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之中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齐嬷嬷才听见自己颤抖如游丝的声音“火,火铳”
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扫过房间内的其他人,然后松了口气此时这些宫女都是信得过的。
莘瑶笑嘻嘻从袖子里将火铳露出个头“嬷嬷,你要摸摸吗,我也是第一次摸呢。”
齐嬷嬷慌乱地把她袖子拉起,揪着易申问“公主,这东西可是要命的,你从哪里弄得陛下知道吗”
易申老神在在“嬷嬷放心,父皇亲自交代火器营统领给我的。”
齐嬷嬷这才松了口气。
不能怪齐嬷嬷胆小,实在是这事情太大。
大安朝的火器营直属于禁军,统领由皇帝亲自派遣。制造火铳和火药的作坊也是皇帝亲信。所有火铳都有编号,严禁外流。其实在安太祖刚建朝的时候,火器营还由兵部管辖,但是太宗皇帝时,曾经有一群纨绔得到数支淘汰的火铳,四处炫耀时不慎走火,死了几十个人。
安太宗下令严查,最后兵部大换血,太尉告老还乡,火器营从那时起也直接归入禁军。
不过易申这一支火铳的确是安兴帝给她的。在她的软磨硬泡之下,安兴帝给了她十支各种规格的火铳,今天她塞在袖子里的,是最小的一支手铳。其他的都在她箱笼里面,今天跟着她出的宫门。
易申看着齐嬷嬷略感心虚如果齐嬷嬷知道她其实有这么多火铳,会不会当场吓晕过去。
大安朝与她记忆中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尽相同。
在这一个月之中,她看到商贾身着锦缎,与官僚相谈甚欢,许多官僚商铺甚多,并以之为荣;男男女女挑着担子,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售卖杂货土产,巡查士兵并不过多置问;时下路引获得容易,时常有边远之地略富裕之人来京城游玩,豪富之人甚至可在京郊较远的地方买房置地。
她还常遇见南方客商夸耀家乡养蚕者甚多,百姓家女子多有至大户做织娘,手巧者每月可得数百钱;西域客商则笑谈故乡多种棉者,每到收割季节,家家户户采棉纺线,有巧技之人制作纺棉机器,同时可出数十线,大户们争相购买。
还有海外的客商,对大安朝充满向往,带来各种金珠玉宝、粮食种子,换取大安朝的绸缎、陶瓷
总而言之,在易申的眼中,大安朝的一切都在表明,这个时代可以做出更进一步的改变。
而且,或许只需要那么一点点的推力。
而疑似原男主居然只关心自己有没有儿子。
垃圾hetui
然而她还不得不做系统的狗屁任务,要和这么个垃圾一生一世
易申满心不畅,把火铳放在身边,然后对莘瑶说道“去把辛永文给我叫过来。”
莘瑶对她的话毫无异议,应了一声便要出去,齐嬷嬷大惊,急忙拦住。
“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易申冷冷说道“嬷嬷还记得辛永文的四个通房吗”
齐嬷嬷当即便咬牙切齿起来“怎么会忘”
易申便又问“那您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齐嬷嬷斩钉截铁地说“打断他的腿”
易申诧异地看她“嬷嬷,虽然他不是个东西,但是大婚当天做这种事不好吧”
齐嬷嬷似乎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脸皮一抽“那公主想怎样”
易申道“当然是让他把几个通房打发了啊。”
齐嬷嬷这才放心下来“我还以为公主要把他砍了呢莘瑶快去,别让公主等急了”
辛永文正在陪客人喝酒。
公主大婚,来的宾客自然都是达官显贵。虽然大安皇室男丁不兴,但每一代都有公主,婚宴上男宾这边,单是驸马、公主的儿子、公主的女婿、公主的孙子甚至重孙子,就坐了整整八桌。更别说世袭的国公侯爵们了,他们可不是易家这些人,儿子多得是。
这些人围着辛永文给他灌酒,辛永文真的是一个都不敢推。虽然他姑姑是辅郡王妃,但是他爹只是个四品官,他现在除了驸马这个虚爵,连个官位都没有,实在是不好推脱。
勋贵这边灌完酒,文武官那边还有呢。辛向山是个四品官,还是个被皇帝勒令停职反省的四品官。所以辛永文到了官员这些桌,又被灌了个晕头转向。
等到莘瑶过来找他,他已经几乎认不出人,见到有人过来就赶紧作揖“大人饶我这次,我实在喝不下了。”
周围一片哄笑。
莘瑶道“公主传召,请驸马暂离此处。”
周围哄笑声更盛“好你个辛驸马,喝不下酒居然找公主求救你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早晚要灌你个不省人事才行”
辛永文赔了一堆不是,晕头转向跟着莘瑶离开男宾们所在的厅堂,跟着她穿过垂花门,走进正院。
他脑子虽然昏昏涨涨,到底还知道今天和他成婚的是谁。见被领到了正院,不由问道“公主叫我何事”
莘瑶语气冷淡“公主未曾交代,我怎可随意打听”
辛永文讪讪地住口。
莘瑶领着他走过抄手游廊,来到正房门口,两个宫女掀开门帘。辛永文未曾进去,便觉得门帘开合之时,带起一股香风。
这股香风似金秋时节的桂花,又似初冬时的初雪,其中还带着
辛永文不是很灵活的脑子,忽然想到了刚才看到的,易申袖子里藏的东西。
他的酒顿时醒了一小半。
辛永文小心翼翼地往两个宫女脸上觑,见二人神情平和,心下稍安,小心翼翼地迈步进去,那股不妙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然后他耳边一阵轰然巨响,面前只觉得什么东西簌簌跌落,砸了他满头满脸;紧接着,一股除夕放了爆竹之后的气味骤然散开,让他剩下的一半酒也醒了。
辛永文双腿一软,就趴在了地上。他惊骇欲绝地抬起头,看到一片大红色绣着金蟒的裙摆缓缓飘过来。同时飘来的,还有头顶上那个充满歉意的声音。
“咦,怎么走火了快把驸马扶起来,本宫虽然是公主,也不能让驸马跪拜呀”
辛永文知道被扶起来,安置在绣凳上,依旧恍恍惚惚。
齐嬷嬷本来就不待见这个婚前纳妾的人,见他这般模样,满脸嫌弃“公主,驸马不会被吓傻了吧”
易申摆弄着手中的火铳,心不在焉地说“傻了更好,正好让父皇给我换一个。”这东西做得倒是比她曾在博物馆见的精致些,但接连两发之后,铳身还是有些烫。
玉瑶一边拿着药匙在火药罐子里搅和,一边兴奋地说“公主再来一个”
易申无语“你把我当耍猴的吗还再来一个来这么一下驸马都吓跪了,再来一下我怕不是要当场守寡”
她让玉瑶把火药罐收起来,对辛永文说“驸马不会真的吓到了吧”
辛永文终于回过神来,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
易申又问“本宫在婚房里玩火铳,驸马不会怪本宫吧”
辛永文继续摇头“没有没有”
易申继续问“驸马的四个通房打发走了吗”
辛永文仍旧摇头“没有没有”
易申微笑看他,不再言语。辛永文忽然觉得一股冷意从脚跟猛然升起,顺着后脊梁冲到了头顶,几乎要把火铳打落在他头上的墙皮子冲飞出去。
纵使辛文氏对他说过无数遍,只要瞒住了,只要到时候通房有孕,公主碍于人言,总会忍下来的。辛家六代单传,总不能断绝在他的子嗣上,皇帝家也是六代单传,公主会理解他们。
但是到了现在,被清清楚楚地问到头上,他首先升起的念头,却无论如何也不是辩解,而是
跪地求饶。
辛永文颤巍巍地起身,膝盖刚打了个弯,莘瑶玉瑶眼疾手快,当时便架住了他。
“驸马这是做什么”易申笑着问道,“有什么话,站着说便是了,何故给本宫行此大礼”
辛永文汗流浃背“臣这就打发了她们,绝不让她们到公主面前碍眼”
易申心中鄙视,却仍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个有身孕的呢也打发出去”
辛永文不意她连这个也知道,只觉得后背发凉,喉头发紧,艰难地说道“让她落了胎,然后打发出去。”
易申叹了口气“若真如此,这些罪孽岂不是要落在本宫头上罢了,你把人叫来,本宫送送她们到庄子上去,好生养着就是了。”
辛永文心里发苦。他知道辛文氏的脾气。他的几个通房,都是辛文氏精挑细选出来,说是体态丰满,能生儿子的。辛文氏一向对她们寄予厚望,希望她们能打破辛家六代单传的困局。
如今要把人给公主带过来辛文氏能答应吗
但是事已至此,无论如何辛永文也不敢在易申面前说出半个“不”字。他借着莘瑶玉瑶的搀扶站稳身形,勉强对易申行了个礼道“臣这就去将她们带来。”
莘瑶和玉瑶放开手,辛永文向房外退去。
他一只脚退出房门,见易申抚摸着火铳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驸马切记。”
辛永文应了一声,只觉得满嘴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