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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挂有多大,危机有多大
    在属于生者的世界,一个美丽的生物对其他人说“不是一百二十九个。”

    “是五百二十六啊,”他低头算了一下,抬头的时候看了杨耿彪一眼,“现在是五百二十九个了。”

    在座诸人几乎是立即就理解了这个数字的真实意义,并为此感到极大震动。

    他看杨耿彪那一眼,说明他也将这位一路将他护送而来的军人列入死亡的行列。而在座的基地团队则知道,在没有攻击内部有不明生物的陷坑,但坚持了在其他区域执勤的外勤队伍在等待他来到的这段时间里,又有两名外勤队员殉职了。

    自人类进入外域以来,在对这个危险空间的探索、建设和研究的过程中失去了生命的人,其总数已经达到五百二十九个。

    不用去问那一位为何对这伤亡如此清楚,他和中央电脑太一的联系比人类与它之间的联系紧密得多,也正是因为这种联系,让中央电脑运算得出外勤支队仍有存活可能的结果是可信的。

    人们因为这个来自机器理性的结果重新燃起了希望,但他们从未想过竟还有这样的“奇迹”可能发生。

    五百多人两年内的陆续牺牲,对一个已经承平日久的国家而言,是一个十分怵目惊心的数字。

    这是已经尽了极大努力,却仍不能挽救的不可避免的代价。

    每一条鲜活生命的逝去都令人遗憾不甘,然而对外域的探索不能也不会因此停止,人类仍要极力扩大在这个灰暗世界的控制地。只是无可否认,过于沉重的代价将极大地影响上层决策。

    仪器设备的损失和武器的消耗,只要提出报告都会得到尽力的弥补,可唯独人是最宝贵的,无可替代和无可复制的。再昂贵的仪器都能再造,人死如何复生

    然而在投入了这样大量的资源配套的后勤支援体系,已经建成的地下基地和外勤基地,各种高精尖仪器和几乎不受限制使用的热武器,各学科专家之后,面对随时可能再来的域外危机,又让人怎敢慢下脚步

    他们如今最为缺少的也正是人。可偏偏在人手一事上,决策层却从未放开手脚,他们在人力使用上谨慎得甚至有些不合常理。外勤基地在编人员一千七百二十五人,其中有七百余人是专职的研究人员,即使中央电脑使得整座基地高度智能化,这点人数也不过够维持基地正常运转,所以一整支外勤支队,并且是经验最丰富,最大胆也最谨慎的一百二十九人的陷落,对外勤基地的打击尤为沉重。

    他们迫切需要更多外勤人员和研究人员的补充加入。然而他们等到的只有一支十二人的特种作战小队,以及“那个人”。没有人表现出任何不适当的失望,直到这位特别专员说“像上一次一样,他们也可以再活过来的。”

    上一次

    特战小队首先就对这个词敏感起来,而看基地各负责人的脸色,这种情况似乎也不在他们的掌握。

    那个人轻声说“不过这一次,你们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了。”

    “什么代价”基地主官问。

    那个人看着他,歪了一下脑袋,“代价可能是,过于漫长的生命”

    这算什么代价

    但这确实就是代价。

    杨耿彪对自己已经被列入死人的行列本来没有意见。

    虽然人很少有不怕死的,并且越是经历过生死边缘越是惜命。而这种人越是惜命,他们对于死亡的的预感就越强烈。

    受伤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在感觉到右手的肿胀与麻木,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感染了之后,杨耿彪所想的却是“果然来了”。在进入外域之前之前,他们这支队伍的每一个人都在了解外勤基地的伤亡率之后签了“生死状”,留下遗书然后出发。

    他是一个有英雄主义情节的北方人,希望自己死得像个爷们儿,抚恤金高得他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可是他们偏偏让他知道他还能活,不仅能活,据说还能活很久不是能活到一百岁或者一百五十岁,而是比那还要久得多。

    “活成个千年老乌龟。”他自嘲地说。

    他靠在车门上,手脚都戴上了拘束器,受伤的那支手臂被放置在一个密封箱里,以防那些从伤口内部产生的液体污染机舱。毒素的侵蚀让他脖子上的血管都变了颜色,因为肢体的麻木,这个身手敏捷的特种兵说话的语调已经出现了不明显的含糊,不过慕华池就近观察,发现的眼神始终清明,没有任何异变的征兆。

    这并不是因为杨耿彪本人有什么特别,只是因为他自始至终都在特别专员那神奇的净化领域的辐照范围内,变成了一个应死而未死的特殊范例,再加上他本人也想要清醒地迎接“新生”,所以他仍然要参与这一次行动。

    “也不知道活得久是个什么体验。”只有十九岁的王前说。

    “小高,你们爱看书,历史上不是老有皇帝搞得民不聊生,就是为了长生不老嘛。”秦力言说,“当然那些皇帝吃的仙丹都是假的,可就算到了现代,那些有钱人打一针几百万,不也是为了续命嘛。要咱们能捡回一条命,那都是倒赚的。”

    话虽如此,但战友的情况就在眼前恶化是真真切切的,而死而复生是谁也没有见过的事。

    即使没有任何证据说那是虚假的事情,人们的常识依旧顽固地选择怀疑。

    “就是从今往后命就不是自己的命了。”杨耿彪说。

    “那也没办法,就两个选择嘛。”

    “反正还是给国家卖命。”高博也说,“没什么差别。”

    “也不知道再活一次是怎么个再活法。”又有人说,“虽说彪哥现在看起来好像丧尸了,可至少有个囫囵的人样,之前我们看的录像,在基地里头异变的,有被关在房里被火焰喷射烧成灰的得那簸箕撮的,也有被炸得得拿铲子铲的,不管是烧还是炸,剩下那点组织也就够测个dna是谁吧,那种怎么再活过来”

    “应该是基地地下有几百个大罐子,每个罐子里头泡着一个克隆人”有人说,“科幻电影不都这样拍吗”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不过包括杨耿彪在内,一群年轻的军人还是出神地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

    就中央电脑那副鬼样子,还真是很有可能哦。

    “说不定我们在下来的时候抽的血就是拿来干这个的。”又有人说,“哇靠,一下子就变成那个黑客帝国了,灵魂变成电波,一个身体眨眼就咻到另一个身体去,死个几百次都不怕”

    “那,”又一个队员在这时候发出一个灵魂疑问,“那这样的话,彪哥的抚恤金还算不算,发不发啊”

    “”

    “”

    话题一下子又回到现实了,年轻的战士们面面相觑。

    慕华池不是很确定地低声问宋光誉“会发吗”

    “”宋光誉说,“会发的。”

    虽然交流几乎称得上是活跃的,但他们这一行人所走的前路却是黑暗的。

    从他们跨过某道看不见的界限就是外域与新外域的相交线,标志中央电脑控制区域的方格光网给予的微弱光明便消失无踪,当他们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回望身后,仍能看到中央电脑倒悬于视线的尽头,那诡异而又壮观的影像在这个世界却是文明和安全的象征。

    但他们仍要看向前方,主动走入那冰凉如海的黑暗。

    前路黑暗,冰冷从运载机厚重的车体外渗进来,这支队伍正在一条通往不知其名、不知其形的怪物的路上,沉沉压过来的黑暗是死的。运载机飞得很低,探照灯照亮下方的荒原,连光都是暗的。他们从骨头缝里感到冷,那也是死的冷。

    外面的世界蕴藏着无法预料的巨大危险,在这彻骨的森寒中,只有自己与同伴的体温是真实的,鲜活的。年轻的士兵们感到自己的生命就像冬夜的烛火,明亮而脆弱。

    外勤支队就是在这个世界里陷落,一百二十九个人死在了不可知的黑暗深处。

    耳麦里传来电流的沙沙声,此次行动的指挥官的声音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已经探测到空腔和异常残骸反应。我们到了。”

    他说“地底下的那玩意一直在向外勤基地移动,一周时间,它至少前进了三公里。”

    直升机的探照灯照向前方,墓地般的荒原变成了断崖,前方是在呼吸,在涌动的黑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雷达显示这个陷坑不过数公里直径,但在这里,它几乎是整个世界。

    人们沉默地看着这黑暗,这黑暗也在“看着”他们,目光无处不在,带着极大的恶意和贪婪。

    “准备行动。”指挥官说。

    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连直升机机翼转动的巨大噪音也仿佛变得虚弱,机舱的门打开了,打到脸上的风带着强烈的异质气息,背着巨大包裹的官兵从座位上依次站起,他们用全身的感官清晰地感觉到,他们正处于另一个同地球截然不同的世界。这个世界已经死去,留下的是这块遗存的大陆,以及留存在这陆地深处的对生命的极大恶意,这种恶意在地下凝聚成怪物的形状,吞没了地球世界的探索者。

    宋光誉站在舱门边,深深呼吸,随即一跃而下

    其余人紧随在他身后,杨耿彪看着下方的黑暗简直是温柔地拥抱住他们,将他们吞没,然后那些狂喜乱舞的黑色触肢继续上升,向开始爬升的直升机席卷而来,一架直升机被它们拖住了,下一刻就被更多的泥浆般的触肢包裹起来,倾斜的机翼甩出了一场黑色的暴雨,越转越慢,在它向下坠落的过程中,密不透风的黑暗深处透出明亮的火光

    却不是爆炸。

    机舱内灯火通明,一只仿佛在发光的手扶在舱门边,覆盖在直升机外壳上的厚重黑膜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猛地退开,他的黑发在风中飞扬,护目镜摘下之后,世界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这样就可以了吗”指挥官问。

    “这样就可以了。”他回答。

    他松开手,面向天空,放任身体向那片黑色的沼泽坠落。

    外域的天空是一片混沌,但倒映在他眼眸中的,在这片混沌的背后,是无数像鱼群一样朝这个维度洄游的破碎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猛虎落地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