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旗,
亡君,
亡人。
风漪眼前,又仿佛出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幕,苍老的君王对着自己早已卸职回家的亡人说请诸卿随我献祭。
早已连走路都颤颤巍巍地老人,对着自己献上一切的君王发出最后的呐喊
“我女阴女郎愿为大王赴死”
风漪并不记得当初死去的究竟有多少人了,因为那一天有许许多多的人选择了走出家门,从容、坚定的死在了她们敬爱的王眼前。
她以为她们是永远消失了的,可现在,她们褪去了腐朽的身躯,只保留下了年轻的容颜,和一颗炽热年轻的心。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曾经的老人,还有一些,是风漪自己曾亲眼见过的战士,但她们的神态,却并没有多大差距,都有点茫然,这一场死而复生,她们并不知情,但却近乎本能的遵从着早已逝去的意志,宣泄着自己也不甚明了的情感。
到了此刻,风漪如果还不明白,恶鬼本就是被风帝将计就计放任的存在,那就太蠢了。
那些曾为了保守秘密随她一同赴死的臣民,到底还是有一些人,在君王的谋算下,重新活了过来。
只是,她明明有那么多的方法,让自己也能够做到死而复生,却唯独她自己,再不可能活过来。
风帝是个很厉害的先知,风漪不知道,她是提前预知到了这一切,还是种种的机缘巧合促使了这一幕,导致了她的布置被提前发动,这一刻,她是真的很平静,虽然,这仅仅只有数百的蛇傀背后,埋葬的人数却能翻上十倍,乃至百倍。
但也许,风帝也没有想到,她的后人,会一蹶不振不止百年,直到现在才堪堪恢复元气,导致每年都有那么多的人战死。
风漪并不想思考这些。
光影渐渐消散,但剩下的恶鬼,数量仍然繁多,毕竟这么多年的积累不是捏几次就能全部捏死的。
蛇傀似乎也回过神来,她们并没有失去记忆,她们也很聪明,哪怕并不清楚现在的情况似乎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所以她们看向风漪地眼神,也很平静,不悲恸,不震惊,而是一种有点可怕的平静。
她们知道,王是希望她们活下去的,虽然,她们其实并不畏惧死亡,但她们真的很冷静,因为王无论何时,总能保持一种可怕的冷静,她们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在效仿了。
所以,她们很平静,看向风漪的眼神也很平静,哪怕她们知道对方的身份,但那终究不是自己的王,而是女阴如今的王。
可她们仍然还是保持着双手交叠的姿势,因为王,需要她们;女阴,也需要她们。
风漪张了张嘴,半晌才道“去杀鬼吧。”顿了顿,她补充,“一个不留。”
风漪并不想顾忌什么大局,太大了,也太累了,还会让人心情不好,所以她并不想理会,反正,除了少部分刚诞生的恶鬼,绝大多数恶鬼也本就死不足惜。
失去了鬼王,失去了鬼王城的庇护,哪怕恶鬼再多,也如同网兜里的鱼,在等待着上位者决定着生死。
“臣等敬遵王命”
她们极为熟稔的融入了战场,明明是很残酷的厮杀,她们在其中却形成了一种慢条斯理的、如同在料理着皮毛、骨肉的屠夫,与周围形成着鲜明的对比,她们很娴熟的分割着战场,这种分割,很精细,并不是横冲直撞,连脉络纹理都仿佛能清晰可见。
而恶鬼,因此崩溃的也不多,因为绝大多数恶鬼,在被杀戮刺激之后,都是不带脑子的,而不带脑子,自然也就不会感到恐惧和退缩了,然而这样陷入癫狂的恶鬼,落在了她们手里却依旧被切割得零零散散,所进行的抵抗就如同三岁孩童面对着挺拔健壮的大人,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苍白、那样的可笑。
哪怕是同样的女阴人,跟她们对比起来差距也是如此的鲜明,明明她们才是第一天适应蛇尾,却知道该怎么的运用起自身的优势来,说是庖丁解牛也不为过,以至于明明该是生死厮杀的战场,竟还有人忍不住将心神投注了过去。
许多恶鬼,其实并没有逃跑的想法,毕竟它们很多甚至都没有注意到鬼王已经不再了,只是面对这样的攻击,它们本能的就想要挣脱出去喘口气,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压抑的内心舒服一点。
可明明,它们才是带给别人压抑的存在。
无法避免的溃败。
明明在开始前,所有鬼都是那样的自信,可却有这样虎头蛇尾、连它们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溃败。
然而胜负的天平却已经彻底倾斜,没有绝望在蔓延,却比绝望更让人觉得煎熬、惊惶。
哪怕它们是恶鬼,也无法明白,自己心头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情绪来。
它们忍不住抬头,看向半空中那尊鎏金色的身影,对方很平静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不,用注视或许不恰当,应该说,是欣赏。
是的,她在欣赏。
她身后的王旗在飘荡,那面旗帜,是很多人、乃至很多鬼,都再熟悉不过的。
女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风漪身边,或许是感觉到了什么,但祂注定再看不到熟悉的人,所以祂只是很平静地看了眼四周,才问“你想杀光它们”
风漪回答“为什么不”
一个种族,哪怕一开始再为天地所不容,其实只有坚持得久了,自然而然也就会融入一方天地中,成为稀疏平常的东西,而在大荒,任何一个物种出现大规模的死亡或是濒临灭绝,那个罪魁祸首都很难善了,就像曾经的雨师妾,天怒在前,人怒再后,如果没有前者,后者越做不到让对方与气候绑定。
“有多少肚皮,吃多少饭。”
风漪“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能吃。”
女蛇看她一眼“你在怨”
风漪摇摇头,回答道“只是愤怒。”
风帝会不知道恶鬼留下之后会吞噬许多人吗她肯定是知道,但风漪也相信,对方必然不仅仅只是为了想要复活部下的私心才做下这种布置,任由恶鬼在眼皮子地下泛滥的,虽然,她肯定知道,自己的决定会让未来死去很多人。
所以,没有怨恨,只是愤怒。
毕竟,再敬佩对方,也总会有理念不合的时候,对风帝来说,牺牲也许并不是个多平常的字眼,对不太成熟,有点理想主义的风漪来说,她更想要十全十美。
女蛇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
风漪也就不说话了。
过了会儿,女蛇说“你太任性了。”
风漪轻轻道“还不是你们宠出来的。”她顿了一下,“我不相信,你们做了那么多,会想看到我们委屈求全。”
女蛇叹了口气,道“这就是你一直惹事的理由若是周围都是敌人”
风漪“我就马上回来告诉您,让您去教训它们”
女蛇“”
风漪当然知道,留下一部分恶鬼高层,哪怕是鬼王死了,她也可以慢慢摸索出鬼王的布置,鬼王的秘密,乃至于它是如何保证自己一定能成功用钥匙打开巫咸国进去的,可她并不想这样做。
让讨厌的东西,都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这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
更何况,不是还有那么多恶鬼活着,在女阴干活,没有物种灭绝吗
既然没有灭绝,就算是老天爷降下了天谴,那又能有多严重
毕竟,一群曾不知杀过多少人的恶鬼,哪怕能掌控,用起来,也会嫌弃脏了手。
厮杀,逐渐开始落下了帷幕,哪怕恶鬼的数量再多,也总有被杀光的时候,甚至,让挥刀的人,都不自觉的变得麻木。
恶鬼,和野兽,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饿了,去捕食;吃饱喝足了,就去玩乐,等到大难临头了,才会想要去联盟,所以一旦没了指挥,便是一盘散沙,本就是先天不足的种族,所以在戾看来,它们得一口一口吃饭,一步一步慢慢走,就像曾经的人族,也是被其它种族当成口粮很久很久,困顿到眼前都只看得见活着两字,再想不起其它,才有了后来的触底反弹,有了一个个走向台前的大巫。
在戾看来,只要给它们时间,它们也能慢慢的做到这一步。
毕竟,人族只是摸石头过河,而它,却有着身为人的经验。
然而,当初将它们创造出的巫,又怎么会不考虑未来呢又怎么会不去想,该怎么为自己制造出的失败品收尾呢
不过在这个过程中,风帝究竟担任着什么角色,风漪并不清楚,是被祖巫预料到的人,还是她去摘了桃子,风漪也不清楚。
毕竟,那是风帝的事,不是她的事,她到底还是跟前者有区别的。
就像前世,不是没有异兽暗示过,可以跟它们共赢,可以给她留下想留下的人共享世界,但风漪就一门心思想去收复一切,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做,什么异兽来了都杀。
这本来就是她的性格决定的。
所以,她注定无法像风帝那样顾全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