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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二更·瘦腰郎君·其十九
    他将被褥展开细看, 这被褥几乎没有一块是干净的。

    这些血迹倘使全数为虞念卿所有,虞念卿怕是已凶多吉少。

    他抬起首来,盯着小沙弥道“事发当日, 是否有人闯入了这寮房,意图谋害念卿”

    小沙弥被宋若翡盯得毛骨悚然,宋若翡素来和煦如春风, 好似变了一个人。

    他硬着头皮,直视着宋若翡的双目, 回忆道“事发当日,也就是宋施主离开的那一日, 宋施主离开后,虞施主再未出过寮房, 寮房中并未传出奇怪的动静,亦未留下打斗痕迹,应当无人闯入这寮房。次日,小僧请虞施主用早膳, 虞施主却迟迟不应声,小僧嗅到了其中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强行撞开了门,赫然见得满是鲜血的被褥,当即禀报了师父。”

    “念卿是我离开的那一日出的事,换言之,我假如不离开,念卿或许便不会出事。”宋若翡自言自语着, 又质问小沙弥,“既然无人闯入这寮房,亦无打斗的痕迹, 念卿为何会流这样多的血”

    难不成难不成念卿是骗我的赤鱬肉根本没有奏效,念卿的身体根本没有痊愈。

    念卿自知命不久矣,为了不让我伤心,才将我赶走的这被褥是被念卿吐出来的血染红的

    而我上当了,将念卿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这宝和寺。

    但若是如此,念卿去哪里了

    找了个安静之处等死么

    他定了定神,才如同垂死挣扎般问道“无人看见念卿走出宝和寺么”

    而后,他果然得到了小沙弥的答案“无人看见虞施主走出宝和寺。”

    如果念卿当真吐了这样多的血,压根不可能全无异样地走出宝和寺,要是被人看见了,早已被送去就医了。

    念卿到底去哪儿了既能躲过诸人的眼目走出宝和寺,应该尚在人世间罢

    小沙弥将一柄宝剑与一个包袱递予宋若翡“这些是虞施主遗留下来的所有物件。”

    虞念卿走时竟然甚么都没有带走。

    宋若翡接过“青丝”与包袱,立即出了宝和寺,着手搜查宝和山。

    这宝和山不小,能藏人之处多不胜数,他打着灯笼,仔细地搜查着。

    他从山顶找到山脚,又从山脚找到山顶,直到天明,都未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更何况是虞念卿本身了。

    他瞧着朝霞,脑中忍不住冒出了一个念头念卿是否怕我再纠缠于他,请宝和寺的僧人们帮他演了一出戏,而念卿其实就藏在宝和寺内

    一念及此,他从后门潜入了宝和寺,僧人们正在做早课,无人拦他,假若虞念卿当真藏在宝和寺内,他定能找出来。

    可惜,他的猜想落空了,虞念卿确实不在宝和寺内。

    出了宝和寺,下了宝和山后,他逢人便向对方描述虞念卿的模样,以打听虞念卿的踪迹,便这么折腾了整整半个月,他竟是一无收获。

    他从霜降找到了大雪,足踩冰雪,身陷风霜,整副身体不断地被严寒侵蚀着,很多时候近乎失去了知觉。

    他面上、手上长了冻疮,红肿不堪。

    事与愿违,任凭他如何寻找,他居然连一个见过虞念卿之人都未能找到,虞念卿犹如人间蒸发了。

    他又从大雪找到了小寒,上元灯节前一日,他才赶回了虞府。

    他一踏入虞府,红糖糕便冲着他跑了过来,他还以为红糖糕定然已将他忘记了。

    他心生感动,蹲下身去,将红糖糕抱在了怀中。

    虞念卿已有将近三个月不曾见到宋若翡了,陡然见得憔悴不堪,几近脱形的宋若翡,心若刀割。

    他舔了舔宋若翡面上的冻疮,“嗷嗷嗷嗷”地叫唤着。

    宋若翡抱着红糖糕往里走,见得楚儿,致谢道“多谢你帮我照顾红糖糕。”

    楚儿一看清宋若翡的形容,双目即刻湿润了“虞夫人,你还好么”

    “我还好,你不必挂心。”宋若翡含笑道,“我不过是有些累了。”

    楚儿知晓宋若翡定然没能找到失踪的虞念卿,不敢问具体情况,只道“那虞夫人便快些去歇息罢。”

    宋若翡颔了颔首,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这三个月他餐风饮露,不得好眠,方要躺下,顿觉自己身上脏得很,于是命小厮送了浴水来。

    然后,他放下红糖糕,剥净衣衫,沐浴去了。

    沐浴罢,他细细检查着红糖糕的肉垫,见红糖糕已好透了,柔声道“下次勿要再走那样多的路了。”

    说罢,他实在没气力了,躺下了身去,拥着红糖糕,阖上了双目。

    堪堪阖上双目,他脑中便被虞念卿挤满了许虞念卿早已是一副白骨了,而他却只能任由虞念卿漂泊在外,无法将其入土为安;许虞念卿性命垂危,生怕他伤心,不愿露面;许虞念卿一切安好,只是不想见到他,所以躲起来了。

    自责、担忧、难过等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处,害得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块皮肉都难以安宁。

    长期的心力交瘁终是击败了胡思乱想,令他睡了过去,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噩梦将他淹没了。

    虞念卿倏然瞧见宋若翡泪流不止,以小舌头去舔宋若翡的泪水,却怎么都舔不干净。

    他口中一片苦涩,暗道若翡,我又害你受苦了,对不住。

    第二日,宋若翡的意识一回笼,忽觉面上甚是难受,抬手一摸,才知是泪水。

    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方要下床榻,枕于他臂弯中的红糖糕旋即扑入了他怀中。

    他抚摸着红糖糕柔软的皮毛道“红糖糕,你喜欢我么”

    若翡,我喜欢你。

    虞念卿用自己的左前爪抱住了宋若翡的脖颈。

    “我们以后相依为命好不好”宋若翡想就算只有一尾赤狐愿意陪着他也是好的,至少他不再形影相吊了。

    虞念卿郑重其事地颔首道“嗷嗷嗷。”

    “今日是上元灯节,是我们一起过的第一个上元灯节,希望我们明年亦能一起过上元灯节。”宋若翡与虞念卿仅仅过了一个上元灯节。

    入夜后,他便抱着红糖糕逛灯会去了,灯会与昨年一般热闹,而他身侧已然没有虞念卿了,惟有虞念卿于昨年灯会上猜灯谜得来的银簪子被他插在了发髻上。

    他对于猜灯谜兴致寥寥,只是看着别人猜灯谜。

    往前走,他便又见到了舞龙舞狮,昨年,他曾怂恿虞念卿去舞龙。

    他认真地看着舞龙舞狮,忽而低首对红糖糕道“我继子昨年曾舞过龙。”

    红糖糕像是能理解他的情绪,用尾巴尖扫了扫他的手背。

    直到舞龙舞狮结束后,他才继续往前走。

    前方便是各种小摊了。

    他买了一碗浮元子,试着喂予红糖糕,红糖糕并不拒绝浮元子,小口小口地吃着。

    “还要么”见红糖糕舔了舔嘴巴,他便又喂了红糖糕一只浮元子。

    一只又一只,小小的一尾红糖糕居然吃下了一整碗浮元子。

    他为红糖糕擦去嘴巴边的毛毛上头沾着的芝麻馅,继而摩挲着红糖糕肉鼓鼓的毛肚皮,打趣道“红糖糕,你这样能吃,恐怕要将我吃穷了。”

    而红糖糕的反应则是用毛肚皮磨蹭了一下他的掌心,又伸长了毛脖子,亲了他的额头一口。

    “红糖糕真贴心。”除了阿兄与虞念卿之外,红糖糕是最为亲近他的活物了。

    阿兄已过世了,而虞念卿的亲近大概是伪装。

    是以,红糖糕成了目前唯一亲近他的活物。

    他又买了一碗浮元子,一面抚摸着红糖糕,一面吃着浮元子。

    浮元子是甜的,但他吃到口中却不如何甜。

    虞念卿至今杳无音信,他不奢求虞念卿能回家,只祈求虞念卿平安无事。

    用罢浮元子后,他抱着红糖糕回家去了。

    一回到家,他竟然看见了苏娘子、李新雪、李盼娣、楚儿、封修远以及如兰。

    楚儿上前挽了宋若翡的手,语笑嫣然地道“虞夫人,我们一道用浮元子罢。”

    宋若翡本想说自己已经用过浮元子了,不过难得有人特意等他一道用浮元子,自然不好拒绝。

    苏娘子扬声道“我去煮,你们且等着。”

    不一会儿,她便将浮元子煮好了,诸人围于暖阁的圆桌前,一道用热气腾腾的浮元子。

    如兰自认为是下人,不肯坐,被宋若翡劝了,方才坐下。

    宋若翡吃着浮元子,被所有人热情地搭话,渐渐地开心起来了。

    须臾,一桌子人已是其乐融融。

    宋若翡这一生从未过过如此热闹的上元灯节,感慨万千,却又觉得倘若虞念卿也在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