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府, 荆竹轩。
“吃过不少精致玩意儿,只母后还记得本王最爱这口白糖糕”齐王季景喻看着食盒里满满一盒糕点,不由有些感慨。
见常林有些心不在焉, 他忍不住挑眉“叔瓮叔瓮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常林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撼里,这会儿面对季景喻的疑问,他不好回答, 只打了个哈哈,“嗐, 殿下, 叔瓮老了, 近日总是干啥都不得劲儿了, 总走神”
季景喻伸手,轻轻捏了块白糖糕在手中把玩,“那您可得多多休息了, 像这种跑腿的小事,以后就让小太监代劳即可, 这大冬天的,当心别凉着了。”
听了齐王这话, 常林脸都要笑出褶子了, “殿下的事, 怎么能说是小事, 老奴不亲自跑这一趟, 娘娘哪儿能放得下心呀”
季景喻张嘴抿了口糕点, 绵甜松软, 齿颊沁甜,是章皇后惯常做的味道。
他闭上了眼睛仔细回味,待甘甜过后, 他不耐地睁开眼睛,“这次的事是本王太过自信,让母后担心了”
“殿下不必忧心,娘娘说了,她定会想办法让皇上早点解了您的禁令,想来也快了,这次送年礼,可不就是皇上松了个口子么”
常林心疼地望着齐王,毕竟是自小看大的孩子,关了这几个月,看着憔悴苍白了不少。
季景喻听了这话,心里松快不少,有他母后在,晋安帝总是会心软的,只是不知母后私下里又受了多少委屈,他握紧了拳头。
一想起那日晋安帝严厉的斥责还有失望的眼神,他就很是担心,毕竟他父皇不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听闻他父皇最近主动召了太子去奉天殿,并且两人待了几个时辰竟相安无事,这在以前几乎是没可能的,他们俩向来话不投机三句就吵。
还有这次年礼,各宫皇子公主都有份儿,甚至晋安帝也没忘记被贬为庶人的宁王
见季景喻发着呆,常林忍不住开口“殿下,老奴有一事不知该讲不该讲”
“叔瓮有话不妨直说。”季景喻顺手又捏了一块白糖糕,轻轻抿着,似含着什么珍馐美味。
常林轻咳一声,他本是奴仆,有些事情本不该他来说道,不过听皇后日日念着,他不知不觉就放在了心上,“听闻季庶人家的陈氏已经有孕数月,您跟王妃也成亲数月了,老奴见王妃好像是身体不适还是怎么请了太医”
一听这个,季景喻沉下了脸,长公主夫妻暗示他就算了,他母后也每次见了就说,这下连常林也催问着。
自他捏着鼻子娶了萧明月,莫说他本就不打算跟她生孩子,就是去她院里他也是不愿意的。
自小他母后要求他讨好萧明月就算了,他忍,可是他季景辞都嫌弃的,他季景喻凭什么要上赶着
“叔瓮,您年纪大了,就好好修养,身体最重要,这小辈的事情,自有小辈自己拿主意。”
常林哪里看不出来齐王这是不爽了,季景喻称他一声“叔瓮”,那不过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他们到底主仆有别。
这下齐王动了气,他“砰”的一声跪了下来,“是老奴僭越了。”
季景喻也不似往常那样亲自伸手扶他,只客气地叫他起来,“叔瓮不必如此,您腿不好,母后知道了可不要责怪本王了,您快起来吧,天色也不早了,您且回宫去吧。”
常林自知理亏,齐王下了逐客令,他也不好再留,本来他也着急回翊坤宫向皇后复命,便就匆匆回宫去了。
常林前脚刚回来,就看见章皇后已经等在殿门口了,他赶紧上前行礼,“皇后娘娘”
章皇后一把扶起了他,神情期待,“齐王如何糕点他可还喜欢本宫的话可曾转达了”
“回娘娘,殿下除了略微清减些,一切都好。您做的糕点,特别是白糖糕,殿下他可喜欢了,一口气吃了好几块呢。听了您的交代,殿下也开心,还让您不要担心他。”
常林见章皇后明显松了口气的表情,整个人都开心了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一声。
他的表情没有逃过章皇后的眼睛,她眯了眯眼,问道“林叔可是还有话要说”
常林看了看四周,章皇后将宫人都挥退了,二人自进了殿,只留下墨竹跟玉竹守在殿门口。
见四下无人了,常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章皇后忍不住出声问道“这是作何可是齐王出了什么事”
“不是,并不是殿下出了什么事”
常林看着章皇后,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章皇后急了,“那到底是何事林叔你”
“娘娘可还记得那个孩子”常林低声快速打断了章若华。
“那个孩子哪个孩子”章若华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反问。
突然,她盯住了,“你你是说”
常林点了点了,“没错,就是那个孩子”
章若华不解,“当初不是让你处理掉了吗怎么突然又提起来了”
见常林表情怪异,她突然反应过来,“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她你没处理掉”
章若华漂亮的脸蛋有些狰狞起来,这些年,只要有人提起当年的事她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偏执又心狠。
常林以手伏地,不停地磕起头来,哭诉“娘娘,老奴有罪,这事儿一直不敢告诉您,当时老奴本是要处理掉她的,可是她一直哭一直哭,那张小脸让老奴始终下不来狠手,就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宋大夫冲了进来,把她给带走了。当时您身体不好,老奴不敢将这事儿告诉您,后来回了宫,老奴就更不敢说了。”
“宋已”章若华喃喃,想起了那个沉默执着的男人。
“没错,老奴后来也曾私下里打听,可是他们自那以后便如石沉大海再无消息,老奴本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那孩子当时已经面呈青紫,活不活得下来还两说,谁知道谁知道”
章若华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她恢复了惯常的神情,冷冷道“她不仅活下来了,还来到了京都,进了太医署。”
常林很是惊讶,“没没错您怎么知道”
“本来不确定的,听你这么一说,就对上了,”章若华自多宝阁里取出一封密信,摩挲着,“本来本宫也只是怀疑她跟宋已有什么关系,后来查到宋已化名无涯子,自称是她师父,三年前定居在了渝州。”
“真是作孽啊,娘娘,您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吗她一介民女,处心积虑来到京都,还进了太医署”
章若华坐在了多宝阁前,不停地摩挲着手上的密信,分析着里面的信息,“以本宫对宋已的了解,他应该是不会告诉她的,至于她知道多少,这么多年了,那些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想要知道也很难了,依本宫看,她留在京都主要还是因为太子。”
“太子”常林抬起头,有些吃惊。
章若华搁下密信,对镜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面颊,神色阴冷,“太子一直拒绝太医署的日常问诊,却意外的认可了她,据说在渝州的时候他们还经常同进同出,本宫的女儿,还真是好本事呢”
这句“本宫的女儿”,不禁让常林打了个冷颤,“娘娘的意思是”
章若华回头,明艳地笑了起来,“林叔,你起来吧,本宫不怪你,她没死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宋已将她养得不错,说不得就是来还本宫十月怀胎之苦的。”
常林越发迷惑了,章若华也不解释,转头拨弄着发髻上的步摇,吩咐道“过几日,哦不,就明日吧,你替本宫把她叫进宫来,就说本宫想亲自问问齐王妃的病情。”
看着章若华又似乎回到了那个偏执的样子,常林有些担忧,但他终究不敢开口劝说,只是低声应诺。
“是,娘娘。”
西南王沈怀危在旦夕,沈越止作为西南王世子随大将军丁斯年跟监军陆远奔赴前线。
宋舟刚打开房门,就见林春背着个沾了灰的包袱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寒露晨霜让她鬓发微湿,整个人看着都不太好。
“小春儿你怎么了不是说去送沈世子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弄成了这副模样”
宋舟不解,见她不说话,赶紧将她拉了进屋,找了条干净的罗帕替她擦拭头发。
林春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宋姐姐,他走了还说可能不回来了,他个混蛋让我忘了他混蛋这是就不要我的意思了吗”
宋舟拍了拍她的肩膀,拉了她坐下,安慰道“你们三天两回的说这些玩笑话,这次怎么就当真了”
“玩笑还是真话,我分得清的他就是那个意思我说要跟他一起去西南,他都不愿意,还让侍卫拦住我把我包袱扔下就走,这混球,真当我林春非要跟他去西南吗”
她赌气地擦了擦鼻涕眼泪,继续道“什么玩意儿我不信离了他我还不能活了都”
本以为只是去送送他,没想到林春是打算跟他一起走的。
宋舟不禁想起昨夜,季景辞在窗下坐了许久,他该是知道沈越止此去西南危险重重吧。
一直以来,沈怀庇护太子,太子庇护沈越止。可是当大树倾倒,太子在风雨中屹立,终究不得不将沈越止也推向风雨中了。
他不过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就要挑起沈家的大梁了,若是沈怀真的出了事,只怕西南等待他的将是一场血雨腥风了。
这就是沈越止不愿带她走的原因吧,狠心把她扔回来也不过是对自己前路的迷茫与不自信罢了
见宋舟发呆不理自己,受伤的林春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好好安慰她赞她想得开吗
“宋姐姐,你说我说得对不”她不满地嘟起了嘴巴,话虽如此,她其实还是希望宋舟能反驳她,然后为沈越止的行为找一百种解释。
可惜并没有,宋舟叹了口气,“挺对的,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
在她看来,他们都还年轻,未来有太多可能,不必非要一棵树上吊死。
一听这话,这不按套路出牌啊,林春不禁傻眼了。
随即还是嘴忍不住一撇,眼泪眨巴下来,“可是,宋姐姐,我还是很难受”
话已经放了出来,她也搁不下脸收回,只得强行自我安慰,“我就哭会儿只哭一会儿就好了”
宋舟只得认她抱着,默默递上罗帕,她不擅安慰,很多事情她都习惯了一个人默默消化,她觉得这事儿得林春自己想开,谁都帮不了。
“宋医官,宋医官可在”突然院门口传来一阵尖细地呼喊。
听闻呼喊,林春安静下来,只控制不住地小声抽噎着,宋舟略略收拾了一下,这才打开门,正巧见常林并着一名小内侍朝院子中间走来。
宋舟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原来是常公公,您亲自过来请问是有何事”
再次见到这张脸,常林心头不适,他强撑了张笑脸,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柔和,“昨日都怪杂家多嘴,皇后娘娘听闻齐王妃有恙,甚是着急上火,想知道齐王妃的病情,这不,大清早的就让杂家过来相请了。”
不待宋舟表态,他就已经替她说了,“宋医官,这就麻烦你赏脸跟杂家去一趟翊坤宫了”
这是根本就没有任何让人拒绝的余地了。
宋舟摸了摸手腕上的袖箭跟绿镯,想起季景辞,她挺了挺背脊给自己打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那就且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