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念念不忘一
陈翎从未像眼下这般慌乱过。
秋猎还在继续, 既然有人处心积虑动了手脚,是一定会查,而且, 迟早会查到她和沈辞身上。昨天晚上的荒唐事, 连沈辞自己都不信, 旁人更想不到,还在等着抓她和后宫妃嫔的把柄。
昨日那场大雨, 她在父皇帐中耽误了,陈宪和陈远都看着,所以沈辞饮下那杯酒的时间,会比旁人猜测她饮下那杯酒的时间早上两个时辰。无论酒里是谁动的手脚, 都会等酒里的药性过去再来找她的麻烦。
眼下,她还有时间
看着马厩中的追风,陈翎深吸一口气。
这还是第一次沈辞不在的时候, 她单独来追风这里, 想要平安度过这场秋猎, 她只能这样。
有人为了拖她下水, 特意选了秋猎这样驻军将领都在场时间,也将心思伸到了后宫, 心思恶毒至极, 都不是冲着东宫之位, 而是冲着她性命去的。从现在开始,对方的每一步都会将她往死里逼。
沈辞已经不在东宫了,往后的路, 她要一步一步自己走。
沈辞护着她, 对方一定先拿沈辞开刀。
沈老将军已经过世了, 沈家不如早前光景。
沈辞是东宫伴读, 就是东宫的人,她都自身难保的时候,沈辞也保不住
刘叔叔说的对,假以时日,沈辞在边关一定能出头。
她必须赶他走。
最好的方式,就是闹翻,划清界限
而眼下,陈翎哆嗦,还是上前,像早前一样,伸手摸了摸追风,“追风,稍后,不要把我摔得太狠了,我怕疼”
追风蹭了蹭她。
陈翎慢慢上马,身上还似散了架一样的酸疼,也想起沈辞早前告诉她的,如果真要摔了,怎么做才能保护好自己。
她是真的很怕。
这次,不会再有沈辞接住她,或是在她落马的时候,冲出来护着她。
她也清醒得知道,从现在起,都是她一人。
陈翎攥紧缰绳,打马而去
东宫从马上摔下来,整个猎场都慌了。
也听说东宫摔下来的时候吓坏了,说马平日不是这样的,有人动了手脚。
陈翎这么忽然反咬一口,还没有开始发酵的酒后一事,忽然间没有人敢再提
这个时候谁要提,谁就是自己往天家的怒意上撞。
不打自招。
只要不傻,就清楚局势已经变了
很快,整个玉山猎场都听说,东宫确实摔了,但不算摔得厉害。可有些受了惊吓,最后还是东宫信赖的傅太医去诊治的。天家因为此事大怒,猎场中的所有人都在细查。
陈翎此时倒不担心了。
因为这其中肯定有鬼,也肯定有蛛丝马迹能查到,不能查到马上,就肯定会出问题。无论是陈宪还是陈远,既然敢做这些事,一定早就想好了退路。果真,查着查着,就有人落水溺亡,或是摔下悬崖。
父皇大怒
整个猎场也都阴云密布。
陈翎趁机说受了惊吓,睡不着,一睡着就梦到娘亲,不想在猎场呆了,父皇让人送她去行宫。
方嬷嬷虽然没有跟来猎场,但都在行宫候着。陈翎一回行宫,就悄悄嘱咐方嬷嬷去抓避子汤,方嬷嬷大骇,避,避子汤
“快去别耽误了。”陈翎没有多说。
方嬷嬷也吓得六神无主,没有多问旁的,赶紧去做。
陈翎清楚,前一天晚上,沈辞同她在一处的时候,远不止
整个一晚上,她其实记不清多少次,但她害怕
眼下玉山猎场之中,旁人自顾不暇,她和沈辞暂时都不会有事,但一定不能再出旁的乱子。
陈翎让宫女备水。
昨日晨间,她是回帐中洗漱过,但脑海中浑浑噩噩一片,还要想着如何善后,根本也是懵的,到眼下,在浴桶中,整个人才长舒一口气,也才看到那些星星点点的痕迹到现在都没消退下去。
她也知道方嬷嬷吓倒,方嬷嬷是她最信赖的人。
“有人在我酒里下了药,沈辞喝了。”她言简意赅,方嬷嬷也当即就听懂,也瞬间明白为什么沈辞会离开猎场,落马也是殿下做的。
“没事了,方嬷嬷,我先睡会儿,帮我看着些。”她疲惫至极,一连两日,神色一直紧绷着,到眼下才缓缓松了口气,趴在行宫寝殿的床榻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还没来得及同沈辞道别,他吻上她额间,轻声道,阿翎
陈翎醒来的时候是半夜,一份睡意都没有。
她坐在窗棂上,仰首看着月光,心里好像一点点被掏空。
而后的事,也如同早前想的那样。玉山猎场之事不断发酵,父皇对陈宪和陈远两人失望至极,她做的这些让陈宪和陈远很长一段时间自顾无暇。她先行启程回了京中,正好听说这日沈辞离京。
她让方嬷嬷去送,其实她在城楼处远远看他,他并不知晓。厚厚的大氅盖住了她整个头,沈辞上马的时候,回头望向城中,有一刻,她不想让他走,但最后还是忍住
出城的官道很醒目,她一直在城墙上看着沈辞的身影消失至看不见的时候。
阿翎,不要做雏鹰,做鲲鹏,做凤凰。
陈翎羽睫连雾。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玉山猎场从马上摔下来的缘故,还是因为同沈辞闹翻,将沈辞赶出东宫的缘故,但朝中上下都明显感觉太子同早前不同。
早前的时候,太子也聪慧勤勉,但大抵是因为沈辞在的缘故,处处还都有少年心性在,也会好玩,终日将笑意挂在脸上,出了事情沈辞搂着。这次从玉山猎场回来,沈辞也不在了,太子身上的变化慢慢大了起来。
东宫出入的朝中官吏明显增多,太子在慢慢深入朝中之事,也在慢慢拉拢和培养自己的亲信,玉山猎场之后,东宫越发像东宫了
更雷厉风行,更精于权术,也更成竹在胸,这些改变,都让宁如涛欣慰。
同时,玉山猎场之事,还带了一连串改变,就是朝堂局势。
早前天家对陈宪和陈远还算忍让,但玉山猎场一事后,天家在朝中动了陈宪和陈远的人,这让朝中上下都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原本以为这次天家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但没想到,三两月过去,分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从朝中到地方,陈宪和陈远的人不断被清理,尤其是陈宪。
早朝时候,也有陈宪的亲信私吞民田之事被爆出。陈宪早前还曾出面帮忙压制过,那也是很早之前的事,如今墙倒众人推,眼下被爆了出来,天家也公然斥责了陈宪。一时间,朝中都知晓宪王这次怕是要遭殃,朝中都纷纷猜测,玉山猎场之事十有八九是同陈宪有关。
这次玉山猎场,驻军将领近乎都在,在这样的场合下,陈宪做这些事,打得都是天家的脸,而且是在驻军面前狠狠打了天家的脸,若不是陈宪母妃身后的世家鼎盛,兴许这名号都要被废了。
就在朝中这些暗潮涌动里,东宫再次病了。太医说是受了惊吓未愈,又染风寒的缘故,太子幼时孱弱,一折腾便彻底病倒。东宫早前已经没了一个太子,眼下朝中上下都紧张太子安危,风寒之事可大可小,就怕
只有陈翎知晓,她也没料到,她有身孕了。
还是两三个月身孕。
那个时候在玉山猎场迟了一日,避子汤是去行宫的时候让方嬷嬷抓的
她原本月事就不准,这三两个月朝中局势瞬息万变,每日都在紧张中,她也根本没留意,直到忽然有一日发现嗜睡,不舒服似染了风寒,还口味都变了
温识,方嬷嬷和傅太医都吓倒,只有她最冷静。
她问了傅太医若是要用药再到恢复正常,旁人看不出端倪要多长时间,傅太医说三四月,她去寻了父皇,说最近总梦到娘亲,身子也不见好,想去行宫将养。父皇宠她,也担心她身体,最后让傅太医和东宫的仆从同她一道去行宫将养。
因为陈宪之事掀起的轩然大波,这一路反倒没有多少人敢再触父皇的霉头,更没有多少双眼睛敢一直盯着她。也就几个月时间,她先处置好自己的事,养一养再回京。
她年纪不大,但放在旁的闺阁女子身上也应当成亲了。
方嬷嬷是怕她落下病根,所以一路都照顾得紧。
原本要在路上要用药的,方嬷嬷怕路上有差池,陈翎有闪失,便想推迟到行宫再说。
月份逐渐大了,小腹渐渐隆起,陈翎想起她基本没害过喜,除了嗜睡和乏力,她没有太多不一样的变化
她忽然想,腹中的孩子好像很懂事。
在玉山猎场之后,她时常想起沈辞,不知他在立城边关如何,一直是它安静陪着她,默默陪着她熬过这些动荡的日头。
陈翎莫名涌起一丝莫名不舍。
尤其是在去行宫途中,看到孩子玩耍的时候,她也会移不开眼睛,她想有些想知道它长什么模样
她也想起沈辞一直喜欢孩子。
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带很多东西回安城给沈山海;也会同她说,他日后要是有个女儿,他就宠到天上去。
陈翎伸手抚上腹间,忽然想,她腹中的会是儿子,还是女儿
不知道会像沈辞多谢,还是像她多些
但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很懂事。
兴许还会像她一样,小时候胆子很小。
陈翎忽然心疼,它会不会眼下就很害怕
这些念头,都让她有一瞬间,想留下这个孩子。
快至行宫时,陈翎开始夜里睡不着,近来有些念头越发浓烈,但又明知不应当有这种念头。
如今的朝中稍有一步走错都会出差池,尤其是眼下风口浪尖时可这一晚上,腹中的孩子轻轻踢了踢她。
她怔住。
它又再次踢了踢她。
陈翎眸间温润。
它继续踢她,她越发感觉明显。
这是她同它之间才有的交流和感受,就似一条旁人看不见的纽带,它在通过这些举动,同她亲近。
陈翎脑海里一片空白。
它再踢她,她伸手抚了抚腹间,对方好似被抚慰一般。
其实整个过程不长,却让陈翎一宿没睡。
她,她如果见不到这个捣蛋鬼,会不会遗憾
一直遗憾。
一宿未眠,陈翎动了胎气,但眼下还未至行宫。
傅太医犹豫,殿下不如
陈翎僵住,脸色煞白,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么慌乱过,即便在玉山猎场的时候都不是
温识,方嬷嬷和傅太医都在,她刚要开口,怀里的宝贝再次踢了踢她,似冥冥中的东西,陈翎忽然想通了,鼻尖微润,沉声道,“把孩子保住,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殿下”所有人都惊慌。
陈翎清楚,她是东宫,日后总会被安排婚事,如果将孩子生下来,短时间内有孩子傍身能避过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利大于弊
她是这么告诉自己,也这么告诉傅太医和方嬷嬷几人。
傅太医惊魂未定,也提醒她,再过些时候,不能用药了。
她颔首,“我想把孩子生下来”
方嬷嬷也鼻尖微红。
有时候陈翎时常会后怕,她那时候,险些就没有阿念了
但如今,身边幸好还有他。
但那时候,她生阿念并不顺利。
傅太医和方嬷嬷,稳婆都慌了,她后来才知道是陈修远带了大夫和稳婆来。
诚然,她不知道陈修远为什么会出现在楯城。
她中途醒来的时候,恍惚看见陈修远抱着孩子看了许久,目光里有嫌弃,也有温和,同从早前认识的清冷不怎么同人亲近的陈修远不同
她以为自己做梦迷糊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做梦会梦到陈修远,总之,这个梦匪夷所思,奇奇怪怪,但她没太多力气去想。
再等醒来的时候,听到屏风后的确是陈修远的声音,嫌弃又冷漠,“尿了。”
陈翎忽然清醒了。
这声音,真的是陈修远的
怎么会这个时候
陈翎想骇然,但都没什么力气,就剩了头疼,眼下担心也没用,应当想怎么办。
稍后,方嬷嬷入内,“殿下醒了殿下还好”
陈翎问道,“是陈修远吗”
方嬷嬷颔首,“殿下胎位不正,世子带了大夫和稳婆来,小殿下很好,殿下要休息。”
她是有模糊印象,孩子平安,但后来她太乏力睡过去了。
再后来就是梦到陈修远在。
原来不是梦。
“醒了吗陈翎。”屏风后是陈修远的声音。
陈翎头大。
“让他进来吧。”陈翎同方嬷嬷说一声。
陈修远是抱着孩子入内的,原本陈翎不想说话的,目光却忽然柔和起来。
陈修远看了看她,将孩子放在她身侧。
陈翎忽得眼眶就红了,昨日太累,根本来不及细看,眼下细看,就不由眸间湿润。
陈修远看了看她,原本想开口说什么的,忽然咽了回去,“放你这里了,我去换衣服。”
小屁孩儿尿了他一身
陈翎一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好小一个,皱皱巴巴的,还同沈辞很像,越看越像。
这么小一个,要长多久才能长大呀
但是好可爱。
陈翎一直看着他,好像看不够似的。
小家伙睡着了,模样真的像沈辞,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同沈辞长一个模样
“原来你长这样”陈翎吸了吸鼻息,温和道,“我终于见到你了,你怎么这么有力气”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肌肤滑滑嫩嫩的,像破壳的鸡蛋一样。
小孩子真的和她想的不一样
在她观察时候,时间不知不觉过去,陈修远都折回了,见她还在看着。
“名字想好了吗”陈修远问起。
陈翎懵住,这么久,她竟然唯独没想过这件事。
陈修远也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也同陈翎有几分挂像,只是像极了某个人,陈修远不由皱了皱眉头,没吭声。
“阿念。”陈翎忽然开口,“叫阿念。”
念念不忘的念
陈修远肉眼可见得嫌弃,“这名字不怎么好。”
陈翎
陈修远也忽然反应过来,关他什么事。
“陈念,凑合。”陈修远勉强吱声。
不知是不是听到自己有名字了,小念念忽然睁眼了。
“呵。”陈修远轻嗤。
耳朵挺灵光的。
“阿念。”陈翎惊喜。
小阿念看向陈翎,目不转睛。
陈翎鼻尖忽然又红了,这种感觉难以言喻,陈翎伸手擦了擦眼角。
陈修远淡声道,“方嬷嬷没告诉你,坐月子哭了留病根”
陈翎看向他,奈何道,“你怎么会在楯城”
陈修远“”
陈修远平静道,“打猎啊。”
陈翎也轻声,“哦,打猎还带大夫和稳婆,头一次听说”
陈修远看她,凑近道,“哪有你厉害我才是刮目相看。”
陈翎险些被他气笑。
陈修远没再搭理她了,而是目光看向阿念,“记住了,你姓陈,叫陈念。”
不是乱七八糟的猫啊狗啊沈啊之类的
陈翎再次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