让给太子坐,要么索性下来与他们一起步行。但今儿毕竟不同以往。
他掀开轿边的软帘,眼眶红红,瓮里瓮气地说道“太子二哥,三哥,四哥,弟弟担忧皇玛嬷,先行一步,还望兄长们见谅。”
太子这会儿也顾不上计较他不下轿是不是不合礼仪了,摆手道“去吧去吧。孤的轿子等会儿也就来了。”
就算胤祺要让轿,太子也不可能真的收下弟弟的轿子,就冲这家伙红通通的眼眶,他就不好意思、也不忍心。
好在成安还算靠谱,没等他们一行人行至御花园附近,三顶轿子便赶来了。
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到慈宁宫,刚进宫门便被宫人引去偏殿换了孝服。
兄弟仨一身缟素地进了正殿,而此时,正殿已经被布置成了灵堂,铺天盖地的白,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格局模样。
康熙也褪去了明黄常服,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孙儿一般,跪在灵前为太皇太后披麻戴孝。
连向来疼爱的太子来了,都没有换来他的一个侧目。
后妃也尽皆跪在灵前,一个比一个哭得情真意切。
因着小人作梗,胤祉他们来得已经不算早了,好在抬轿的太监脚力快,没让他们落到最后,倒也不算特别招眼。
依次给仙逝的太皇太后上了柱香之后,他们便老实跪在了各自的蒲团上,照规矩给老祖宗哭灵。
整个慈宁宫正殿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最悲切者当属太后、康熙和苏麻喇姑。
若不是太皇太后生前留下遗命,令苏麻喇姑代她看着后辈们,苏麻喇姑这会儿说不定都会随主子去了。
太后亦是悲痛不已。
她和太皇太后,既是婆媳,也是姑侄孙,一同在宫中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共患难同富贵的情谊,自然非同一般。
对她来说,太皇太后的逝世,还意味着,这断送了那么多蒙古姑娘性命的宫里,又埋葬了一个跟她关系最为密切的亡魂。
她哭得几度昏厥,吓得胤祺在一旁也哭得直抽抽。
太后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正沉浸在悲伤中的康熙。
刚失去了祖母,康熙可不希望再病倒一个嫡母,强忍心中悲痛亲自上前劝道“若是老祖宗在天有灵,定不希望皇额娘因她的仙逝过度伤心而损了身子,还望皇额娘保重才是。”
沙哑的声音和红肿的眼睛都彰显着他如今状态并不算好。
见状,太后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低声道“皇上也该保重才是。”
康熙心中一酸。
老祖宗已逝,今后在这世上,他便只有太后这么一个嫡亲长辈了啊
“皇额娘放心,朕心中有数。”他强忍心酸道。
结果这边还没安抚好,苏麻喇姑所在之处也传来了一小阵喧哗声,原是她哭得太过忘情,一时竟背过气去了,而喧哗声则是跪在周围的妃嫔们发出的。
康熙微微皱眉,匆匆向太后告辞,疾步走向苏麻喇姑那边“速速将姑姑挪至榻上,传太医”
梁九功缩了缩脖子,小声提醒道“皇上,太医们还在慈宁宫外跪着呢”
因着太皇太后的死,康熙很是玩了一把迁怒,不光孙院使被打入了大牢,疑似要牵连全家,太医院的其他太医也没被放过,有一个算一个,这会儿都跪在慈宁宫西侧门的宫道上呢
康熙一噎,没好气地瞪了突然没眼色的梁九功一眼“叫个医术最好的进来”
梁九功腹诽医术最好的不是才被您老人家给关进大牢
“嗻。”他恭敬应道。
咳,他又不是真的没眼色,当然不会在这关头再多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太后也跟在康熙后面来看苏麻喇姑了。
苏麻喇姑跟在太皇太后身边这么多年,无论是太皇太后还是太后、康熙他们,谁也没当真将她视作一个普通的嬷嬷。
“老祖宗生前最放心不下苏麻”太后说着说着便回想起太皇太后的音容笑貌,声音哽咽了起来。
康熙亦是鼻梁一酸。
斯人已逝啊
在太皇太后灵前,康熙钦定谥号为孝庄仁宣诚宪恭懿翊天启圣文皇后,当场割辫服孝,震惊全场。
且不说康熙因坚持割辫和守孝二十七月而跟朝臣、王公贝勒们发生的唇枪舌斗拉锯战,太皇太后的逝世,给朝堂和后宫的格局显然都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前朝的明珠和索额图都因献名医不力一事吃了挂落,个别御史更是因为劝谏皇上在守孝上不合礼制的事被贬,一时间,若非大事,满朝文武皆不敢拿去让康熙烦心。
后宫和前朝向来息息相关。前朝安分了,后宫自然更不敢闹腾了。
况且,康熙都不进后宫了,不管是新得宠的答应常在,还是曾经得宠的老人,尽皆见不着天颜,还有什么好闹腾的呢
在康熙的力主之下,尽管并没能如愿守孝二十七个月,他还是在群情反对中争取到了以天代月,也就是守孝二十七天。
约莫一个月的时间,康熙严格按照古人守孝的规制来要求自己,不沾荤腥,不入后宫,日日跪灵守香,得空便抄了佛经烧给已逝太皇太后
在内心的悲痛驱使下,他对自己几近苛责。
没过几日,他便渐渐形销骨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