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声枪响, 山庄的安保系统被彻底触发。
几乎五分钟不到,保安和周边警察已经把山庄四周封锁,来这里度假的不止他们, 东山那边还有不少游客,傅时靖这么一闹,已经成功让所有人惶惶不安。
不过好在卡洛斯应变能力迅速,制住傅时靖后, 转头层层吩咐下去做好安抚准备,只是傅老爷子那边彻底瞒不住了, 傅时靖今晚挨打是无可避免的。
之后老爷子如何震怒, 贺猗已经顾不上了, 保镖带着傅时靖撤走后,室内又重新恢复了寂静。
他顺着冰凉的大理石墙壁慢慢滑坐在地,腰腹一下又一下的痉挛着, 痛的他连口气还没喘匀, 一道人影就径直扑了过来, 一把抱住了他脖颈。
“贺哥, 对不起”
他能听到眼前人仿若小兽一样呜呜咽咽的低泣声,还有那身上熟悉又陌生的热度和气味,曾经多少个日夜他们在一起相拥而眠, 最后却彻底反目成仇互相猜忌。
一个心狠手辣能毫不留情置人于死地的刽子手现在却柔柔弱弱的跟个需要人庇护的孩子一样趴在他怀里。
贺猗实在搞不懂他有什么好哭的,其实最该哭的人是他才对吧, 被骗被渣被这两个狗东西从一开始就当做一个物件儿一样玩弄于手掌心,这日子过得坎坷跌宕的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拍一部又臭又长的连续剧一样。
他不需要被人怜悯,甚至连哭的心情都没有。
“贺哥”
一句话也没有,贺猗撑着地面动作僵硬地站了起来,见他要往外走, 裴双意就默默跟在他身后,直到刚才他好像才恍恍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贺猗那么恨他了。
他讨厌贺猗跟傅时靖在一起,见不得他们跟普通恋人一样相依相偎的样子,所以他得不到的,傅时靖也不该得到,只要贺猗跟傅时靖因为他而关系不好,他们迟早会分开,这样他就有机可乘能够重新回到贺猗身边。
然而一切都是他想的太简单了,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贺猗的感受,傅时靖是个什么人他难道不清楚么只要他一个人不痛快,他能让所有人跟着不痛快,分开那么久,他还从来没在贺猗脸上见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就像刚才那一拳一样,他和傅时靖能带给贺猗的似乎只有无以复加的伤害。
可他不想放手,一点也不想,他费了那么多心力和牺牲,宁愿改头换面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杀掉,就只是为了重新回到贺猗身边,除非是他死了,否则他永远都不想从贺猗身边主动离开。
“贺哥,你能不能听我说句话”
一片混乱的现场,他试着小心翼翼地伸手牵住了贺猗的衣角,后者脚步一顿,却没有跟以前那样甩开他。
夜风吹过他微湿的发梢,露台下远处的灯火星萤,密密麻麻的连成一片,在眼中织成一张巨大的蛛网。
贺猗用手肘撑着栏杆,在露台上趴了很久。
“你如果想让我跟着你离开,我觉得大可不必。”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裴双意,嘴角的弧度很淡,淡到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单纯讥诮,“如果要是想和我一起去死,我倒是可以考虑。”
死亡说不准就是通向原来那个世界的媒介,如果他就这么死掉,第二天醒来,可能就回到自己家里了。
那个世界没有傅时靖也没有裴双意,只有他,和他自己的家,必要的话,还有他养的那只狸花小猫琳琳。
以前他总嫌弃这样的日子很平淡,平淡到一眼就望得到头,拿着没有浮动的工资,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可现在,这样的日子却成了他唯一的牵挂和向往。
“贺哥,你该去看医生了。”
“我没病,我好得很。”
贺猗淡淡说着,“你要是还想做什么,尽管来就是,趁着我现在年纪不算大抗压能力还强的份儿上。”
他不慌不忙地说着,裴双意突然就忍不住哭了出来,他语气越轻松表现的越无畏,裴双意就哭的越凶。
他宁愿贺猗对着他发脾气,对着他打骂,就算是发泄似的哭出来一样也好,可现在的贺猗好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像一块飘在水面上的浮木,任尔东西南北。
“贺哥,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再相信我一回好不好”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以后说什么我就听什么,你别这样了行不行”
贺猗任由他抓着衣摆,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洇湿了他的衣服,他抱住他的身体哭的天昏地暗。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还会觉得心疼,他见不得有人在他面前哭,尤其是裴双意这种相貌纯良,在圈子里闹腾归闹腾,却又特别懂事讨1喜欢的男孩子,可现在,他想回去打死那个肤浅的自己。
“裴双意。”贺猗伸手握住他肩头,把他从胸膛前彻底拉开,他垂眸,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你告诉我,你现在说的话,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还有,你为什么会挑中我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我现在改还来得及么”
“”裴双意眼尾一片通红,“贺哥”
“你可以去死么“
“”
凉风习习,掠过心里那片荒芜不生的贫瘠之地。
这大概是他认识贺猗以来,贺猗对他说过的最重的话了吧。他匆匆把泪水从眼眶里憋回去,握紧拳头再三换了好几口气,才坚决道“贺哥,我不会死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人能分开我们。”
他这句话说完,贺猗猛然拽住他胳膊把他一把掼向了露台边缘他双手用力死死地掐住裴双意的脖子,眼尾飞红,彻底失去了理智,“我们一起去死吧,裴双意,你不是不想跟我分开么,那我们就一起上路”
手背上的青筋猝然暴起,贺猗拼尽全力地掐着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带着他半截身子都越过了露台边缘,裴双意自始自终都没挣扎过,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思绪开始飘远,仿佛回到了那个在蒙特利尔的下午,坐在花园里捧着法语词典,一片和谐明媚的贺猗身上直到他们两人离脚下坚硬的水泥地面早就岌岌可危
“贺先生”
有人在身后慌乱的大喊了一声,千钧一发之际,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拔腿飞奔了过来,秦掫面色沉着的和杨陆瑜废了老大劲才把贺猗从裴双意身上拖了下来。
直到贺猗放弃挣扎,心如死灰地被秦掫从身后半抱着离露台越来越远
“你,你没事儿吧”
杨陆瑜面色不掩焦虑地把视线从贺猗身上收了回来,目光落在眼前那个相貌清俊的男生身上,他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去,裴双意直直地盯了他好一会儿,并未伸手,自己摸索着墙角站了起来,“谢谢。”
“那个你们怎么回事儿啊”杨陆瑜注意到他脖子上骇人的指印,心里对贺猗不由得狠狠吃了一惊。
平日里,贺猗在他眼里看着虽然不好惹,但绝对不至于会是对人下死手的那一类狠角色。
然而裴双意什么也没说,只是说贺猗受了刺激,有些神智不清,毕竟前不久傅时靖刚在温泉池那边拔枪闹事那件事他也有所耳闻,听说是因为感情的缘故闹了嫌隙他又仔细瞧了瞧裴双意,心里估摸着有了数,只是突然,潜意识里像是有跟弦被拨动了一下,杨陆瑜回过神,指着裴双意,愣怔道“你好像我琛哥他”
“什么”裴双意目光冰冷地望着他,有一瞬间,杨陆瑜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蝎子盯上了一样,他有些不寒而栗地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疑问,“没什么。”
“小掫”
秦掫把人救下来不久,与此同时,徐向泛也连忙从露台的楼梯处跑了过来,傅老爷子的老战友就是秦掫的爷爷,今天他爷爷过生日,杨家和徐家这两个世家理所当然也被请了过来。
徐向泛先是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贺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脚步往秦掫身边挪了挪,扯了扯他衣袖,她小声附耳说了些什么,秦掫眉头一皱,脸色变得有些凝重,“贺先生,傅先生他好像不见了。”
夜风沿着街道吹开了他凌乱的衣襟,傅时靖埋首在石子路上有些脚步趑趄地独自向前走着。
手心的伤口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把抽了线的绷带染的一片狼藉通红,他垂下眼把和伤口粘合在一起的绷带一把撕开,却是眼也不眨。
鲜血瞬间流的更加汹涌,把无名指上的那枚玫瑰金戒指也勾染出了一种别样瑰丽的色泽。
他目光落在戒指上,本来想着摘下来扔了,反正属于贺猗的那枚早就不见了,他还带着有什么意义。
可心里挣扎再三,他最终只是掀起眼皮轻嗤了一声,拉开大衣从西装内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和打火机。
摇曳的火苗在他英挺的眉眼间布下一片阴影,他垂下眼睫,深吸了一口,从唇角吐出一股烟青色的薄雾。
尼古丁深入肺腑带来不了丝毫的纾解,他还是觉得憋闷的慌,这种感觉他从来都没体会过,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他觉得他变得早就不像原来的那个自己了。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罪魁祸首。
他现在觉得贺猗真是既可恨又可爱。
爱他的时候恨不能把世界上最好的都给他,恨他的时候,恨不得把贺猗掐死葬在他一早就选好的墓地里。
他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走着,烟灰随着夜风漫卷,散成星星点点的白灰飘上了他昂贵的风衣外套。
时不时有人投来探寻的目光,不过很快就因为傅时靖骇人的神色和冰冷的目光转移了视线。
不远处
傅时嫣再三放下手里的电话,眼里的神色早就不耐烦至极,贴身保姆小心翼翼多说了一句,“夫人,先生他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您早点回去”
“知道了,催什么催”她转头不耐烦地斥了一声,又对着扬声器对面语气软和道“知道了,爸,我马上派人去看看,要是看着他了”
嘴里的话倏然被人打断,司机指着喷泉花园不远处的某个人影,急匆匆地,“夫人,您看”
傅时嫣抬起头来,透过车窗准确无误地锁定了在鹅卵小径上徘徊的某个人影。
手里的血被风吹的几近干涸,傅时靖捻灭了烟头,垂着脑袋在喷泉池边的长椅上坐下,没过多久,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响起,视野里多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视线往上是女人紧实瘦削的小腿,他目光顿住,眸眼一眯,不耐烦地向后靠去。
“你还傻坐在这里干什么”
“管你什么事。”
傅时嫣烦透了他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每逢跟傅时靖说话,都能被他气的七窍生烟。
见傅时嫣站着没动,傅时靖有些嘲弄地扫了她一眼,“如果是打着老爷子的名义来劝我回去,那就不必了,拿着鸡毛当令箭,先管好你自己吧。”
“你当我喜欢多管闲事”傅时嫣红唇一动,“傅时靖,你就是死在外边儿我都不会多看你一眼,爸身体不好,你要是把他气出个好歹来,我饶不了你”
“所以呢”傅时靖依旧不为所动。
“”
傅时嫣没再说话,忿忿地扫了一眼傅时靖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到了中途,不知怎的,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她又踩着高跟鞋快速走了过来。
那泄愤似的一巴掌当空扬起,却没能落下。
傅时靖眼疾手快地截住了她的手腕,冷笑了一声,“我警告你别没事儿找”
“啪”地一声,傅时嫣抬起另一只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那一巴掌打的清脆嘹亮,傅时靖脑袋一偏,那半张俊脸很快火辣辣的红了起来。
“我这一巴掌是代爷爷赏你的”
几乎是话音刚落,男人的脸色瞬间以一个可怖的速度阴沉了下来,傅时靖猛地起身甩开了傅时嫣的胳膊,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他还没怎么动手,傅时嫣就一个踉跄,直接“啪”地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那声音听着就知道摔的不轻,看着女人脸上疼痛难忍的神色,他眉头一皱,毫不意外的冷冷道“你今天是专门来我这儿碰瓷的吧,傅女士,你还真是歹毒。”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身后有司机见状很快追上来喊住了他,“傅,傅先生,我们家夫人她,她怀孕了”
“”
傅时靖闻言,脚步猛地顿住,他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来,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傅时嫣这会儿已经被保姆和司机扶了起来,脸上的神色极差,可还是不忘愤恨地大喘着粗气扫了他一眼,“傅时靖,你给我等着”
话音刚落,她从大衣兜里掏出来一枚事物。
蓝紫色耀眼璀璨的光芒在视野里微微一晃,便如同转瞬既逝的大道繁华一般在夜色下匆匆落幕。
“咚”地一声,那枚戒指被投入了一旁的喷泉池中,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溅起了一小片微弱的浮浪。
贺猗随着秦掫他们赶来时,喷泉池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不少人,甚至还有不少人拿出手机张扬兴奋的拍着什么。
他心里一个咯噔,快步挤上前去,果不其然,视线里,男人衣装头发都湿漉漉的弯腰在及脚踝深的水里,锲而不舍地寻找着什么,往日顾惜脸面比顾惜命都重要的人这会儿什么都顾不上了,任由喷泉池的水流把他浇的湿淋淋的有如一只落汤鸡。
这样的天,无疑还是冷的。
更不用说整个人都浸在冰冷的水池子里。
贺猗几乎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剩下秦掫和杨陆瑜负责把围观的人驱赶走,徐向泛则去找人关掉喷泉。
“傅时靖”
贺猗抬脚踩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针扎一样刺入皮肤,冻的人一个激灵,“你干什么”
他一把拽住傅时靖的胳膊想要把他拉起来,后者却是看也不看他,挥手一把甩开他,喉咙里沉闷的挤出一个滚字,弯下腰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下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你爷爷已经放话了,你再不回去以后就不用回去了,你难不成想被赶出家吗”
贺猗再次拉着他,想要把他从喷泉池里带出去,两个人几番拉扯,傅时靖死活不肯挪动半步,终于忍无可忍地狠狠推了贺猗一把,眉眼通红,语气狠厉地拿手指着他,“我警告你,离我远点儿。”
“”
他发怒的样子如同一只被人从口中抢夺了食物的恶狼,倨傲残忍又不可理喻,贺猗却怔怔地看着他,明显注意到傅时靖侧脸上的巴掌印。
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没有再多说,弯下腰帮他在细碎沙石满布的喷泉池里寻找着。
不多时,卡洛斯带着人赶了过来,老爷子已经彻底被惹怒,如果傅时靖还不回去,今晚包括以后就不用再回傅家了,贺猗没办法,只能由着卡洛斯带着人强行掳走了傅时靖。
“贺先生,你不走么”
喷泉池周围围观的人大多都被驱赶走了,连傅时靖也被再次带走,剩下贺猗一个人,徐向泛好心问了他一句,贺猗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找个东西,马上就回去。”
冷风瑟然地掠过肩头,他又重新回到喷泉池里,挽起袖子在池子里细细地翻找着,从傅时靖言语中透露,他找的东西应该是枚戒指,他起初以为是那枚玫瑰金戒指,后来才意识到是那枚被他拒绝掉的双子戒。
喷泉池子里都是细碎的沙石,要找一枚小小的戒指并不容易,再加上天色已晚,水流浮动,光影忽明忽暗地,贺猗找了近半个钟头仍旧一无所获。
“贺哥。”
手指被冷水浸的几近麻木,就在贺猗忍不住想要放弃时,喷泉池边多了一道身影。
裴双意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站了一会儿,抬脚走进去帮他一起找,贺猗既没理会他也没驱赶他,只得由着裴双意代他在喷泉池里一点点仔细的翻找着。
终于,又过了半个小时,那枚戒指被找到了。
如贺猗所料,果然是那枚蓝紫色的尖晶石戒指。
他从裴双意手里接过,迎着光亮能看清那蓝紫色的璨光下流动的华美的光泽。
贺猗赶回傅家的时候,主家老宅一片静悄悄的。
傅老爷子显然是一早发完了脾气,他走向客厅时,正巧碰见佣人们在打扫卫生,他愣了一下,拦住了其中一个,问了下具体情况,才知道傅时靖这次被老爷子用鞭子抽的不轻。
在山庄里拔枪闹事,搞得人心惶惶,又因为戒指在喷泉池里不顾脸面地翻找,惹得旁人议论纷纷。
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光今天一天,傅时靖就已经把傅家的里子面子在外面丢的一干二净。
傅老爷子从军多年,最是看重家风,若是这两件事后日再闹上新闻媒体,傅时靖怕是又得讨一阵好打。
大理石地板上的血迹混着水渍被拖出一道道挥之不去的痕迹,贺猗皱了皱眉头,转身连忙去了傅时靖所在的房间。
“他人怎么样了”
“还醒着呢,不让碰也不肯擦药。”
邢静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贺猗犹豫了一会儿,把戒指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了她,“我先去看看吧。”
房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靠近床铺的位置开着一盏落地台灯,贺猗慢慢走近,能明显看到傅时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脑袋埋在被褥里,呼吸艰难地有一搭没一搭地喘着粗气。
身上的大衣和外套都被脱掉了,傅老爷子明显是只让他穿了件单薄的衬衣就开始动手,宽阔的背脊上一条条血道子纵横交错,连带着衣料一起被刮烂,露出血淋淋的早已开口翻卷的皮肉。
贺猗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疼的不行。
他悄声走近,还没触碰到人,被褥里就传来了傅时靖沉闷倔犟的低吼声,“滚。”
他仿若未闻,紧挨着床沿坐下,“你不上药,是想等着皮肉全部溃烂么”
“”
房内静谧了一瞬,傅时靖有些艰难地转过头看他,嘴角的血渍早就干涸,他却还是不知死活地一声冷笑,“你装够了没有”
贺猗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拿过剪刀打算先替他将衣服剪开,傅时靖却忿忿地抬起手一把打开他,“别他妈碰我,老子嫌你恶心”
“”
拿着剪刀的手在半空中猛地顿住,贺猗呼吸一滞,冻伤的手指连着心脏开始一起抽痛,这句话说出来,他就知道傅时靖是什么意思了。
说实话,他现在难受的想拿剪刀直接从背后捅死傅时靖,然后自戕算了,可他没有,甚至把自己濒临崩盘的情绪掩藏的滴水不漏。
“你是不是天生就喜欢做好人对谁都能释放你那不值钱的烂好心,我现在算明白了,你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跟姓裴的一刀两断吧,一边跟他不清不楚,一边吊着我,反正横竖说出去都是我的错,你他妈倒好,脚踏两只船,口口都没你浪吧。”
纵然一早就知道傅时靖那张嘴伤人的很,纵然他无数次告诉自己不要把傅时靖的气话当真,可当听到这些话时,贺猗还是发自内心的觉得难受,仿佛心脏被人用手凭白捏住了一样,让他疼的喘不过气。
然而这个时候他并不打算跟傅时靖多说,也无心跟他起争执,贺猗垂下眼默不作声地把衣服快速剪开,拿过药剂往伤口里开始一点点上药。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背上的刺痛还有他的的沉默,宛如一只炮仗,彻底点燃了傅时靖不多的耐心和早就崩盘的怒火。
“你又哑巴了老子现在骂你你他妈都不知道吭声了”傅时靖怒火中烧,猛地抬手打翻了贺猗手中的药瓶,褐色的药液顷刻间浇湿了床单和他的裤子,贺猗沉默地盯着被打翻的药瓶,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开始克制不住地打转,本来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在嘴边几经徘徊,最终还是被他一声不吭地咽了回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嗓音有些变质的沙哑,“你要是想跟我闹,我建议你伤好了再说。”
话音刚落,连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口都顾不住,傅时靖当即忍无可忍地起身一把抓住他衣领把他整个人狠狠掼在了床上
他伸手猛地撕扯开他衣领,被暴力扯绷了的扣子脆弱不堪地从身上滑落砸在地面上,他伸手掐着他脖子吻他,在冰凉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掐痕,像只在领地里发怒宣泄的头狼,凶残暴戾又蛮不讲理。
“你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
傅时靖恨极了他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随便来个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推倒然后欺侮他。
他甚至难以想象,他不在的时候,裴双意跟贺猗待在一起的那些时间,都做了些什么,他觉得现在的贺猗就跟个死人一样,打他不知道还手,骂他也不知道还嘴,尤其是一想到裴双意跟他做的那些事,他就觉得恶心,控制不住的想吐。
“你他妈不知道还手吗你为什么不说话贺猗,你是死人吗”
他双手使劲的掐住他的脖子,粗暴的掌心下能感受到他逐渐微弱的脉动和喘息,汗水打湿额发纠成一绺绺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贺猗微张着唇,神色麻木地望着他,视线因为晕眩早就变得模糊不清,削尖的下巴随着唇角不可抑制地轻颤,脖颈通红,脆弱的在被扯开的衣领处露出一抹快要弯折的弧度。
很快,傅时靖被人拉开了,连往日极尽优雅端庄的女人都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气急地给了他一巴掌。
“你疯够了没有你还想让你爷爷再发脾气吗”
闻声赶来的佣人急匆匆地拉开了傅时靖和贺猗,邢静蓉连忙让人把贺猗搀扶了出去。
身上的血在刚才那一刻仿佛彻底流空,有一瞬间贺猗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他跌跌撞撞摔回了沙发上,喉咙一阵钻心的刺痛,像是被人灌了满满一碗滚烫的辣油。
邢静蓉让人匆忙给他端了水,可贺猗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出,头一次,痛的泪水止不住狼狈地从眼角滑落砸在了手背上。
剩下的话,邢静蓉没能多说,她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贺猗在傅家待的日子虽然不长,但几经相处过,她多多少少还是摸清了贺猗的个性,对贺猗也是发自内心的有着好感,她虽然从来没管过傅时靖,但这两人的事她也没少从傅成学和陈枳嘴里听到过,思来想去,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跟傅时靖好好谈谈。
临近深夜,她推开门时,傅时靖正背靠着床头坐着发呆,他倒不困,身上的伤口没能及时处理,已经开始有些发痒刺痛,可傅时靖既没开口也没动弹,依旧一副万事漠不关心的样子,唯独邢静蓉进来时,他才缓慢地转头看了她一眼。
似乎是猜到他想问什么,邢静蓉拿过一把椅子避开了地上的凌乱在床前坐下,“他已经睡下了。”
傅时靖唇角一动,“他还有脸睡”
“你差点儿把他掐死,他要是哪天真醒不过来了,我希望你别哭的太难看。”
傅时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没有再多说。
“就真的要闹到这种地步么”
沉默良久,邢静蓉有些无可奈何,“我虽然没怎么管过你,但在我眼里,你不该是这种遇事冲动易怒不顾后果的人,你父亲做事一向沉稳有度,我本以为你该跟他一样”话及此,她语气有些艰涩,“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
“对他好”傅时靖本来不想发脾气,他虽然对邢静蓉没什么感情,但好歹也是看在她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的份儿上,说话毕恭毕敬,“我对他怎么就不够好了我是没给他吃还是没给他穿难不成让我捧在手掌心,日日夜夜哄着他”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话语气过冲,傅时靖很快又回过神来,脸色苍白僵硬地道了一句,“抱歉。”
“你们两个的事我本来不想掺和,但看你父亲身体不好,我并不希望他因为你整天劳心劳力,你但凡懂点事,就不该因为这些牵牵绊绊的感情让家里人跟着操心,你要是真不想诚心过好,我劝你趁早放手。”
“”
看着傅时靖显然有些语塞的样子,邢静蓉按耐下心绪,再次语重心长道“来之前,陈枳已经把你们的事都跟我说的差不多了,别的我也不多说,不管你跟他之间有什么误会有什么分歧,我希望你冷静下来把话当面跟人说清楚,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我虽然跟这孩子认识时间不长,但我觉得他是发自内心喜欢你的,他没有坏心思,最起码在我看来,他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你也别总是把他想的那么不堪”
虽然邢静蓉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可他就是咽不下那口气,他觉得贺猗就是个叛徒,他为了能带着他远走高飞,费尽心思周全布划就是为了能干净利落地摆脱老头子,可谁知道贺猗转头就背叛了他投靠了老头子。
因为裴双意一次又一次地闹矛盾争吵不休,他一次又一次地希望贺猗能拿出个明确的态度来,要么就直接把人弄死算了,可贺猗倒好,无动于衷、坐以待毙,他真是搞不懂他到底在怕什么,他觉得贺猗没用,除了他那廉价的善良和不值钱的同理心。
他有时候倒真希望贺猗本来就想着脚踏两条船故意吊着他罢了,而不是因为他那廉价的善良和愚昧的想法把自己一次次地带往火坑里。
然而他内心的那些想法仿佛一早就被邢静蓉洞悉,后者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的出发点一开始倒是好的,可你有没有思考过,你总在想你为他做了什么,你总觉得他愚昧廉价,你总是在否定他所有的价值,那他呢,他为你做了什么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你他在你心里既然什么价值都没有,那你当初又怎么会喜欢上他”
“”
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此时此刻对于他而言,就好像从地面生长出的树根一样,把他给彻底绊住了。
他确实从没思考过,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在他的世界里,他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贺猗都该听他的,至于贺猗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有那么重要么
雷云滚过天边,在深邃的穹夜里划下一道亮弧。
夜间忽然就下起了一阵小雨,冷冰冰的有节奏地砸在了窗棱上,邢静蓉走后没多久,傅时靖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推开房门,找到了贺猗所在的那间房。
屋子里冷冰冰的,没有一点声息,唯独那被褥里残存的温度和微弱的呼吸,仿佛还在无声地告知他
贺猗还在,还活着,如果他再不及时抓住挽回,这个人,可能就会彻彻底底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贺猗“
他掀开被子,动作轻不可闻地钻进了被窝里,往日睡着时但凡有一点动静都会警觉惊醒的人,此时却昏沉沉的睡着,仿佛意识一早就被沉溺于水中,无法自拔。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拨开了贺猗的衣领,那被遮掩在领口下的指痕触目惊心,仿佛还在无声地昭告着他前不久都对着他做了什么。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神色一动,恍惚间,垂下头轻轻地贴近了贺猗的肩窝,把脑袋深埋于其中,似乎还能闻到贺猗身上潜在的一股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熟悉的让人觉得陌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了,他似乎很长时间都没这么安安静静地抱着贺猗睡过了。
不知不觉间,因着这熟悉的气息,眼尾渐渐变得湿润,他一再收紧手臂,想起邢静蓉离开之前同他说的那些话,贪得无厌又追悔莫及地企图把人嵌进骨子里
其实从最初,他一直都在欺负贺猗,无论是心理上还是地位上,他起初接近贺猗,仅仅是因为小旅馆那晚的事而报复他,可后来几次交锋过后,他发现贺猗这个人很好玩,就像是一只可怜兮兮的流浪猫,被人抓住时明明害怕的不行,却还是伸出尖牙利爪,展现出自己毫不示弱的一面,然后他的想法变了,他想慢慢玩弄贺猗,等什么时候玩腻了,就上了贺猗,再把他丢弃。
最好这期间贺猗还因为他虚假的温情和关怀喜欢上了他,然后被他从身到心毁的一干二净。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态变了呢。
他说不上来,或许是察觉自己意外喜欢上贺猗时,贺猗却对自己毫无感觉,觉得很没面子,所以死缠烂打着贺猗,想要逼着贺猗承认自己的优秀和喜欢。
又或许是贺猗孤身一人跑去异国他乡救他的那一回,在经历过一场生死之后,那个时候他对贺猗的喜欢也早就在不知不觉间深入骨髓,像是偶然得到了一件稀世珍宝,可惜这个稀世珍宝有点不知好歹。
从头到尾,他一直都在利用自己的权力和优势碾压着贺猗,甚至从来没有把贺猗放到一个平等的地位上对待他,似乎在他的把握里,贺猗注定反抗不了他,他也不会给他机会反抗,可很多时候,他都忘了贺猗也是个男人,一个有自尊好面子的男人,而不是任凭主人喜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宠物。
如果他反抗输了,就会被批上软弱可欺不自量力的标签,可他若是反抗赢了,那就是不知好歹自找苦吃。
从头到尾,贺猗在他面前永远处于弱势的地位。
试问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处处打压的环境下,贺猗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
想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当初的自己是有多可笑多恶毒,多幼稚多无耻,如果换作是他,在这种地位完全不对等且充满打压的环境之下,他最终的可能不是跟自己拼了同归于尽,就是彻底堕落随波逐流。
可贺猗还好好的,最起码还保持着基本的善良和同理心,光这一点,他就觉得贺猗足够值得他去爱。
而他却像邢夫人说的那样,把贺猗的善良当做刺向他的利剑,把贺猗的温柔形容的一事无成。
男人怎么能哭呢男人哭了就是没用。
男人也不能求饶,求饶了就是没骨气。
然而从始至终,最让人觉得可笑的是,他最初喜欢的就是这样的贺猗,可现在他却在得到贺猗后,妄图改正贺猗身上的一些“小毛病”,可当这些“小毛病”真的改掉了,那贺猗就不是他最初喜欢的那个贺猗了。
他喜欢的就是他一腔孤勇的温柔,他爱的就是他权衡利弊下的善良,他的温柔从未辜负过任何人,他的善良也从未拖累过任何人,从头到尾,一直在受伤的,好像真的就只有贺猗自己
不知不觉间,有什么东西一早就顺着眼尾滑下,逐渐洇湿了脸颊和枕头,他在黑夜里重新睁开眼来,被紧攥在手心里的那枚戒指从袖口一点点滑出,他收回所有思绪,深吸了一口气,动作徐缓地把那枚本该消失的戒指,重新物归给了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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