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季景辞坐在阶前, 望着奉天殿大气瑰丽的丹陛,心想自己到底有多久未曾到过这里了呢
大抵是一年零六个月了吧
说长倒也不长
见季景辞坐在动椅上发呆,总管李运隆领着内侍上前, 低声提醒道“太子殿下,陛下还等着,咱们快些进去吧。”
季景辞蓦地收回目光, 拍了拍手中并不存在的灰尘,“嗯, 那就劳驾李公公了。”
李运隆赶紧低头道“不敢”, 随即指挥侍卫抬着太子的动椅, 往奉天殿而去。
晋安帝坐在御案前, 苍白的手指抚摸着案上的折子,待听见齿轮滚动的声音,他抬起头。
“太子, 你来了。”
毕竟是在奉天殿,季景辞掀了衣角, 正式的躬身行了拜礼,“儿臣参见父皇, 父皇万福。”
太子若是想, 在大面儿上总是能做得让人挑不出错来的, 晋安帝笑了笑, 也不叫他免礼, 只开门见山地道“太子可知今日朕召你过来是有何事”
季景辞知道定是西南战事有了进展, 不过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因为他已经有一段时日没有收到沈怀的密信了,这也让他担忧不已。
今日皇帝匆匆召他,必是西南有事, 而且很可能是西南王沈怀出事了。
太子压下心中不安,缓缓垂下了眼睫,“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明示。”
晋安帝拿起案上的折子,示意内侍上前递给太子,言简意赅,“咳咳你舅舅,出事了”
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太子季景辞见到手中的战报,还是心下大恸。
西南王沈怀在与羌人的一场追击战中不慎被穿腹,坠马重伤昏迷
又是穿腹,又是坠马伤情可想而知。
晋安帝虽不满沈家,见沈怀伤重如此,还是有些唏嘘,“好在人还活着,只是现在不宜搬动,朕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军医跟药材,连夜送往西南边陲,西南王为国征战,先祖必佑,太子勿忧。”
季景辞强定下心神,他知道,皇帝这时候召他,绝不会仅仅是告诉他消息这么简单。
果然,他还未开口,就听皇帝继续道“战事胶着,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据说现在是副将沈易暂领军务,沈易虽跟了西南王数年,到底身份难以服众,朕打算派人去西南,暂时接替大将军及监军之职。”
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晋安帝有些喘,他不自觉清了清喉咙。
沈易其人,勇猛忠直有余,智谋确实欠缺,但军营哪里差几个心腹军师了,皇帝如此,不过是想趁机让自己人接管西南军罢了。
西南王为国征战,受伤生死未卜,皇帝想的却是争权夺利,太子如坠冰窖,可是这不就是天家吗齐王被关了禁闭,太子的呼声又高了起来,偏偏这时候西南王受重伤了
季景辞知道,皇帝这不是再跟他商量,而是试探,站在皇帝的位置,只要能有人替他守住西南就行,至于这个人是谁,那当然是他的人更好,偏偏沈家一直占着,这会儿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
若是太子一力反对,那必然留下个为了保住舅家权利不管边陲死活的昏沉形象,这不管是太子本人还是晋安帝都特别忌讳的。
皇帝需要一个清明干净的太子,偏偏季景辞现在是离不得沈家的,不管是情感上还是出于自身利益考虑。
季景辞脑子转得飞快,先听听皇帝的打算再说,“敢问父皇可有合适的人选”
晋安帝诧异,太子难得在沈家的事情上没有跟他争执,到底是知道轻重的,他平和了一点,“朕打算从兵部抽派监军,至于这大将军一职,朕看丁斯年就不错。”
皇帝这是要安插心腹,可是沈家在西南经营这么多年哪里又是那么好渗透的,季景辞这点自信还是有的,而且他相信沈怀在倒下前一定也有他的安排。
他不打算争这一时长短,不过有些事该争取还是要争取的,“父皇向来高瞻远瞩,丁将军机敏善断,儿臣亦觉得甚好。”
太子的态度让晋安帝爽了不少,在晋安帝眼里,太子向来向着舅家,他作为皇帝,难免会有心结,担心这江山以后到底姓季还是姓沈,甚至不惜培养齐王来打压太子跟沈家。
可是这次科举,也不仅仅是科举,还有齐王对姻亲的态度,之前渝州的事也有他的影子,真的让他很是失望,他不禁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
见皇帝脸色不错,季景辞适时再度开口,“父皇,儿臣有个不情之请。”
晋安帝脸沉了下来,“太子先说说看。”
“舅舅一生戎马,为国征战,甚少享受父子人伦之乐,现在他危在旦夕,儿臣心有不忍,可否请父皇准许阿止去到西南照顾,也让他尽一份孝心。”
太子声泪俱下,句句陈情,晋安帝有些犹豫,“可是没有这种先例先祖有规定,异姓王必得留人子”
“父皇,您派丁将军跟监军过去,西南军临阵换帅,肯定心有担忧,若是阿止跟过去了,一则可以抚慰军心,有利军营团结,三则阿止到底是西南世子,可以帮助丁将军更快了解西南军。”
其实这话是隐隐有暗示威胁的,晋安帝当然能听出这话的言外之意,确实,沈家经营多年,太过强硬的安排只怕会激起反弹,皇帝希望接管西南军,但并不希望西南出事,他有些动摇。
季景辞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说服皇帝,这是他必须为沈家争取的,他拉住了晋安帝的衣角,“现在舅舅人事不省,阿止只管跟着丁将军跟监军一起过去,若是舅舅有了好转,再召回不迟,若是若是有何不测,阿止承了王爵,也照样是得留在西南封地的。”
除了上次摔断腿请求出宫,太子何曾这般求过他,况且沈越止同行确实是有好处。
想起曾经意气风发的沈家兄妹,晋安帝一时有些感慨,“既然如此,朕也不愿太过无情,那就准你所请,让阿止准备准备跟丁斯年一起上路吧。”
只要沈越止去了西南,一切都还在掌控,太子放开了衣角,“儿臣谢父皇隆恩。”
晋安帝看着低头的太子,有些意味深长道“倒也不必谢朕,你是太子,要谢也是沈家来谢。”
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季景辞点头,“父皇教训得是。”
太子今日的表现让晋安帝甚为满意,也或者是齐王让他太过失望,他静静地打量着自己这个儿子。
半晌,终于开口问道“听说近日都是上次太医署的那名女医官在替你诊治,怎么样你这腿可还好”
季景辞知道,现在也是时候漏点风声出来了,他强忍着不适,缓缓地扶着动椅的把手站了起来,“托父皇的福,儿臣现在”
话还未说完,他就一把栽了下去,还好晋安帝手快,扶住了他,不然非得摔地上不可。
晋安帝托着他将他扶上动椅,埋怨道“倒是有些能站了,看你这头汗,还是莫要逞强,其他事无需忧心,先慢慢将养着吧”
皇帝何时如此语气对他说过话,太子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他暗自嘲笑自己呵呵,难道一点点关切就把你给收买了吗
见太子沉默着不说话,晋安帝也觉得这父慈子孝的把戏有些无趣,他咳嗽了几声,觉得呼吸有些不畅,想来是肺痈发作该吃药了。
李运隆端着早就温好的药候在一旁,晋安帝挥挥手,太子识趣地告退了
服了药,晋安帝觉得呼吸畅快了些,想起上次跟章皇后不欢而散,望着这诺大的奉天殿,他忽然感觉到一丝丝寒意。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皇后这两日可有再过来”
李运隆躬身,“回陛下,有的,娘娘日日过来送药,只是没有再求见您,只送了药便走了。”
说完,他看了皇帝一眼,欲言又止。
晋安帝坐了下来,翻着案上的折子,瞥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完,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察言观色是这位总管吃饭的本事,皇帝问着皇后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作为心腹奴才,这时候不给台阶怎么行
“陛下,皇后娘娘看着,清减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
李运隆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
这在晋安帝看来,便是皇后确实有些不好了,两人打小的感情,哪儿能说断就断,想起那日章皇后声泪俱下的控诉,当时虽然心寒,可是仔细说来,又件件都是事实,他此生确实负她良多。
他不由停下翻看奏折的手,吩咐道“你去库房挑些滋补的药材送过去”
“是。”李运隆转身就要去办,却又被晋安帝叫住了。
光是药材又有何用她根本不需要这些,他明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君无戏言,这才关多久就把齐王放出来,朝臣那边不好交代
“你传朕口谕,就说腊八节快到了,准许皇后派人给各宫皇子公士安排年礼,季庶人那里也有份儿。”
“是。”李运隆又等了会儿,见皇帝再无吩咐,他便喜滋滋的往翊坤宫送好消息去了。
士子气压低,当奴才的也不好受呀。
“公公此言当真”章皇后看也没看那些送来的药材,只盯着李运隆确认口谕。
“您没听错,陛下原话就是这样说的,恭喜娘娘。”
这特意让皇后派人给皇子公士们送年礼,连被贬为庶人的大皇子都有份儿,更何况只是关禁闭的齐王,只要开了这个口,能派人去探望了,再过段时间,像春节除夕有个家宴什么的,出来可不就顺理成章了
真真是个好消息
事儿办完了,李运隆就要告退,章皇后笑眯眯地道“多谢公公特意过来传话,这些药材陛下有心了,请您替本宫给陛下带句话,就说多谢了。”
章皇后给墨竹使了个眼色,墨竹取了个沉甸甸的锦囊跟在李运隆身后一起出去了。
“恭喜娘娘,陛下终究是念着娘娘的,只要陛下这份儿心在,殿下的禁闭说不得春节就解了。”
章皇后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药材,把玩着手指上尖尖的护甲,“林叔,本宫要亲自下厨,做些阿喻喜欢的糕点,明儿个你亲自替本宫送过去。”
常林也很开心地应承“是,老奴明儿呀一大早就去。”
常林却没想到,这次出宫,他见到了梦魇中时常见到的那双眼睛。
想起为了章若华,他也曾做过魔鬼,他的内心就再也无法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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