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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舟一路浑浑噩噩地回了太医署的小院, 因为不想被人打扰,她早早地关了院门。

    坐在梳妆台前,她伸手解开袖口, 果不其然,碧绿镯子断成了两截分别落在袖袋里,她一一拿了出来, 平铺放在梳妆台上。

    天色越来越晚,寒露也渐渐重了起来, 她就这样默默坐着, 看着断镯发呆。

    章若华发病的样子跟季景辞孤绝的身影不停地在她眼前切换, 扰得她不得安宁。

    烦躁的她伸手把玩着断镯, 像玩九连环一样对着断口处厮磨。

    突然,“咔嚓”一声,手镯竟然又严丝合缝的对在了一起, 仔细看,又是完好无损的样子。

    借着灯烛, 她举着手镯观察里面轻盈细腻的纹路,纷繁交杂间, 像有什么规律呼之欲出, 细细思量, 却又依旧一无所获。

    季景辞坐在案桌前静静看着入神的她。

    她的头略微昂着, 睫毛纤长卷翘, 似一只蝴蝶偶尔扑闪, 昏黄的烛光打在她的额头、鼻尖、侧脸, 又反射出淡淡的荧光,整个人娴静恬淡,说不出来的美好。

    若是时光能停在这一刻, 该有多好。

    “看出什么门道没”他终是开口。

    宋舟闻言侧首,果不其然,又见季景辞迤迤然的坐在那里,神情闲适。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季景辞手指敲在刚刚翻开的通鉴上,好整以暇问道“今日怎么没有继续整理你的笔记了这么浪费大好时间可不像你。”

    宋舟将镯子一把搁在了梳妆台上,背靠着椅子,有些懒懒地道“我也会偶尔想偷个闲的。”

    季景辞闻言挑了挑眉,宋舟向来自我要求甚严,倒难得听她如此说话,他直觉有些不对劲,“你怎么了”

    宋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跟他回话,今日的事她本答应过章皇后不说出来的。

    “无事,就是突然觉得京都也挺没意思的,仿若一个巨大的名利场,让人不知不觉卷入其中。”

    宋舟说完,久久等不到季景辞的回答,她不自觉朝他望去,就仿佛掉入一双深不见底的幽潭里。

    “难道渝州不是吗你忘了王家跟赵家构陷你的事情不过一地之利,就有人敢杀人放火,更何况京都这个权利中心。”

    季景辞的声音有些冷,“宋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这世间不论何处,总有人想过得好,也总有人想过得更好,甚至还有人根本就见不得别人好,可是好处就那么多,大家自然就得去争去抢了。正是这,才构成了世间百态。”

    “那你呢你是哪种人”宋舟看着他,忍不住问道。

    季景辞想起刚在通鉴上看到的很喜欢的一句话。

    秤砣虽小压千斤,以其德足以教化正俗,其才足以顿纲振纪,其明足以烛微虑远,其强足以结仁固义;大则利天下,小则利一国。注1

    他笑了笑,看着墙上挂着的千里江山图,没有正面回答她。

    只转了话题,“听说皇后下了懿旨让你去给齐王妃看诊你专职替孤看诊,这是在父皇那里都过了明路的,萧明月不好伺候,孤替你去回绝了”

    他私下里很少这般强势的对宋舟说话,这是确实不希望她们有什么纠缠,而且宋舟只是一名医官,在王府很容易吃亏。

    虽然章皇后似乎想认回自己,而齐王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但是宋舟确实不想再去齐王府,也不想再跟随时可能会发疯的萧明月有任何瓜葛。

    可是真要季景辞去出头吗这样会不会加深太子跟皇后的矛盾不知为何,宋舟现在下意识的并不愿意这样。

    “我会小心一点,而且这件事我已经想到办法推辞了,若是行得通再过两日应该就不用再去了。”

    季景辞挑眉,“那就随你吧。”

    有些事情不需要明说,他能感觉到宋舟在抵触他参与她跟皇后还有齐王府的事,他不爽,但也奈她不何。

    谁让他在乎她多那么一点呢

    宋舟也没办法跟他解释,两边都没有完全告诉她真相,她只能靠别人的说辞跟自己的判断来拼凑真相。

    “景辞,你跟我说说章皇后的事吧,她为什么离开京都又是为何要回来你母亲不是才是正宫皇后吗”

    她今日去过翊坤宫他是知道的,但她不说,他也就没问,这会儿她问起章若华的事,他尽量让自己的陈述客观一点。

    “父皇微时曾经与她私定终身,可是后来却碍于权势娶了我母亲,她一气之下就离开了,至于她为何回来我也不清楚,想来是女子在外生存不易吧。”

    季景辞紧了紧拳头,“父皇并不爱我母后,自她回宫后我母后一直郁郁,后来我母后去后,父皇就顶着群臣的压力将她扶了正。”

    不过短短的几句话,宋舟却能听出来事情定不是这样简单的,这其中定然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的纠葛。

    他们,大抵就是这场纠葛的牺牲品,近似无父无母,不过她有师父无涯子,而他,也有可依赖的沈家。

    “陛下是自愿跟沈家结亲的吗”这对宋舟来说还蛮重要的。

    季景辞觉得有些好笑,“不然呢你以为沈家能逼着人娶亲吗宋舟,结亲可不是结仇,这种互利的事情,没有人会当傻瓜。”

    却是如此,宋舟不禁有些嘲笑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对于晋安帝来说,感情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权势才是他最优先的追求。

    毕竟他也是一路苦过来的。

    所以章若华一开始就所托非人了,后来扔下孩子离开,想来确实是失望至极。

    宋舟有些同情她,见季景辞脸露嘲讽,她忍不住刺道“那沈家呢你母亲呢”

    季景辞看着桌案上的笔山,没有替沈家美化的打算,坦诚地开口“沈家当然也不是为了做好事,先帝子嗣稀少,萧氏憎恶父皇这个祖父唯一的儿子,他们更希望能从宗族中过继,这样更好控制,而沈家扶持我父皇,要说只是忠于季氏,谁也不信,否则也不会要求联姻。”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只可怜我母后,她是真的恋慕父皇。”

    “那她知道”

    他知道宋舟想问什么,不待她问完,他便开口“她知道,只是我母后是个很是骄傲的女人,她低估了父皇对章若华的感情,又高估了他对她的信重,所以最后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显然,在这件事里,季景辞是并不认同沈家跟他母亲的。

    宋舟一时不知该还问些什么,仿佛问什么都没有必要了,因为在他们当初的故事里,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这样那样的理由跟不得已。

    作为牺牲品的他们,又何必还要努力为他们找理由过好自己才是真的。

    “我今日去见了皇后娘娘。”想明白了这些,宋舟决定告诉季景辞一部分今日之事。

    “嗯”

    “她亲自承认了她是我母亲,还说以后有难处可以去找她。”

    季景辞很是诧异,章若华向来无利不起早,这会儿难道良心发现要补偿宋舟

    他不信,可是也不好当着宋舟的面说她生母的坏话,他只闭了嘴,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知道你们如今是针尖对麦芒的,我也没办法去改变什么,只是希望尘埃落定之时,我在中间不那么为难罢了。”

    季景辞突然明白过来宋舟今日为何如此怏怏,他心头突然有些爽快,原来她纠结了半晌的是这个。

    愿意说出来是良好沟通的开始,是信任的表现。

    他看着她,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宋舟,我承诺过不会利用你,去在我们中间做什么,就是怕你有一日会为难会痛苦,我喜欢的是本来的你,跟你是谁毫无关系,只希望你能保持初心,永远做你自己。”

    “至于她们母子,在我看来,从来都是父皇制衡我的靶子,这些年,我如履薄冰,根源从来都不是在她们身上,所以将来之事,还很难说。

    ”

    季景辞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章氏母子的一生荣辱,全部系在晋安帝身上。

    以他们的资质,做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偏偏又妄想走一条比他还难的路。

    其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还是想知道,倘若有一天,我跟他们兵刃相向,你会站在哪边”

    他的双眼定定地看着她,深若幽潭。

    其实对于宋舟来说,并不是一定要找到亲生父母,只是既然知道了是谁,她就想求个为何,寻求一份自身的安宁。

    章若华迫不得已扔下她,她并不怨恨,她未曾养育过她,那么除了生恩她们之间再无其他。

    而季景辞,宋舟看着梳妆台上发着荧光的碧绿镯子,想起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懂她,珍惜她,还曾千里迢迢守护她,她却从来不曾回报过他。

    他们本来该是两个世界的人,上天却把他送到了她的身边,她很是庆幸。

    可是她越是重视依赖,越是嘴拙,越怕失去,她很难像季景辞那般主动把“喜欢”说出口,也无法去做任何承诺。

    面对他的假设,她只能义正严辞地说“我只站在大义的一边”。

    可她内心清楚,她这颗别扭的心早就为他选好了边。

    季景辞却很难明白她拐了弯的小心思,只是听见这样的回答,他还是笑了,他不奢望宋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只要给他一个公平的机会他就满足了。

    他想他一定是上辈子亏欠她良多,所以这辈子要拿来偿还吧,还真真是败给了她。

    他却不知有一天他会异常后悔。

    他倒宁愿她一直像她自己说的那般无情,永远不必飞蛾扑火。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资治通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