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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一更·三面人·其三
    不知被自己打了几掌之后, 虞念卿终是如愿以偿地变成了赤狐。

    他浑身发疼,却努力地用一双前爪刨着土,企图将被鲜血浸染的泥土埋起来。

    他忽觉自己将要昏厥了, 毛茸茸的身体摇摇晃晃着。

    宛若有利刃将他的视线切割开来了,使得他几乎快看不清眼前的泥土了,但他的一双前爪依然刨着土。

    不知多久以后, 他猛然听见宋若翡在唤他“红糖糕,红糖糕, 你在哪里”

    他尚未将泥土埋好,决不能被宋若翡找到。

    但听得宋若翡的嗓音与足音由远及近, 他怕是已来不及将泥土埋好了。

    是以,他将自己前爪上的泥土拍掉, 接着用树叶将前爪擦了又擦,确保前爪并未沾上血迹,才朝着宋若翡奔了过去。

    然而,他尚未抵达宋若翡的身畔, 不慎被兽夹夹住了毛尾巴,他而今除了身具意识之外, 与寻常的赤狐无异,自是挣脱不了,只得“嗷嗷嗷”地向宋若翡求救。

    不远处,宋若翡乍然听见红糖糕的叫声,疾步循声而去。

    到了红糖糕面前,他方要将红糖糕抱起来, 定睛一看,红糖糕的毛尾巴竟是被兽夹夹住了,怪不得红糖糕叫得如此凄惨。

    他低下身去, 摸了摸红糖糕的脑袋“别怕,我这就救你出来。”

    虞念卿停止了叫唤,乖巧地舔了舔宋若翡的手指。

    宋若翡一打开兽夹,红糖糕便扑入他怀中。

    原来红糖糕仅仅是贪玩罢了,并没有抛弃他。

    他当即将红糖糕抱了起来,回到农家后,就着烛火检查红糖糕的身体,尤其是毛尾巴。

    红糖糕的身体完好无损,包括毛尾巴,亏得红糖糕并未挣扎,挣扎得愈厉害,那兽夹便会夹得愈紧,但红糖糕下颌的毛毛上却沾了些许鲜血。

    他用锦帕将鲜血擦拭干净后,掰开了红糖糕的嘴巴,这嘴巴里头并没有流血。

    虞念卿紧张至极,生怕宋若翡看出破绽来。

    宋若翡指了指锦帕上的血迹,问红糖糕“你适才咬兽夹了么哪里受伤了”

    红糖糕终究不是凡人,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以防万一,他又将红糖糕检查了一遍,红糖糕确实完好无损。

    许是惊魂未定之故,红糖糕瞧来萎靡不振,连毛耳朵都耷拉下去了。

    但他仍是责备道“红糖糕,下次不许再乱跑了,否则,我就不要你了。”

    虞念卿抱住了宋若翡的脖颈,不住地用自己的毛脸蛋磨蹭着宋若翡的侧颊。

    宋若翡心软得不成样子,抚摸着红糖糕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而后,他为红糖糕擦拭过毛毛、肉垫,便将红糖糕抱到了床榻之上,一面摩挲着红糖糕的毛尾巴,一面怅然地道“红糖糕,不久前,我见到我那继子了,他安然无恙,但他不肯跟我回家。我既已确认了他尚在人世间,该当知足了。我们明日便回家去罢。”

    虞念卿深觉对不起宋若翡,舔了一下宋若翡生红的眼尾。

    宋若翡正欲灭去烛火,忽而又听见了那怪声。

    那怪声一声又一声,接连不断,他放下红糖糕,继而下了床榻,决定去一探究竟。

    他尚未踏出一步,便被红糖糕的左前爪揪住了衣袂。

    他低首一瞧,竟然觉得红糖糕似乎奄奄一息了。

    “红糖糕,你还好么”他顾不上那怪声,慌忙将红糖糕抱回了怀中。

    红糖糕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尾巴,好像甚为费劲。

    他注视着红糖糕,一字一顿地道“你不止是落入了猎户的陷阱罢”

    红糖糕“嗷”了一声,不知红糖糕的回答是肯定,抑或是否定。

    他正色道“倘使有人害了你,你立刻带我去见他,我定为你讨回公道。”

    虞念卿摇了摇首,将小脑袋枕于宋若翡的颈窝,并阖上了双目。

    宋若翡委实放心不下红糖糕,遂一直目不转睛地瞧着红糖糕。

    虞念卿难受得难以言喻,他甚至觉得自己马上便要断气了。

    他的神志渐渐地涣散了,他脑中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却又立即忘记了,只记得遵循本能,往宋若翡怀中拱了拱。

    直到天光大亮,宋若翡都没有阖过双眼,幸而红糖糕的吐息尽管有些微弱,但并未消失。

    虞念卿一转醒,宋若翡惶惶不安的双目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于是,他仰起脖颈来,亲了亲宋若翡的双目。

    红糖糕依旧没甚么精神,不知是否生病了

    宋若翡感受着红糖糕的亲昵,以指尖梳理着红糖糕的皮毛,关心地道“你哪里难受”

    虞念卿力不从心,无法让自己与受伤前一般,他又闻得宋若翡道“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不知大夫能不能看出来他受了内伤

    以防万一,他摇了摇首。

    宋若翡发问道“你只是昨日被兽夹吓着了么”

    虞念卿颔了颔首。

    宋若翡信以为真“回家路远,我们便在这儿住上几日,待你养好了身体再启程罢。”

    虞念卿“嗷”了一声,表示赞同。

    “继续歇息罢。”宋若翡轻拍着红糖糕的背脊。

    虞念卿阖上了双目,须臾,他陡然记起了那件被他所遗忘的极其重要的事情据说,做梦是不会疼的,但他的心口却被他自己拍得生疼,所以,这一切根本不是他的梦。

    他是真的变成赤狐,回到了宋若翡身畔。

    宋若翡亦是真的为了找到他而跋山涉水。

    他到底为何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变成赤狐

    莫非他祖上有赤狐的血统

    倘若如此,他何以从未听爹爹提起过且他从未见过爹爹变成赤狐。

    不过于他而言,与宋若翡相较,这无关紧要,只要能待在宋若翡身畔便好。

    即使他事先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现实,他大抵亦会将自己弄成重伤。

    但既然是现实,他便不能得过且过了,须得考虑今后之事。

    他不可能每回待伤好起来了,便将自己弄成重伤。

    宋若翡是真心将他当作继子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万一他是红糖糕之事暴露了,万一他自残之事暴露了,宋若翡会如何想他又该如何向宋若翡解释

    他感受着宋若翡轻拍着他背脊的力度,顿时一阵心虚。

    其实最好的法子是首先,他早日将伤养好,赶赴渡佛山,摘得渡佛草,这样他便不必连累宋若翡与他一道冒险了;其次,他拼命修炼,成为一方大能,这样他便能护宋若翡周全了,毋庸害怕宋若翡重蹈娘亲覆辙,被他害死;最后,向宋若翡表白心迹,宋若翡倘若答应了,他便能顺理成章地求娶宋若翡;宋若翡倘若不答应,他可死缠烂打地追求宋若翡,直到宋若翡答应;宋若翡倘若觉得改嫁予他悖逆伦理,他可对宋若翡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甚至还可一哭二闹三上吊;宋若翡倘若实在难以对爹爹忘情,而他完全打动不了宋若翡,便只能放弃了。

    清楚归清楚,他却下不定决心。

    要是他死在渡佛山了呢要是他无法成为一方大能呢要是宋若翡这一生都难以对爹爹忘情呢

    他并不喜欢瞻前顾后的自己,目前却又抛弃不了瞻前顾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