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犹豫许久,小心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支手枪。
很精致,很小,一看就是进口货,因为目前国内做不出来这样精细的东西。
易申只看一眼便笑了笑“弄这么个东西很不容易吧”
老李点头“我们觉得你应该有个防身的武器。”
易申摇摇头。
“这东西在我手里,你想过我能用它打死几个人吗”她问道,“我有开第二枪的机会吗”
老李耍起无赖“至少在必要的时候,它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易申看他的眼神更加奇怪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她冲老李招招手,随手打开面前的抽屉。
她取出一个小瓶子,在老李面前晃了晃“看到了吗,这东西能毒死一百个你。”
老李倒吸一口冷气,往后仰了仰身子。
易申“啪”地一声推上抽屉“你该干嘛干嘛去,不用管我的事。”
老李神情恍惚地走出她的办公室,游魂一般地往楼下走。
直到出了这栋楼,与他擦身而过的管事啐了他一口,他才缓过神来,回头往楼上那个房间望去。
那房间挡着窗帘,但老李有种错觉,似乎易申就站在窗帘后面看他。
他今天是干什么来的
老李更加恍惚了。
易申对老李也很无语。她以往的单子上面,明明有这些东西的。
化学是门奇妙的学科,同一种东西,放在染布缸里面,就能做染料,略作加工放在战场上,就能当武器;如果再加改动,既可以做救人的良药,也可以做伤人的毒药。
她以为老李对他经手的东西很了解呢,谁知他就是个老老实实办事的人
易申当然不会去窗边看老李。
她翻出一支水银温度计测了测体温,又用听诊器听听自己的肺音,便出门去科尔斯特那里了。
科尔斯特对她的肺炎迟迟不愈感到十分费解。
“你明明可以打死一头牛”他匪夷所思地叫道,“可是你却无法打败这小小的细菌。”
易申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解“你也没办法用刀砍死细菌,不是吗”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杀耕牛是犯法的。”
科尔斯特用力敲自己的头“所以你应该和我一起去阿美利卡那里的青霉素可比海城好搞到手。”
当然,科尔斯特这一次仍然没有说服易申。不过就算他是洋人,也没办法无限制地搞到青霉素,再有钱也没办法。
他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两支青霉素交给易申“我再想想办法,你也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吧。”
易申敷衍道“好的好的。”
回厂子的路上,易申遗憾地感慨“看来他是榨不出什么油水了。”
系统看到这两人相爱相杀并没有,它不知为什么感觉很欣慰呢。
这一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加寒冷。
易申的身体本就有点虚,加上肺炎反复,她裹上几层大衣仍觉得冷,索性便换回了旧时穿的袄裙。
赵执安看她往身上一层一层地套夹棉的小袄,疑惑地问“洋装不是也能多穿几层吗”
易申白他一眼“洋装显身材的,我穿成胖冬瓜就不好看了。”旧式的袄裙本就不显身材,外面再套上个大氅,一点也看不出她里面穿了多少衣服。
赵执安连忙献殷勤,说二奶奶穿什么都美如天仙。
易申冷笑“你说一车好话我也不会给你加零花钱的。”
赵执安只能赔笑。
时间一天天过去,赵氏工厂也越来越艰难。
上面给易申批原料,卡得越来越严,巡捕房还三天两头到厂里来做检查。
一会儿说厂里的消防设施不齐全,一会儿说工人上岗前没有做培训。
但易申问他们标准是什么的时候,一个个却支吾着说不出来。
若是在一百年之后,哪怕是在三十年之后,有人来说易申的厂里消防没做好、工人培训没做好,那易申是会心服口服的。
但是这个年代
海城去年炸了三四座小厂子,除了易申这里,所有的厂子里都有童工。
所以在她看来,这就是在找茬。
易申没办法,大把的钱撒出去,却管不了几天。她打点了这个,改天巡捕房就换一批人过来找茬,让她烦不胜烦。
偏偏赵执安还给她拖后腿,只要她回家,就会对她说什么做生意要以和为贵,她就是前两年得罪的人太多,所以现在海城其他商人合起伙来对付赵家。
易申只当他在放屁。
等到来年春天,赵家工厂里几乎有一半的机器都停了工。
工厂外面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军队把守,进出的人都要检查,许多工人见势不妙,都辞职了。
去谁家做工不行他们只是小老百姓,这么乱的世道,万一哪天被逮到,当场枪决了都是有可能的,他们找谁说理去
易申随他们去。有人辞工,她就让会计结账让他们走人。
不过赵家给的薪金高,有些过得困难的人家,还是坚持来上工。
军队看得紧,老李都没办法往外倒腾东西了。
他有时候连厂门都进不去。
易申也不帮他,还和管事们一起站在门里对他冷嘲热讽,看他的笑话。
老李就很气。
虽然知道易女士是为了给人做样子,但还是很气。
他阴沉着脸威胁“二奶奶,你这是不顾惜二小姐了吗”
易申凉凉地说“要什么自己进来拿,东西就在我厂子里,你有本事就拿走啊,又不是我不给。”
然后管事们就会发出愉快的哄笑。
然而笑过之后,生意还是得继续做。
其实这些日子,并不是只有赵家的厂子难做,所有人的厂子都难做。
纸币没出几年,已经有贬值的趋势,背后靠着青党政府的那些人赚得盆满钵满,其他人都是步履维艰。
钱币贬值,政府把控的原材料价格飞涨,缴的税款也越来越多,他们往外卖货物却不能无限制地涨价。工人的薪金也要发。
工人拿到手的钱越来越不值钱,难道他们心里不慌,难道他们还能安心做工
只不过其他人的工厂没有被军队包围,进料也没被限制得那么死而已。
赵执安不止一次对易申说,要不咱们就离开海城,去别的地方,生意到哪里不是做。
易申就问“你说个太平的地方出来给我听听”
赵执安犹豫良久,说阿美莉卡洲就不错。
易申只能笑笑“现在你能找关系出海城,都算我输。”
厂子都被包围了,她就不信青党政府和东瀛人的间谍,会放她和她的家人离开。
赵执安不知道他这时候,应不应怨恨易申招惹了那些惹不起的人,导致赵家腹背受敌。
不过仔细想想,赵氏工厂被盯上,似乎是从他大哥抽大烟勒索易申才开始的。
因为被“勒索”的货物越来越多,易申才不得不扩大经营范围,并且行事越来越偏激。
想到这里,赵执安只能叹着气回家教儿子念书。
还能怎么样呢活一天算一天呗。他们赵家世代都是读书人,他儿子就算死,也不能做个死文盲吧
春天到来的时候,冷如坚冰的时局随着冰雪的融化,也出现了些微的缓和。
青党决定搁置内部矛盾,号召所有华国人一起,对抗东瀛人。
那天易申回到家,就见赵执安抖着报纸,喜气洋洋地对易申说“现在咱们可以走了吧”
易申“”
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赵执安,问出了她长久以来一直想问的问题“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对付赵家”
赵执安眉眼间都带着笑,听了易申的话不以为意“我知道大哥做的事见不得光,不过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了嘛”
易申悚然一惊,她一直以为赵执安是个傻子,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赵执平在做什么
她正在思考如果她把赵执安灭口,赵执平知道之后会不会和她翻脸。
赵执安便道“全民抗击东瀛人啦,土匪也可以过明路,大哥等上面招安就好啦。”
易申“”她一时间竟看不出赵执安是真傻还是装傻。
赵执安见她脸色不对,收敛起笑容,小心问道“怎么难道大哥劫过官府的东西”他又看看报纸,“可是这上面说土匪也可以收编的。”
易申拍拍他的肩膀“傻人有傻福,你就别操心大哥的事情了。”
她转身出门的时候,还听见赵执安在那里嘀咕“难道是逼上梁山可就算上了梁山,也可以招安的吧”
易申觉得赵执平在那边的地位不会太低。但是这次两边在海城谈合作的时候,赵执平似乎没有回来。
易申准备的东西就没能交出去。
就连老李去厂里的次数也少了许多。本来一个月至少能听他和外面的守兵争吵三四次。
而春天之后,他有两个月没出现过了。
然而这事没办法和外人说。以前贺书兰在的时候,易申还能和她打着哑谜聊一聊,现在贺书兰走了,她满肚子的话都得藏在心里。
有时候她觉得挺孤独的,但更多的时候,她又觉得欣慰。
至少大家都在忙。
六月底的时候老李又来了一次。这次他不知道走了什么关系,守兵放他进来了。
易申注意到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但是老李不主动说,她也就不问。
“易女士,”办公室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老李郑重地开口,“东瀛人要杀你。”
易申指指她曾经被子弹打中的位置“我早就知道了。”
老李神色凝重“这次不一样。”
易申安慰他“我命硬,暂时死不了。”
老李满脸的不赞同。他张了张嘴,易申抬手制止他的话,起身去书架上拿起一本圣经,交到老李手中。
老李“”
他用眼神控诉你这过分了啊我们是无神论者,我尊重你的信仰但你也不能强迫我看这个吧
易申翻开封面,让他看扉页上的字。
“这是科尔斯特医生送给我的,上面有他们那里的主教给他的题词,”她说,“我觉得人在乱世之中,需要有一点信仰,所以我希望你帮我把这本书转交给赵执平。”
老李不明所以,但还是收起这本圣经。
“那保重”他起身告辞。
易申与他握手“你也保重。”
她不知道这本书能不能交到赵执平手里。事实上,她连赵执平是否还活着,都没有百分之百的信心。
不过
易申在台历上打了个勾。
她给东瀛人的礼物,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希望它们到时候能喜欢。
易申有时候会问系统,为什么她在前面的世界里,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而在这个世界,她却没办法随心所欲。
系统每一次都告诉她对不起,宿主,这是主系统的规定,您没有权限查看。
易申对这种明知道会发生什么,却无力阻止的情况感到非常的无力。
她只能眼睁睁地等着震惊华国内外的事情一件件地发生,然后
在海城战事起来之前,遣退了所有工人和管事,给每个人都发放了一笔不菲的补偿金。
“没钱可赚了,散了吧。”那一天她站在办公室里,看到工人们排着队领取补偿金然后离开,叹着气对秘书说道。
秘书没有离开,她固执地表示,她原本只是海城大学一个普通的女学生,如果没有得到易申的赏识,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混日子。
易申将她培养成一个八面玲珑的女强人,所以她想陪易申走到最后一天。
易申定定地看她许久,最后笑了“好。”
赵家宅子里,下人们也都被易申遣散了,这时候只剩下赵三郎的奶娘,和老管家一家人还在。
赵执安生下来就是大少爷,衣来都不知道伸手,得别人帮他把手抬起来的那种。然而现在居然也学会了生火做饭。
人的潜力果然是无限的呢。
东瀛人还没打来的时候,一些官员开始悄悄地离开海城。
赵家破船也有三千钉,赵老太爷是商会会长,与官员有些往来,现在虽然人走茶凉,但那么多人,总有好心派人来赵家,暗示他们快些自寻出路的。
赵执安急得团团转。他这些年差不多被养废了,早已忘了自己做决定是个什么样的感受,接到几个认识的官员都要离开的消息,还硬是等到易申回府,才过来问她的意见。
“你不是已经想好了吗”易申反问。
易申虽然不再操心生意,因为厂子都停工了,也没生意可做,但并不代表她就此闲了下来。
赵家的地还在,佃户还在,虽然地被人占去不少,佃户跑的跑征兵的征兵,剩下的十之三四,但总也要有人去管。
赵执安看着易申略显憔悴的脸,想着两人这么多年来的情谊,安慰她道“至少咱们人还在,带上值钱的东西,咱们总有机会东山再起。”
易申定定地看他许久,终于笑了笑“你这样简单地活着,真的会很幸福的。”
赵执安不明所以,还要劝她,易申摆手不让他说。
“你想走,就带上赵伯一家,带着你的三个儿子走吧。”她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碗凉水,“路上精明一点,别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你是孩子的娘,你怎么能不一起走”赵执安难以置信地问她。
易申拿起茶碗喝凉水,虽然只是凉水,但她的姿态一如既往地优雅“我既然从你手里接下赵氏的厂子,总要有始有终,”她又啜一口凉水,继续说道,“你就让我留在这里,看一眼厂子最终的结局吧。”
赵执安就嘀咕能有什么结局,左不过是被人占去,只是不知道被谁占去罢了。
易申没反驳他的话,但也不会听他的劝。
赵执安与赵伯等人离开之后,偌大一片宅子,就只剩下易申和一个婆子了。
婆子是当初易申请来看守赵执安的。她说她没有家,当初是二奶奶给她一口饭吃让她不至于饿死,现下别人都走了,她要照顾二奶奶,给二奶奶做饭,二奶奶在哪她就在哪。
易申的秘书也每天陪着她。易申一直没有放足,开不了车,秘书就每天早上开车过来,从赵家宅子接她去工厂,陪着她在工厂里枯坐一天,然后再开车送她回宅子。
易申觉得无趣,便劝秘书离开。现在海城虽然乱,但只要多出点钱,黄包车还是能雇的到的。
秘书仍然执意说易申是她的恩人,不肯离去,易申劝了几次觉得她大概比自己还固执,也就不再劝了。
不过秘书要求照料易申生活的时候,易申还是拒绝了。她当初招的是办公秘书又不是生活秘书,现在做了司机的活已经很不像话,伺候人穿衣梳头还是算了。
赵家的工厂已经停工十多天的时候,东瀛人轰炸海城机场,封锁公路铁路,海城陷入一片混乱。
易申抬头望着天上时不时轰鸣而过的飞机,心里一抽一抽地痛。
婆子惶惶不安地说道“二奶奶,进屋里去吧,好歹有个遮拦。”
易申随口应着,找出一坛酒,给两人都满了一杯。
婆子一开始看到易申给她倒酒,还诚惶诚恐的,等到喝上两杯,脸上重新有了血色,便开始哭。
“二奶奶,我是从关外逃回来的,东瀛人占了关外,我家里人都死了,一路讨饭来的海城,”婆子哭得伤心,“可是我跑了几千里地,怎么这里也有东瀛人呢这个世道,难道没有我们小老百姓的活路了吗”
易申又给她满上一杯“会好的。”
婆子仍然哭。好在哭着哭着,她就醉了,醉得往地上一瘫,就不醒了。
易申叫两声没叫醒她。不过她力气大,很轻松地就把人拖到榻上,给她盖上被子。
婆子不知醉梦之中看到了什么,在榻上翻了个身,嘴里喃喃说了句谁都没听清的话,被泪水糊得乱七八糟的脸上,甚至泛起了一丝笑意。
易申笑着又给自己倒上一杯,正准备喝时,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随即便见科尔斯特顶着满头的尘土,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你怎么还没走”易申惊讶地问,“你爸爸不是早就安排你去阿美莉卡了吗”
轰炸刚开始的时候,科尔斯特就往赵家赶来。但赵家的宅子实在太大,现在整座宅子跟鬼宅似的,连个人影都看不到,他没头苍蝇似地乱撞许久,找到易申的院子。
“你跟我走”科尔斯特抓起她的手,“这次你无论如何都要听我的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易申甩开他的手“别把我的酒杯打翻了。”
科尔斯特急得来抓她的肩膀“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易申邀请他一起喝酒。
科尔斯特不知道她为什么到这个时候还能这么镇定“现在不走,你就走不掉了”
易申给他满上一杯“我敬科医生一杯。”
科尔斯特急得满嘴起泡,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易申给自己也满上一杯“你是有信仰的人。”
科尔斯特答道“当然,我是受过洗的。”
易申笑着说“你有为了信仰,必须去做的事情吗”
科尔斯特似乎知道她想说什么,想要矢口否认,但否认的话却无法说出口。
易申举起酒杯敬他“我也有。”
科尔斯特无言以对。
良久之后,他再次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那么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为你做的吗”
易申诧异地看他“你不准备离开”
科尔斯特呵呵一笑“你在这里,我不想走。”
易申便说“如果可以的话,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帮我救助一些我的同胞吧。”圣安德医院在伊比利亚的租界之内,不出意外的话,东瀛人不会去租界里大开杀戒。
科尔斯特定定地看了她许久。
海城的战火持续了几个月。易申仗着有系统出品的保命符,每天坐着车去厂里,与往日一样,在厂子里巡视一圈,各处都检查过之后,再回到办公室里看书。
秘书在她的办公室外,一等就是一整天。
这天早上,易申仍旧由秘书开车送她去厂子,但厂外已经围满了东瀛的士兵。
看到她的车过来,人群中走出一个人,神情倨傲地拦在车前,两只手拄着文明棍,等着易申停车下去迎接他。
秘书停下车,转头看着易申。
易申也转头看着她。
“易女士,”秘书微低着头,“汪厂长在前面。”
易申嗤笑一声“敢不敢一脚油门送他上西天。”
秘书的头更低了,易申只能看到她的头顶“易女士,请您下车,与汪厂长见面。”
易申没动。
几个士兵走过来,其中一人强行打开车门,剩下的人用枪口对着易申。
汪厂长皮笑肉不笑地说“不要这样,咱们都是文明人,对女士要有礼貌。”
士兵们便退后几步。
易申走下车。
她最近大半年身子都有些虚,整个夏天都是披着大氅度过来的。现在已经是初冬,她穿的就更多了。
秘书从另一边下车,过来搀扶她。
易申没有拒绝,扶着她的手,长长地叹了口气“汪厂长,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
见往日对自己没个好脸色的人,此时只能低眉顺眼,汪厂长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笑得正得意,旁边的路上开过来一辆小汽车。
汪厂长远远望见那车,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谄媚起来。他顾不上易申在这里,小跑着过去,为车上的人拉开车门,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
片刻之后,众人坐在易申的办公室里。
只是这个时候,易申却只能坐在客位上,汪厂长卑躬屈膝伺候的那位坐在易申的办公椅上,一副主人的模样。
那人的华语说得十分流利,只是略带口音“易女士,我们是华国人的朋友,我们的目的是让华国变得繁荣昌盛,我们对易女士没有恶意。”
汪厂长在这个场合连个座位都没有,弯腰在旁边捧哏“太君说的对,易厂长会明白太君的良苦用心的。”
易申斜眼看汪厂长“所以你不准备向我介绍一下”
汪厂长不想回答易申的话,这会让他觉得在易申面前矮人一头。但东瀛人扫他一眼,他只能点头哈腰地介绍道“这位是东瀛来的城田君,城田君是中华文化的崇拜者。”
城田君把话接过去“没错,我们不远万里来到华国,是为了我们两国共同繁荣。”
易申转了转茶杯盖“你们想要什么,直接说吧。”她靠在沙发背上,眉眼间看不出喜怒,“赵家的工厂就在这里,你们想要,随时都可以拿走,但我想你们并不是为了这片地,否则我不会坐在这里,对不对”
汪厂长看城田君一眼,城田君微微点了点头。
汪厂长便说“易女士,城田君想要你手里的配方,还有,你暗中做的那些”他略微停顿一下,似乎想看易申脸上露出一点惊慌或者恐惧之类的表情。
不过他只能失望了,易申比在场的任何人都镇定。
汪厂长只能略带遗憾地继续说“你似乎为一些人了违反法律的东西,这些我们也要。”
易申装糊涂“汪厂长,我是本分的生意人,我有什么违反法律的”
城田君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加重语气道“易女士,我们可以是合作的关系,我希望易女士能够主动承认,只要你将东西叫出来,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易申低头喝茶。
城田君继续劝说“我想易女士不希望你的儿子们遇到什么危险吧”
易申神色淡淡的“哦。”
城田君又说了几句,易申装傻充愣,就是不接他的话。他终于失去了耐心,起身离开。
等他走了,汪厂长顿时又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模样“赵二奶奶,当年我就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怎么样当年你还能得到几万法币,现在呢现在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易申都没正眼看他“给东瀛人当狗,开心吗”
汪厂长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和愠怒,他语气不快“赵二奶奶这话就没意思了。青党都放弃海城走了,莫非你以为你这条小胳膊能拧得过大腿”
易申又喝了口茶。
在汪厂长看来,易申不过是个女人。女人嘛,天生胆小,只要他吓一吓,什么就都答应了。他从来没把易申放在过眼里。
他在易申对面坐下,自作体贴周到地说“赵二奶奶,你这些年为赵家的生意拼死拼活,到头来又怎么样呢赵执安那个怂货,跑的时候都没带上你你还为赵家守着这个厂子,有什么意义吗”
易申继续低头喝茶。
汪厂长苦口婆心“赵二奶奶,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总该为自己考虑考虑。”
易申冷冷地说“我为自己考虑汪厂长,你占了我的厂子,逼着我交出配方,然后让我为自己考虑”
汪厂长觉得她有松口的迹象,也略松了口气。
给东瀛人当狗当然没有当家做主来的舒服,比如这一次,东瀛人要求他必须从易申的口中,问出所有染料的配方。
东瀛人之前从俘虏的身上搜出过一些东西。
高浓度的酒精、可吸收的缝线,这些都让城田君垂涎不已。
“这是能提高我们武士生存率的好东西”在试验品身上做过实验,发现这缝线虽然强度略逊于丝线,但与人体非常亲和,不会引起化脓感染,而且可以在十几天后自行吸收之后,城田君断然说道。
他们多方打听,知道这线的原材料似乎是动物的肠子,但是他们做了很多实验,仍然无法达到战利品的那种效果。
不过他们很快就可以得到秘方了。
城田君对此充满信心,汪厂长对此也充满信心。
“赵二奶奶,”汪厂长说,“与我们合作是必然的事情,主动合作,与被迫合作是有区别的,我想你不会不明白这一点。”他想了想之后得意地一笑,“我想你知道赵家的男人不靠谱了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金钱,名誉,甚至是男人,我们都可以给你。”
易申似乎陷入了沉思。她无意识地转动腕上的镯子。
汪厂长看到她华丽袄子里,白玉似的一截手臂,避开了目光,还忍不住撇了撇嘴。
他也没睡过小脚的女人呢,赵执安那个呆头鹅真是好福气
他浮想联翩,连到时候是给易申一个名分,把她养在海城当个外室,还是休了家里那个黄脸婆,把易申扶正都开始考虑了。
赵二奶奶是个有用的人呢汪厂长暗自忖度,城田君他们看不上华国的女人,就算碰了,应该也只是当个玩意儿,所以最后这女人还是会落到他手里。
只要他给点甜头,还怕女人不同意汪厂长自信满满。
易申沉思良久回过神来,神情淡淡地说“我饿了,你们管饭吗”
汪厂长从美梦中醒来,有些不悦。但听到易申的话后,仍然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东瀛士兵说了些什么。
精美的饭食很快端了上来。易申把原来的秘书叫来。
秘书已经换了东瀛的服饰,跪坐在易申身边,服侍她用饭。
易申没有问她到底是什么人,也没有去指责她忘恩负义。
没有用,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
吃了饭之后,汪厂长又开始劝说她。
当他说出赵执安和她三个儿子的去向时,易申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
汪厂长便知道有戏。
“赵二奶奶,”他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你现在痛快些,到时候我们也好为他们说说情不是太君们为了这次的事情,已经谋划许久,咱们华国迟早都要在他们手中,你自己扛着,有用吗”
易申慢慢地走到窗边,往下面看着。
工人早就走完了,但现在赵氏的工厂已经被东瀛的士兵占领,下面的灯光也亮了起来。借着昏暗的天色和稀疏的灯火,易申可以看到下面荷枪实弹的士兵来往有序。
“你也看到了,”汪厂长又说,“你主动交出来,和太君的人搜到,可是不一样的。”
易申仍旧没说话。她静静地看着夕阳坠入茫茫的云层,天空里最后一丝蓝紫色的薄云也褪去最后的光彩,这才活动一下有些麻木的腿脚,说道“可以。”
汪厂长在旁边等得险些打盹,听她忽然开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易申重复道“我说可以。”
汪厂长喜出望外,但仍想端着架子,自以为矜持地笑着“这就对了”
易申斜眼看他“让我的秘书进来为我梳洗,我一天没洗脸,脸上都落灰了。”
汪厂长很想骂娘。
女人就是麻烦
不过一天都等了,梳洗能用多久他耐着性子把秘书请进来,又叫端热水来。
易申吩咐秘书“你去柜子里给我把衣服拿出来,这衣服脏了我要换一换。”
她早上被一群士兵用枪口指着,虽然没有受伤,但当时也很是狼狈,衣服上有不少灰印。
秘书不觉有异,走到房间角落,打开柜子,不禁也愣住了。
易申这些日子穿的都很华丽,颇有在赵家工厂覆灭之前,维持住最后体面的意思。
但是柜子里这一套衣服,仍是华丽得几乎能晃花秘书的眼睛。
易申给自己挽起发髻,换上那套金光灿灿的礼服,披上同样宝光璀璨的大氅。
她坐在妆台前,慢慢地给自己画了个艳丽的妆容。
秘书有些发呆。她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易申走出门时,汪厂长都是愣了愣,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赵二奶奶,请。”他彬彬有礼地伸手。
城田君得知易申松了口,非常满意,不顾天色昏暗,亲自赶了过来,走在易申旁边,侧头听汪厂长小声的汇报。
他越听越是满意,点头微笑“易女士很好,这样很好。”
易申从大氅里面的暗袋里取出一个信封,在他们眼前晃了晃。
汪厂长想伸手去拿,易申却已经把手缩了回来“急什么你急这一时吗”
城田君警告地看他一眼,笑着说“我们很有诚意,我们并不急于这一时。”
众人走到楼下,易申看着来来往往的东瀛士兵,夸赞道“城田君训兵有方。”
城田君矜傲地点头“我们的武士,是最优秀的”
易申问道“你有我工厂的地图吧拿来,我告诉你。”
城田君吩咐一句,地图很快被拿了过来。
易申在地图上给他指了几个位置“你知道的,有些东西其实我不太懂,都是我的丈夫教给我的。他将一些重要的原料放在边缘的几个库房,对,就在这里。”
汪厂长心里鄙夷易申,心说果然都是赵二的功劳。
不过赵二居然为了个女人放弃这些名声,还真是疼老婆的人。
易申见他派人去那些库房,便拿着地图,继续往厂外面走。
走到厂门口时,她停住了。
厂门两边都守着东瀛的士兵,易申没有看他们,只是把双手揣在袖子里静静地站着。
“赵二奶奶”
“易女士”
两声同样带着不悦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易申忽然扭头,冲他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城田君没什么感受,但汪厂长看着这个笑,就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他早年被易申坑过的
这个笑
这女人不对劲
汪厂长一时间觉得毛骨悚然,他想说什么,但不知为何,在易申的注视之下,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给你们变个戏法。”易申笑吟吟地说,“我可会变戏法了,你们看不看”
她说的是海城的方言,城田君虽然精通华国语言,但方言他还是了解有限,便疑惑地看向汪厂长。
这时候易申对着汪厂长露出一个异常灿烂的笑容。
汪厂长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他叫道“太君,这女人有诈”
城田君还没来得及说话,易申便疑惑地问出声“咦,你怎么知道我有炸呢”
随即她再次灿烂地笑了起来。
她愉快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仔细听,我给你们放个烟花。”
她的这句话,淹没在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大地似乎都随之颤动起来。倒塌声、泥石瓦片簌簌落地声、东瀛士兵惊恐的呼声混杂在一起,随后才传入众人的耳中。
城田君拔出枪,指着易申怒骂。
易申听不清他在骂什么,也根本不关心。
她只能看到城田君拔出枪,周围一圈东瀛士兵也举起枪,无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易申大声喊道“汪厂长,陪我上路是你的荣幸,你不要不识抬举”
下一刻,易申身中数弹。
周围的人随即发出更加惊骇欲绝的呼声。
易申倒在地上,她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也感受不到身上的炸药连续炸开,她只是很满意地听着耳边连绵不绝的爆炸声,在心里问道“小统子,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我帅不帅”
系统帅你个鬼脏话
在炸弹引爆的那一刻,它已经心如死灰没救了,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