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宫里, 云沁坐在梳妆镜前,愣愣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她也没有想到一切发生得这么突然。
清早从睡梦中醒来时,身旁的男人已经离开, 被窝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残留的余温,若不是身体的酸痛提醒着自己,她几乎都要相信昨夜只是一场梦。
梦醒了, 一切都结束了。
云沁知道自己不该去奢望什么, 可她想到昨夜云雨之中问阮浮舟的那句话,还是忍不住难过。
他甚至离开得没有一丝留恋, 仿佛自己在他心中, 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女子失魂落魄地捡起地上破碎的衣衫, 勉强套在酸软的身体上。
正要走出去时, 面前那房门却被人“砰”的撞开,片刻之间几个面色凶煞神秘的黑衣人出现在她眼前。
云沁吓了一跳, 甚至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就被这群突如其来的黑衣人悄悄带走。
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到了红墙绿瓦守卫森严的皇宫之中。
她这才知道, 原来自己不是孤儿, 她有父母,她的父亲甚至是那万人之上的大靖朝皇帝。
她居然是公主
云沁从小漂泊无依, 从未想过自己竟有这样的身份,若不是昨晚在风月楼里的那场打架闹事, 让有心之人看见了她, 将她的面貌呈给了皇上,她也不会这么快就被人找到。
皇帝当即命暗卫将她带回了宫,父女两人终于相认,皇帝也是这才知道, 原来当年不仅儿子没有死,女儿也还活着。
只是比起儿子,女儿的命就太苦了些从小辗转流浪不说,还被卖入了青楼。
皇帝欣喜认女的同时,也倍感愤怒,她的女儿本该是高贵的公主,却流落到不堪的风尘之地,成为了最卑贱的青楼女。
他想过要如何安置自己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虽说当年沈贵妃死前心愿是希望儿女此生不再入皇家,可云沁到底和景翊不同,她是姑娘家,又从青楼里脱身,除非皇家,寻常人恐怕难以保全她。
皇帝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将她留在宫里,他要对外公布寻回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
只是云沁从前的身份着实不堪,皇帝设法为她捏造了一个身份。
而为了掩埋她从前在青楼里的那段存在,皇帝又命人去风月楼,将那些知道她身份的人,全部悄无声息地除掉。
这样就再也没人知道,公主从前是个青楼女子的事情了。
皇帝最后也不忘将景翊召进宫,毕竟景翊也是云沁的亲生哥哥,找到云沁的事自然也要和他分享。
和皇帝一样,景翊得知妹妹没有死的事情也格外震惊,但当他亲眼站在自己的妹妹面前与她相认时,还是喜多过惊。
毕竟人还活在世上,总是让人喜悦的。
皇帝与景翊商量决定将云沁封为公主的事情,景翊倒没什么异议,他自己可以在宫外成家立府,云沁却是不能,如今公主的身份对她才是最合适的。
可当皇帝询问景翊,是否一同恢复皇子身份之时,他却依旧心怀芥蒂。
妹妹人虽活着,可母亲却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更何况,他如今已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对于皇家的尊贵荣耀,并无什么觊觎之心。
皇帝虽然失望,但也只能暂时作罢,并决定于三日后在宫里为云沁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册封宴。
三日后的皇宫御花园里,人潮拥挤,座无虚席,朝中宾客们都想看看这个流落在外的民间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
阮清莞坐在席面上,颇为担忧地看了眼身旁的自家兄长,这还是阮浮舟自秋闱出事以来第一次出席公众场合,他原是不想来的,阮清莞硬要他来。
“妹妹,如今云沁的下落还未明,我如何有心思参加这所谓的宫宴”阮浮舟捏着酒杯,蹙眉说了句。
阮清莞不置可否,淡淡道“哥哥一会儿就知道了。”
她并没有告诉阮浮舟关于云沁的身世,而是想让他自己亲眼来看看云沁回宫后的样子。
片刻后,随着太监的一声“皇上驾到、公主驾到”,席上所有宾客都安静下来,目光皆望向那个一袭宫装的娇小身影。
她跟在皇帝身后,步子迈得很小,像是不习惯这样的场合,眼神有些怯怯的,可是那露出来的一张清灵面孔,和周身绝尘的气质,却不输在场的每一位贵女。
公主就是公主,即使在民间长大,那姿容气质都难以让人忽视。
“众位爱卿,这便是朕失散多年的女儿,流落在外多年终于寻回,朕着意封为昭华公主。”
皇帝介绍云沁的模样难掩欣喜疼宠,席上宾客皆是眼尖,连忙跟着附和夸赞起公主来。
唯独一人,瞪大了目光望向那熟悉的容颜,神情里满是震惊不解。
云沁怎么会在这里
阮浮舟惊诧地望着皇帝身边那娇怯的少女,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寻了好几日的云沁,此刻竟会出现在宫宴上,还成为所谓的公主
“妹妹,这是怎么回事”阮浮舟回头不解地看着阮清莞。
“如你所见。”阮清莞道“云沁是皇上失散多年的女儿,她是公主。”
阮清莞轻晃了下自己手中的杯盏,目光望着其中泛着光的液体有些出神。
也许世事就是这么无常,当初哥哥在风月楼与她初识时,她还只是最卑微的青楼女,如今却是成为了风光无上的公主,眼下哥哥即便是说服父母迎娶她,只怕也是高攀不上了。
宴席开始后,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阮浮舟端着手中的酒杯,朝那主位上的女子走近了些,他也不知如今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想多看看久违的云沁几眼。
可眼下的云沁正被几位贵女和公子们簇拥着,京中人都是会看眼色的,眼见着云沁在皇上心中这样得宠,自然是拥过来争先恐后的献好。
阮浮舟即便是有心,一时之间也难以近身。
他站在云沁的不远处,目光寸步不移地望着那熟悉的女子。
而云沁自然也是看见了他,她知道以阮浮舟的身份,他们迟早会相见的,却没想到这样快便遇见彼此。
想起那一夜荒唐过后阮浮舟的不告而别,云沁轻轻把头别了过去,并未理会阮浮舟的目光。
“公主回宫前,是在哪里长大的”身旁有姑娘好奇问道。
“我被一家商户收养,在通州长大。”云沁回道,这是皇帝给她捏造的一个身份。
众人了然,商人地位虽低,可到底也是正经人家,公主从前必然也是好好教养长大的,并不是那等不三不四的女子。
阮浮舟孤寂的身影立在不远处,他听不到云沁在说什么,只是看见她和周围人相谈甚欢的样子,毫无在意自己的眼神。
脚下的步伐更沉重了,阮浮舟从未这样自卑过,怎能想到他们从前那样亲密无间,如今却这样相看陌生。
“阮公子怎么在这里”说话的人是周鸣,他状若调侃道“自秋闱过后便不见阮公子的身影了,却是没想到在今日的宫宴上遇见,看来果真是公主的吸引力大。”
周鸣其实很早以前就想在阮浮舟这所谓的大才子面前好生炫耀一番了,只是一直没寻到时机,眼下好不容易见到阮浮舟本人,自然是不放过这个机会。
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阮浮舟对公主有想法也不奇怪。
只是,以阮浮舟如今的身份,想要攀上公主,怕是有些不太可能。
而他周鸣,可是堂堂正正的新科状元,历朝历代都有状元郎尚公主的传统,周鸣觉得自己的身份也是着实堪配的。
周鸣这般想着,便当着阮浮舟的面,主动前去与云沁攀谈,讨好道“公主国色天香,即便是流落在外,也难掩金枝玉叶的本质”
周鸣和云沁在风月楼里是见过的,只是云沁如今作宫装打扮,周鸣一时半会没有认出来,而云沁面对他的靠近却是心生慌乱,生怕周鸣什么时候就认出了她。
她低下头,半蔽容貌,避开周鸣的视线,可她这番动作,却是让周鸣以为公主在自己面前的羞赧。
皇帝的目光也有意无意地瞥向这里,他知道云沁的年岁也不小了,虽好不容易将她寻回,可迟早还是要下嫁出去,而新科状元,似乎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皇帝探究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神情若有所思。
阮浮舟望着三人的模样,暗暗捏紧了拳头,他可以忍受周鸣在自己头上耀武扬威,却没法忍受他这样的人接近云沁。
虽然早就怀疑过周鸣这个状元的真伪了,可他未曾打算在皇帝面前这样坦率的揭露出来,而在这一刻,他却是有些忍不住了。
心中一个念头悄然升起,阮浮舟的眸色慢慢变得坚定。
酒过三巡,宴席上的热闹之色渐渐消减,宾客三三两两撂下筷子,面上都起了些疲乏之色。
正在这时,宴席上一个不起眼的身影突然起身,穿过人群一步一步缓缓行至那高台之上,立于皇帝跟前,拱手道“皇上,臣有一事请奏。”
皇上此时还未太在意,他认出这是云阳侯的嫡子,便问道“哦何事”
阮浮舟缓缓抬起眼皮,露出一双漆黑幽深的瞳眸,启唇道“臣检举,新科状元周鸣科举作弊,太子受贿,二人同流合污。”
他的话音不大,一字一句却落得很重,语气异常坚决。
宴席上顿时鸦雀无声。
皇帝愣了两瞬,眯起眼睛望向他“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一下子攀扯两个人,一个新科状元,一个当朝太子,且涉及科举之事,他不相信这个侯府公子不懂。
那席面上的周鸣与太子,在听到皇帝跟前的动静后,也露出了极为危险的目光望向他。
“臣自然清楚。”阮浮舟垂眸,掩去所有的情绪,正色道“臣亦有证据。”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为了筹集证据,苦心谋划了多久。
从一开始踏入风月楼,他便是为了这一刻而来。
那时候他听闻,太子与周鸣常掩人耳目出入风月楼,借着歌舞玩乐实则相见密谋,他便有了潜入风月楼暗中观察二人的想法。
他寒窗苦读了十余年的努力,绝不能让这些肮脏下作的手段毁了前程。
于是在外人看来,阮家公子整日沉溺青楼花天酒地,实际上他却是悄悄潜在其中,暗中伺机观望着太子和周鸣的动作。
“臣曾在风月楼多次见到太子与周鸣二人避开众人详谈密谋,亦找到了他们曾经在厢房里留下过的手书。”阮浮舟呈上证据。
其实他的证据并不算有说服力,他本没有想过要这么早揭露,只打算在风月楼中多留一段日子,待手中证据充足了之后,再来个一网打尽。
只是因为云沁的事他终究浮躁了,而如今风月楼也被人清除干净,他再也等不及,只想现在就把真相揭露出来。
皇帝接过阮浮舟呈上来的手书,看了看的确是太子与周鸣的字迹,他却是蹙了蹙眉,对阮浮舟道“你也只是证明了太子与周鸣之间确实有染,如何能证明他们二人之间的确存在贿赂与包庇的关系呢”
阮浮舟证据不力,面对皇上的质疑的确无言以对,他本有人证的,是曾经听过太子与周鸣之间谈话的一位小厮,只可惜也在前些日子消失在风月楼里。
他说不出来话,皇帝看向他的目光就愈发质疑。
“阮公子,你可知污蔑当朝太子与朝廷官员是什么罪名”皇帝面色虽无震怒,可语气已经隐隐含了不悦“你若再拿不出证据,朕可就要治你的罪了。”
现场静可闻针,所有看好戏的目光都落在阮浮舟的身上,周鸣脸上几乎已经起了胜券在握的微笑。
只有阮清莞不安地坐在人群中,紧张地攥紧了濡湿的手心。
“我能证明。”
静谧之中,一道柔软的声音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于皇帝身后的公主突然站起了身,缓缓迈步下台阶,立于皇帝面前。
“父皇,女儿曾经流落在风月楼时,伺候过太子与周状元二人,见过他们在厢房中密谈,也听过他们之间的谈话,确实有不韪的举动在其中。”
云沁面不改色,抬起一双纯净的双眸,问“父皇,不知女儿的话,可否作为人证”
云沁淡然的一席话仿佛一颗石子投进了热锅,席上之人都惊诧不已,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原来这失散多年的公主并非在什么好人家长大,而是在堕入了青楼,成为了一个风尘女子。
一时间,众人看向云沁的目光便有些复杂。
云沁面对变化波澜不惊,只定定地望着皇帝。
皇帝也骤然惊讶,他早就给她捏造好了一个干干净净的身份,这丫头怎么自己在众人面前暴露出来了。
“云沁”皇帝不由出言喝止,他可以管住整片江山,却管不住外面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云沁的过去若是泄露出去了,只怕要面对的风浪不少。
云沁知道皇帝的意思,她摇摇头,淡淡道“父皇,没什么好隐瞒的,那本就是我的过去。”
纸包不住火,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的,与其到时候受人指点,不如一开始就大大方方说出来。更何况,她并不在意外界那些眼光。
“其实此事没什么好证明的。”云沁继续道“父皇若是想知道周大人才学的真假,方法也很简单”
“当初周大人通过秋闱那张考卷脱颖而出,成为状元,答案自然是刻在心中的,如今只需将那份考卷再让周大人写一遍,自然就可以知道周大人的清白与否了。”
阮浮舟闻言,抬起复杂的目光看了云沁一眼,有些惊讶她会在这个时候出手帮自己。
云沁也回视了他一眼,她一直以为阮浮舟夜夜宿在风月楼里是为了消沉买醉,原来他心中早有计划,连自己都被他瞒了去。
毕竟他曾经也算救过自己,这一次,就让她来帮助他吧。
而皇帝听闻云沁此话,心中不由动了动,云沁说得不错,若周鸣是真才实学,那张考卷自然难不倒他,与其争执来争执去冤枉错了人,不如就让周鸣用那张考卷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来人,将去岁秋闱那张考卷再取来一份。”皇帝沉声下令。
周鸣这时候才开始慌了,他当然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当初靠着太子提前给他泄题再加上夹带舞弊才考出来的状元,如今这宫宴上众目睽睽岂不是要暴露
“皇上,臣”周鸣正欲张口。
皇帝却冷冷抬眸“怎么,你不敢”
周鸣的话一下子就被堵在了喉中,若是此时说“不敢”,不就等于承认了么。
他只得喏喏地低下了头去,心中却依然惊慌失措,求救的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太子。
此事他和太子乃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他暴露了,太子恐怕也难以脱身。
一身墨袍的太子此刻终于起身,他阴冷的目光在阮浮舟和云沁身上扫一圈,终于想起了他们的眼熟之处。
几日前他们就在风月楼里见过。
太子正要开口,皇帝见状却一伸手制止了他,“太子,此事你也牵连其中,眼下情况尚未分辨,为保公平,你还是暂时闭嘴吧。”
一句话,竟是将他也堵了回去。
太子的眸色又沉了几分,转过身时,威胁的目光投向了周鸣。
周鸣此时知道再也求救无门,只得老老实实坐下,在众人炽烈的目光中,提笔打开那呈上来的考卷。
眼前的考卷熟悉又陌生,每一个字、每一道题都是自己曾见过的,可要他下笔,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毕竟,他曾经在江南书院学习时,也只是个半吊子水平。
这笔一落下去,是非清白都会盖棺定论。
周鸣提起的狼毫笔逐渐凝固,他的手臂也在紧张无措中变得僵硬晃动,墨团滴落在崭新整洁的纸张上,晕出一块脏污之迹。
他终于忍不住,丢开手中的笔,将未曾动过的考卷举于胸前,呈了上去,“皇、皇上”
“周鸣。”皇帝倾身靠近,望着他和考卷的目光变得危险“身为科举状元,你要交白卷”
皇帝的一声质问,周鸣唰的一下跪了下去,不要命似的将头磕在地上求饶“臣有罪”
这是承认了。
皇帝的一颗心重重落下,胸腔中却燃起翻腾的怒火,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在他的治理期间,竟然发生了科举舞弊之事
堂堂的新科状元,居然是考行贿得来的
“周鸣,你可知科举舞弊是什么罪过”皇帝沉沉发问。
周鸣当然知道,那可是祸及九族的大罪,他的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又想求饶又想给自己开脱,一时之间开始胡言乱语。
“臣实在是被蒙蔽了眼,当初与太子谋划时,便听闻此事无一疏漏,臣与那些考生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只希望同钱财换来一个功名”
皇帝深沉的目光骤然抬起。
此事真的是太子所为
原来除了周鸣以外,还有其他通过行贿舞弊的考生
大靖朝的科举考试延续数代,是无数寒门学子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他们此番的投机取巧,是葬送了那些学子寒窗苦读的梦,也是葬送了大靖朝江山的未来。
皇帝因为清楚,才愈发震怒。
他的目光遥遥望向那不远处的太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培养出来的储君,竟会做出这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章真的前所未有的卡,憋一晚上都写不出来几个字的那种
大概还有最后两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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