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伺候的奴才们在干活时说闲话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但这仅限于没有主子在的时候。

    像御花园这种常常有主子来去的地方, 照理说不该有这种情况才对。

    虽然也不排除新入宫的小宫女不懂规矩和谨言慎行道理的可能性，但深谙宫中奴才们之间的各种潜规则的梁九功还是觉得，不对劲。

    甭管个中到底有什么算计, 他都不想多事, 正准备上前去斥退那两个宫女，就被康熙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了。

    得，主子爷乐意听, 那他就老实跟着听呗梁九功默默退后了两步，仍旧像往常一样, 恭敬地站在康熙身后，随他一起听壁角。

    “莫怪近日大家都说德妃娘娘心狠，四阿哥可真可怜，我昨儿去承乾宫替嬷嬷送东西, 见他整个人都瘦脱相了。”一个一听声音就知道年岁不大的小宫女怜悯地说道。

    “你可少浑说主子们的事哪轮得到咱们来多嘴再说了，哭灵嘛, 瘦一点很正常。”相对来说要沉稳一点的女声低声训斥道。

    “姐姐你是没看见，那可不是瘦了一丁点。”小宫女咂咂嘴, 像是在回忆当时见到的场景，感慨道, “瘦得都要皮包骨了不说, 脸色也差得很，跟生了大病没好似的, 那日我偷偷看了一会，像是站都站不住了，出灵堂那会儿还是四阿哥身边的苏公公和三阿哥身边的成安公公架着出的。”

    另一人这会儿像是也忘了不能说主子是非的规矩，明显倒吸了一口冷气“都这样了德妃娘娘还不管”

    “可不是说嘛都说有娘的孩子像个宝，孝懿皇后去了, 四阿哥就成了草咯”

    “咳，这种话可轮不到咱们这些奴才说，仔细被人听了去咱们还是赶紧干完活回去吧。”

    “这会儿太阳正烈着，主子们不会出来的，至于其他人一个个拈轻拿巧的，除了我们这种没法子的小宫女小太监，谁会这时候来这儿”小宫女语带埋怨，“干完活回去不还是接着干活嬷嬷就知道使唤我们，装看不见那些天天闲着的”

    “你可闭嘴吧再多嘴姐姐我可不管你了哈这儿差不多了，咱们收拾一下就回去，好好干，今儿我让膳房的小李子给咱们留了红烧肉，晚上就能吃上了。”

    “真的那我可就托姐姐的福了你塞了多少银钱老规矩，肉和钱咱们都平分”

    两人的声音渐渐走远，而御驾一行人则鸦雀无声，场面寂静得可怕。

    见康熙没有要让拦下那两个宫女的意思，熟知万岁爷性子的梁九功只觉背后冷汗涔涔连证人都懒得留下，这是直接给德妃娘娘定罪了啊

    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足见康熙此刻到底有多生气。梁九功恨不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如梁九功所想，康熙此时却是已经恼怒到了一定程度。

    尤其是想到此前还想着等孝懿皇后重孝过了就好好嘉赏德妃一番，他就瞬间气血上涌。

    毒妇

    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识人不明，只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心中恨不得将胆敢以慈母和贤惠大方的假面欺君的毒妇千刀万剐。

    “梁九功。”强压心中怒火，他咬牙叫道。

    “奴才在。”梁九功收敛心神，恭敬应道。

    “宫中近来可确有德妃不慈之流言”

    梁九功犹豫片刻，而后还是咬牙诚实回道“有。”

    “为何不报与朕”康熙拧眉回头瞪向他，怒发冲冠。

    梁九功心里直叫苦万岁爷您自己都觉得德妃娘娘既是疼爱孩子的慈母又是善解人意、为您含泪退让的解语花了，他一个奴才难不成还能跳出来说不她不是

    他又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待久了想换换地方

    “奴才知错”他知道，在主子爷盛怒之际，最好还是不要试图为自己辩解，以免火上浇油，适得其反。

    “罢了，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速速让人去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康熙迁怒了一下以后便恢复了理智，演武场也不去了，吩咐梁九功去查探消息之后，便带人扭头回了乾清宫。

    听了那两个宫女的壁角之后，他原本的第一反应是去看看四阿哥的情况，但略微一想，他便暂时放弃了这个计划在不确定德妃到底有没有欺君之前，他拿捏不好对四儿子的态度。

    毕竟，在恢复正常思考的情况下，以他对四子的了解，很容易想道，对胤禛来说，为了尽孝守灵熬坏身子什么的，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

    若是德妃恶毒作践亲子一事是假的，那自然再好不过，可若是此事为真，他一时有些不知该将四儿子看做是恶毒德妃之子，还是表妹孝懿皇后之子。

    康熙心中的纠结胤祉自是无从得知。

    在成安回话说事情已经办妥了以后，胤祉便没有再将心思放在康熙这头了。

    康熙关注到宫中的流言和德妃的真面目，并且没有拿背地里说闲话的宫女问罪，已经是胤祉能预想到的最好的情况了。

    在宫中浸淫了这么多年，虽然胤祉已经不再会因为利用别人而感到愧疚痛苦，但她们没有因为自己的暗中引导和利用而受到惩罚，到底是一件好事，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在这种心情不错的情况下，胤祉决定，乘胜追击，直奔承乾宫。

    孝懿皇后的灵堂已经挪到了别处，除了零星有几处尚未拆除的白皤以外，已经不复先前那般悲寂冷清。

    照理说，孝懿皇后仙逝，以侍疾名义才重新住回承乾宫的四阿哥已经没有了继续住下去的理由。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本人没有提出要搬回阿哥所，阿哥所和承乾宫的奴才们也没有提及。

    于是，他仍旧黑不黑白不白地继续住在承乾宫配殿，像孝懿皇后还在时一样。

    胤祉今儿来承乾宫找他，没打算用什么怀柔手段，知心大哥的法子先前几日便已经用过了，无效的手段没必要再用一遍。

    成安手下有几个粗使太监，颇有一把子力气，故而，前两年，胤祉便特意让成安和他们一起去跟着毓庆宫的侍卫学了几手，如今很是得用。

    今儿胤祉便是直接带上了他们，顺便还去太医院捞了一个轮值太医，恰好是被削成普通太医的前院使大人孙太医。

    孙太医前年因着孝庄太后过世一事被康熙迁怒，被削了院使头衔不说，还在牢里熬了好些日子，险死还生，完整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好不容易在太医院安生窝了一年半载，孝懿皇后的病逝也没牵连到他头上，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呢，这日正巧轮到他值班，又被三阿哥抓了壮丁，硬是被裹挟至了承乾宫，给明明已经起不来身、却还是要坚持跪灵的四阿哥问诊。

    看着明明一脸笑眯眯却从里往外渗着寒气的三阿哥、一脸病恹恹却明显十分抗拒问诊的四阿哥，孙太医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一个非要治，一个连搭脉都不配合，你们兄弟俩能不能统一意见了再找太医真当太医天天闲的

    面对孙太医隐隐含着控诉的目光，胤祉很是淡定。

    他又不是一个人来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养了这几个大肚汉这么些时日，今儿便是用他们的时候了。

    弟弟不听话熬坏身子怎么办

    胤祉答曰带上太医和大汉，一个治，一个制，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