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样突然出现的陌生场景, 两人已经见怪不怪,有了十足的默契,甚至这样场景的相处, 让他们忘记彼此的身份差距都更加自在。
宋舟本来是侧身回头望着季景辞的,见他推着动椅继续前行,她回过身继续摆弄手上的镯子, “我刚听到推门声,又听车轮滚过, 就知道是你。”
季景辞挑了挑眉, “这么晚还不休息你手上弄得什么”
宋舟拿起手镯, 朝季景辞那边晃了晃, “这个镯子好生奇怪,明明也没见到有什么机关,却会突然无缘无故断开, 并且过段时间又自动合上,看起来连个断口都没有, 真是怪事。”
季景辞知道这就是宋舟在灰烬中拾到的那个碧绿色手镯,他想起她在宴席上的异样, 蹙眉问道“你在宴上的时候它断开了”
“嗯。”
“还有什么时候”季景辞追问。
宋舟想也没想, “就是上次你让我进宫作证, 出宫的时候也断过一次。”
总共就这两次, 她记得很是清楚。
“当时可有什么异样你做了什么或者遇到了什么”
宋舟摇头, 只看着季景辞, 欲言又止。
季景辞行至交界处, 木槿花的香气伴着晚风沁人心脾,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尽量淡然地开口“你想说什么”
“你有想过为何从前相隔千里我们能看见彼此为何我来了京都还是这样”宋舟将手镯套在手腕上, 举起手,细细打量,碧绿的镯子在灯下散着幽光。
“你是说”季景辞凝眸,“是因为它”
“应该是没错,”宋舟点头,“下次我换个地方,带上它试试就知道了。”
季景辞之前去查过,没有什么音讯,不过野史杂记上倒是有这么一段记载说是前朝有仙人临世,可观千里之外。
时人只道杂记为了畅销虚张声势,不过海市蜃楼罢了,可是此时季景辞不由得有些怀疑了,因为他确定宋舟不是海市蜃楼的一景,而是活生生的可以交流的人。
难道这手镯真是仙人留下的法宝难道这世间真的存在仙人季景辞向来不信鬼神,可是这不由得让他怀疑了
宋舟也知道这事儿怪异至极,不过她也解释不了,只得暂时作罢,她现在有更想知道的事情。
“你之前说我母亲可能在宫里她到底是谁”
她其实心里在季景辞说“特别好”的时候就有个猜测,可是这太匪夷所思了,她信息又有限,一时很难相信。
季景辞知道她在宴上肯定是见过章若华并且注意到了,他抿了抿唇,深深看着她,“你仔细看看你身后的铜镜,你的眼睛,像谁”
宋舟回身,铜镜有些暗,影像在灯烛下有些模糊,她略微移了移位置,这才清楚了许多。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眼睛,眼头勾曲,眼皮似扇,整个眼型如桃瓣初绽。
铜镜里的自己忽然变得那么陌生,仅凭想象她竟然很难回忆起自己的长相,可是她熟悉这双眼睛,因为今晚她才在宴会上见过
她背脊挺得直直的,嘴里却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你是说是皇皇后娘娘”
季景辞也不再卖关子,轻轻敲击着动椅上的扶手,“没错,并且我可以告诉你,章氏并非元后,曾经是我父皇的侍女,父皇为了权势娶了我母亲,章氏气愤之下抛下幼子离开了,没想到后来父皇登基之后她又回来了”
“那我”
“你生于除夕左右,那时她已离京一年,所以你很可能是她在民间的时候与他人所生。”
规律低沉的敲击伴着他清朗的嗓音回荡在房中,一声又一声,直直敲在宋舟心上。
信息量有些大,她消化得有些艰难,“那我师父”
见宋舟满怀期待,季景辞有些不忍心,但他想有些事情她终究该知道的。
知道她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他们很重要,毕竟这些年来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他跟章氏母子向来都是不对付的,一点点透露总比直接撕开来得易接受。
宋舟总有一天会明白他们的处境,他不希望她觉得他在利用她,尽管他真的有这个想法。
但是欺她瞒她也非他所愿,所以他决定话说一半,尽量不参杂个人情绪与主观判断,“不是,墨先生说你师父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孕在身了。”
宋舟不是不震惊,她其实早有预感师父无涯子并非她亲生父亲,否则不会不认她,可是她总是抱着一点期待,所以听到季景辞的话她竟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只是她不明白她既然离开了京都为何还要回去是放不下之前孩子那自己难道不是她的孩子,抛下她又算什么她父亲又会是谁
这些事情年代久远,知道的人又本来就少,章若华还有意遮盖掩饰,季景辞也没完全弄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对于宋舟的疑惑,他也爱莫能助。
甚至,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你想认她吗”
他审视着她。
宋舟细长的黛眉挑了起来,“重点难道不是她想认我吗”
“应该不想吧,不然也不会抛下我,毕竟她现在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了。”她又落寞地自问自答了一句。
这可不是季景辞想听的答案,他其实蛮期待章若华的反应的,从墨先生的表述来看,章若华是很不想要这个孩子的,因为在无涯子拒绝替她堕胎后,她竟还有自残的行为想打掉这个孩子。
这背后的隐情只怕是章若华跟他父皇都不想面对的,既是他们不想面对的,那就正是季景辞特别想要揭露的。
可是他并不希望宋舟站在他的对面,他内心其实也是有些矛盾犹豫的,所以才会问出这些问题。
“或许她当年有什么迫不得已的苦衷”他试着解释。
宋舟看着季景辞,眼底深若幽潭,这些日子以来,她并非对后宫朝堂一无所知,今日在宴上更是亲眼见到了太子处境,加上从前听他说的兄弟阋墙,她很难不去想季景辞跟她说这些到底是何意。
他的话有几分真假在外有一名私生女对皇后来说又是何等丑闻他告诉自己这些事情仅仅是为了帮她又或者是不是一开始的接触就是一个阴谋
这有太多太多疑问了
宋舟的眼神让季景辞有些受伤跟心虚,他撇过头,冷冷嘲讽道“是孤自作多情了,或许孤根本就不该插手这件事。”
见宋舟迟迟没有否认,季景辞笑了,“呵,也罢,以后孤不会再跟你说起这件事,一切就烂在肚子里吧。”
说罢,他推着动椅转身便走,毕竟他也有他自己的骄傲。
宋舟张口,想解释什么,但是又好像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毕竟她怀疑他的动机是事实,而且说好的私下就跟以前一样,没想到生起气来还不是跟她摆太子的谱,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恼羞成怒
或许让彼此冷静一下也好,她想。
这一晚不欢而散后,两人谁也没理谁。
宋舟一直都没有休息好,以至于这天医署当值的时候,林春破天荒的发现宋舟竟然打哈欠了,这可把她兴奋坏了。
“宋姐姐,我还以为打瞌睡是我这种懒货才会的,哈哈,没想到你也会呀”
宋舟揉了揉眉心,最近思虑过重确实没有休息好,甚至整理笔记也暂停了,看来回避也不是办法。
她伸手戳了戳林春的小圆脸,小声教训道“你要是再不努力学习,下次考核后就得被秦医官分配去药房当药倌儿了,到时候你让沈世子的脸往哪儿搁”
说起沈越止,林春脸嘟得更圆了,“哼,我如何干他何事他一高高在上的世子大人,父亲又是大英雄,哪里还记得我这小小老百姓。”
这哪里是说两人地位悬殊,分明就是在抱怨沈越止最近都没来看她了
宋舟摇了摇头,假装听不出来她这抱怨,阿禾的背叛让她很难再去理睬别人的私事,即使林春表面上看起来天真无害。
这边两人正说着话,秦医官急匆匆地迈步进来,宋舟刚好想换个话题,便赶紧迎上前去打招呼,“秦师兄,你这么着急过来,是有何事”
秦医官进来后也没回应,四下看了看,见偌大一个御药坊前院,竟然只有她俩在,不由蹙眉,“怎么就你俩其他人呢”
“院正大人今日研习,他们都过去帮忙了,留下我跟林春值守,秦师兄,是发生了什么急事吗”
秦医官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皇后宫中的一名女官受了伤,这女官极得皇后重视,所以翊坤宫总管派人来太医署请人。”
宋舟听明白了,女官虽说有品阶,但是是没有资格自请太医的,可是这翊坤宫总管亲自派人过来,皇后的面子不能不给。
秦医官虽说是医官,其实并不会看诊,只是管着这太医署的日常事务,所以这会儿就来御药坊找人了,偏偏其他人又不在。
宋舟心思转了转,微笑朝秦医官道“秦师兄,那我去吧。”
秦医官有些犹豫,说实话,宋舟现在名义上怎么也是替太子看诊的,这又去给一个小小的女官看诊,这不合适,可是若是交给林春
他看了看林春一脸懵懂,两眼空空,心想还是算了吧都是沈世子硬塞过来的,她哪里会看病啊没办法,宋舟自己反正不介意,索性还是让她去好了
于是秦医官欣快地点点头,不忘说好听话,“宋医官愿意过去,那自然是极好的。”
就这样,宋舟收拾了诊箱,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跟着小内侍一路朝翊坤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