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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辛未年, 岁末,大寒。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

    影剑立在临风斋的院前, 有些心惊胆颤地看着院子中央,虽然宫人将落雪都清扫干净了,可是融化的雪水还是让地板有些潮湿。

    太子季景辞拄着双拐正试探地缓慢走着。

    影剑蹙眉, 忍不住有些担忧,只得建议道“殿下, 要不还是属下先扶着您走两圈”

    季景辞看也没看影剑, 只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又继续往前走。

    一会儿, 似想起了什么,停下来问“听说昨日傍晚宋舟过来了西苑”

    “回殿下,是的, 宋医官过来便径直去了墨先生的小院,待了大概一个时辰左右。”西苑到处都有影剑的眼线, 从宋舟进来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季景辞点点头,站定后一把扔了双拐, 竟勉强站住了。

    “殿下”

    影剑有些慌, 几步上前准备扶住他, 却被他伸手止住了。

    季景辞的腿开始还有些微微颤抖, 待适应了一会儿不抖动了, 他又试探性地抬腿往前迈了一小步。

    好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整个身子不靠外力便能落地的感觉了, 这种脚踏实地的触感让他有些兴奋, 他抬起另外一只脚又颤巍巍的往前行了一步。

    影剑在旁边小心护持着,说实话这比他扶着太子前行还要辛苦紧张,生怕太子一不小心就给摔倒了。

    好在季景辞自己有分寸, 缓慢行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虽是大寒天气,他却有些微微发汗,忍不住伸手解下了御寒的狐裘大氅。

    影剑迟疑地接过,小心劝道“殿下,小心风寒。”

    “无事。”

    解开了大氅,季景辞只觉得身姿轻盈了许多,他又迈开腿艰难往前行了几步。

    这一次,比刚刚走得稳健多了,影剑也放心了,开心地道“恭喜殿下,不出多久,这腿便能恢复如初了。”

    虽然这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季景辞心下还是有些淡淡的喜悦,不说其他的,坐在动椅上,出门真的太不方便。

    只是近日宋舟都没有过来替他扎针,听说她生病了,原来这就是她想到的办法

    也不知她昨日去见墨先生是有何事

    想到此,季景辞的喜悦被一点点冲淡了,“影剑,你去把墨先生请过来,就说孤有事要请教。”

    “是。”

    季景辞本以为影剑这一来回还是要一会儿的,可是没想到他才又走了几步人就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依旧一身男装打扮的墨柏枝。

    “殿下,墨先生到了,说来也巧,属下刚过石桥就遇上了墨先生,她说正好有事过来向殿下禀报。”

    影剑说完,便起身默默立在了一旁。

    墨柏枝朝季景辞行礼,“殿下。”

    季景辞站住了,影剑赶紧把大氅给他系上,又将双拐递给他拄着,“墨先生是有何事”

    墨柏枝看太子这神色,又想到在石桥正好遇到影剑来找她,想来他们为的都是同一件事了,她也不犹豫,直接跪了下来,“墨某有罪,特来请殿下责罚。”

    季景辞心下一动,“哦”

    “昨日小舟顶着风雪过来找我,问及她生母的事情,殿下事先曾经嘱咐过不要提除开那时候她母亲已经有孕之外的其他事情,墨某食言了,将自己知道的细节都告诉了她。”

    虽是请罪的话,墨柏枝却挺直了腰背,“还请殿下宽宥”

    季景辞沉默了片刻,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她听完什么反应可有难过失望”

    墨柏枝性子耿直,虽是请罪,但她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有点。但是殿下,请恕墨某直言,小舟并非无知少女,她有主见,善决断,或许知道全部事实更加有助于她判断谁是谁非,这样也能避免许多误会。”

    季景辞当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还是希望她能不知道。

    因为就像曾经,他也是很希望不知道他自己的出生不那么被欢迎一样。

    他宁愿自己从不知情,便不必独自在怨海中浮沉。

    可是这也不能怪墨柏枝,因为是宋舟自己要问的,季景辞并不是那种喜欢迁怒的人。

    “墨先生,你起来吧,事已至此,孤不会责怪你,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季景辞示意,影剑上前亲自扶了墨柏枝起来。

    墨柏枝松了口气,倒是不出意外,“谢殿下宽宥。”

    季景辞摆手,示意不用在意,他拄着双拐,往院中亭榭而去,墨柏枝跟影剑只得跟上。

    众人落座后,宫婢端着茶水奉了上来,墨柏枝接过,亲自为季景辞煮起茶来。

    “墨先生这一手茶技,着实令人赏心悦目。”季景辞由衷叹道。

    墨柏枝谦虚道“殿下谬赞,要说茶技,高将军才是一绝”

    高子良本来是沈怀麾下的得力干将,后来沈皇后过世后沈怀就将他留在了京都,做东宫僚属,羽林卫指挥使虞方便是他推荐给季景辞的。

    这次沈越止随丁斯年赶往西南,他毕竟年幼涉世未深,季景辞不甚放心,便让高子良随他同行了。

    其实高子良恋慕墨柏枝在西苑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墨柏枝心有所属一直对高子良避而远之,没想到这次一走,墨柏枝竟然主动提起了他。

    “高将军要是听到墨先生如初夸赞,只怕睡觉都能给笑醒了。”季景辞笑着打趣。

    见墨柏枝不言,他又低低补充了一句,“也不知他们这一去,何日能够再回京都”

    墨柏枝沏茶的手一顿,不小心洒了几滴茶汤出来,这些年就像她一心找寻师兄宋已的足迹,高子良也是一直默默关注她,她懂他的心情,但是感情一事,确实无可奈何,她迈不过那个坎儿。

    可是这次不一样,高子良离开京都多日,墨柏枝竟突然有些担忧了,从前她出门短则三两月,长则快一年,总是每隔几日便能收到他的信件,这次却一直没有。

    她终于问出口“殿下可有他们最近的消息”

    季景辞看着墨柏枝,有些意味深长,“墨先生是想问高将军的消息吧”

    墨柏枝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墨先生,孤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她俩的事季景辞这些年一直看在眼里,说实话,墨柏枝一直守着一份绝望,不肯让自己走出来,他甚是为高子良可惜。

    “殿下但请直言。”

    季景辞拢了拢大氅领口的毛领,“墨先生既然惦记高将军,为何又总是对他避而远之贵师兄不说已然故去,即使他在世之时,也从不曾联络过你,这跟你对高将军的行为有何不同依孤看你并非对高将军毫无情谊,若是回头,岂不成就一桩美事”

    墨柏枝替季景辞添了盏茶,“殿下,墨某也有一问,不知可否请殿下解答。”

    季景辞接过茶盏,示意她问。

    “这京都贵女万千,恋慕殿下的,窈窕淑女有之,妩媚多情者有之,巾帼不让须眉者亦有之,殿下拒绝亲事,可是因为小舟”

    季景辞抿了口茶,不置可否。

    墨柏枝却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只微微一笑,“道理都是相似的,有时候明知道那个人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合适的,可是他一旦驻扎在了心上,其他人,于你,便都成了浮云流水。”

    见季景辞闷头品茶,墨柏枝继续道“高将军确实很好,他离去甚久又毫无消息,墨某确实担忧,但却只是出于朋友之义,并无他想。”

    “墨某一直知道师兄无意,但是感情是很私人的事情,他不愿接受我,我十分理解他,我不愿再接受其他人,也希望您能理解我。”她又补充了一句。

    季景辞心有所感,虽然贵为太子,但他其实一直有些患得患失,他自觉在他跟宋舟之间是主动的那一个,可是无论他开多少次口,她总是有些回避,只有非逼她一把,她才会给他一点积极的回应。

    可是明明在之前,她对孟亭不是这样的,一想到这儿,向来敏感自傲的太子殿下就很郁卒。

    可是即使这样,骄傲如他也没有想过要放手,或者找个替代。

    因为或许是第一次见她,也或许是不知不觉间,她的身影就已经镌刻在了心头。

    正如墨柏枝所说,其他人于他而言,都已经成了浮云流水,过眼烟云。

    他感她所感,恸她所痛,如此而已。

    “孤明白了,此事孤以后不会再提,也会亲自向高将军转达,墨先生尽可放心。”

    影剑自袖中掏出几封信递给墨柏枝,季景辞解释道“这是高将军这些日子的信,孤私自截下想试试你的反应,此事是孤多管闲事了,还请墨先生勿怪。”

    说罢,季景辞举杯以茶代酒朝墨柏枝致歉。

    墨柏枝向来洒脱,摆了摆手,“殿下一片好心,墨某怎敢怪罪。”

    言罢,一口饮下杯中茶水,将此事揭过。

    “对了,墨先生,孤上次让你改良的袖箭如何了”饮完茶,季景辞想到了叫墨柏枝来的另外一桩事。

    墨柏枝蹙眉,“这袖箭的机括有些难弄,您想让它轻便一点倒是不难,可是轻便太多了这个力道还是很难跟上,这力道一轻,威力就不行了。”

    “孤明白,只是女子力气不济,她又没有练过,只怕太重根本就不会戴上。”季景辞有些愁。

    墨柏枝恍然大悟,“殿下是替小舟做的”

    季景辞点头,“她要强,又不肯麻烦人,之前在渝州就差点几次丢了小命,孤看她总去齐王府,多个防身的也好。”

    墨柏枝欣喜道“是小舟的话好解决,之前我就给了她一个小型袖箭,那个袖箭机括无力,却可以射绒针,小舟懂医术,抹点药粉扎人穴位不成问题,殿下大可放心。”

    倒不知两人想到一块儿去了,季景辞这下放心了些许,不过他听墨柏枝说可以将袖箭弄得稍微轻便一点又不影响性能,他心下一动。

    “墨先生,你刚说可以将它改得轻便一点又不影响性能,能轻多少”

    袖箭用的机括跟外骨都是需要青钢锻制的,不仅不能量产,而且甚重,一般人根本佩戴不了。

    墨柏枝大概估算了一下,“换成精钢可以轻上三斤左右。”

    由于冶炼锻造技术有限,精钢比青钢更珍贵,但若是能轻这么多,那麻风村的影卫应该三分之一都能装配。

    问题就是上哪里去弄这么多的原材料,并且还要神不知鬼不觉。

    少康山那边倒是可以考虑

    “影剑,你去把虞方跟阿沈叫过来,孤有事情要交代。”

    “是,殿下。”

    望着影剑快速消失的背影,墨柏枝低头抿了口茶,太子这番动作,是要提前做准备

    只怕西南那边形势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