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旖自然而然往上次“壁咚”的那幢楼走去。
蒋青妍叫住她,指指面前的另一幢楼“这里。”
“啊”方旖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蒋青妍已经率先上楼了,方旖这才意识到,她原来一直对她留了一手,所以
方旖抱着枝枝,沉默地走在后面。
留一手也是应该的,不止,应该留二手,留三手,留成千上百手最好留个千手观音下来。
谁让她老是做背后捅人刀子的事情。不捅回来已经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枝枝看着瘦瘦小小去,其实非常结实,小身板沉沉的,尤其睡着的时候,非常压手。
方旖想,辛亏是由她抱着,若是换做蒋青妍那副瘦瘦小小的身板蒋青妍其实不矮,一米六五的个子,在女生里面算是修长的。
但是实在是太瘦了。
午后的阳光温柔得很。
筒子楼的楼梯,陡峭颠簸,爬上一层楼梯,还要穿过长长的走道,才能上另一层楼梯。
走道对应的是各家各户的厨房和卫生间,嘈杂且喧嚣。偶尔有午后不睡觉的人家,吵吵嚷嚷打着牌,大声的吆喝,隔壁邻居乃至楼上楼下全部听得一清二楚,毫无隐私可言。
蒋青妍,就是在这种环境下写她的报道;枝枝,就是在这样的嘈杂中读书识字。
方旖看着蒋青妍走在前面的背影,数次想要开口。
然,不得。
没有理由,连借口也没有。
蒋青妍一句“干卿何事”就能将她堵得死死的,况且,恐怕没有她,她们生活得会更好。
方旖只能够看着蒋青妍的背影,纤细但是挺拔,她的脊梁从来都是那样直挺挺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
仿佛,连分手那天,她也只是站着,定定地问她“为什么”。
只一句“为什么”,连泪水都没有施舍给她。
她在想什么难道要她歇斯底里才爽快难道要她寻死觅活才惬意还是她到底在期盼什么祈求什么
蒋青妍的脚步顿住了。
三楼中间户,蒋青妍在门口停了下来。
“到了。”她没有转头,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方旖一个没收住脚,差点撞了上去,她收住步伐、侧过身,牢牢地抱住枝枝。
怎么这段路这么短已经到了枝枝梦呓了两声,翻一个身,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抱住她的方旖。
她与她不熟悉,于是枝枝挣扎着四下寻找蒋青妍,嘴巴一瘪,似乎就要哭出声来。
蒋青妍顺势接过枝枝“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请回吧。”
她说,钥匙拿在手上,但是并未打算开门,更没有请方旖喝一杯茶的意思,她根本就不想让方旖窥见房中天地。
陋室也是她与枝枝私有,外人入侵不得。
方旖咽下满嘴的苦涩,然后,扯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人有三急,内急得很。看在让我上个厕所总不过分吧”
过分。
蒋青妍翻翻眼睛,想指引方旖去楼下公共卫生间。
方旖一把夺过钥匙“枝枝还要睡一会,我们别僵在这儿了。”
枝枝确实还没有睡醒,她窝在蒋青妍的怀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脸一转,眼睛又眯上了。
房门已经打开了,房子里的所有尽收眼底,同时尽收眼底的还有蒋青妍三年来的生活。
一眼望得到头的一室一厅、一厨一卫,那种典型的七零八零建筑。卧室的房门紧闭着,客厅本来就不大,还要用帘子分隔,一半是起居室,另一半靠近阳台的地方,布置成另一个小房间。
现在,阻隔帘拉开,让阳光尽量能够散布整个房子,然,采光也不甚好。
蒋青妍打开卧室的门,一床一柜一书桌,这个房间简单到朴素。枝枝翻一个身,似乎寻到了熟悉的位置,哼哼两声,又睡着了。
蒋青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看见站在门口进退维谷的方旖。
房间虽然小小的,但是收拾得很干净。蒋青妍和枝枝都有室内用拖鞋,整齐地放在进门口。
问题是,蒋青妍没有给方旖拿客用拖鞋的意思。她指指门边上的卫生间“那儿呢,上了就走吧。我还有事。”
方旖咬咬牙,将自己的手工皮鞋脱在门外,然后关上了房门。
这儿太干净了,让她连穿着鞋踏进门口,都觉得是亵渎。方旖想,最好周围有三只手的邻居,慧眼识珠,这双鞋市价不菲,谁拿了去,让她没有鞋能穿出门才好
方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这个房子最奢侈,恐怕是在如此狭小的卫生间里还设置了一个淋浴房,作为代价是,抽水马桶的空间被一再压缩。
长手长脚的方旖是在不习惯这种逼仄的空间。
她深呼吸连卫生间也没有异味。
蒋青妍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没有她,她也能过得很好。
她喜欢的工作、她爱的人、她忙碌的生活、她眼睛里面的日月星辰唯独,没有她。
方旖想她到底是报复了谁呢
自以为是的以受害人自居,反而在这里羡慕真正的被害人。
厕所门口传来“哆哆”两声敲门声“好了就请回,我还有事情。”
蒋青妍的嗓音清冽得很。
方旖赤着脚出来,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见蒋青妍在客厅的餐桌上已经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她是真的有工作需要完成。
方旖说“我也有工作。”
蒋青妍挑挑眉,心道那就快滚。
方旖却三两步走进房间,坐在蒋青妍对面的位置,从手边一摞稿纸中抽出几张,工工整整地摊开在桌上。
她从怀里取出那支钢笔。
蒋青妍挑挑眉,那果然是她的钢笔,笔杆上雕刻着“不辍”两个字。
方旖恭恭敬敬地坐着,开始在稿纸上写着什么。
蒋青妍皱皱眉头,她想怎地
却忍不住走近,只见那人在稿纸上恭恭敬敬地写着“对不起”三个字,一个接着一个。
三千字的检讨,谁都可以不写,方旖一定要写。
她欠蒋青妍的何止“对不起”三个字。
但是,似乎想说的话又说不出口,既然说不出口,却也总要表达。
那么,就用那个笨拙的方法,对不起,三个字,一千遍。
蒋青妍翻翻眼睛,这该是多无聊。
但是对方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一屁股沾在椅子上,一慌不忙、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第一对不起,年少轻狂,以为爱情是可以随意亵渎的玩意儿;
第二对不起,明明是自家的悲哀失败,不愿承认,全部归罪于你;
第三对不起,千辛万苦生儿育女,共同的决定,却叫你独自承担;
第四对不起,叨扰你平静的生活,硬是要让你回忆起不堪的往事;
对不起的何止这四条。
对不起她的方旖,罄竹难书。既然写不完,那就化作一千多个“对不起”。
方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就坐着,不喝水不抬头,身正笔直,一笔一划地写着。
蒋青妍知道今天请到了一个瘟神,轻易送不出去。但是她实在有工作。电脑已经打开,联网之后滴滴滴地不断有信息弹出来。
蒋青妍实在顾不上,开始着手处理自己的事情。
真是一个奇妙的午后。
方旖放下钢笔,枝枝在隔壁睡觉,小妍坐在她的对面,一个电脑、一杯茶、一段全神贯注的时光;
她呢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可以看见她翕动的睫毛、甚至可能透过墙壁,听闻枝枝翻身的动静
美好得就像她根本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如果那么现在这难能可贵的美好,是她的生活常态。
方旖想,这恐怕就是报应。万方有罪,不是不报,是用这平和、这美好、这淡然的时光,惩罚她、折磨她。
告诉她本该拥有,和已经失去
蒋青妍的手离开键盘,她的肩膀有些酸疼,口渴、肚子饿、还有些腿麻。
蒋青妍伸手取过手边的杯子,喝一口凉透了的茶水,看见对面的方旖已经放下了手中的纸和笔,定定地看着她。
“还不走”蒋青妍语气不善。
方旖心中叹一口气,一开口,全部的伪装就撕掉了,提醒她,她们如此对立、过往如此不堪。
“饿不饿晚饭吃什么我做蛋炒饭给你吃”方旖说。
蒋青妍挑挑眉她会做蛋炒饭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要在这儿吃饭
“你”蒋青妍话还没说出口,脸色又是一变,方旖伸手取过那杯凉透了的茶,就着蒋青妍刚才喝过的位置,印上自己的唇。
她也喝了一口茶。
茶杯、牙刷,私人物品,不与别人共用。
小学老师没有教过她吗
“可是,我也很渴啊。”方旖苦逼兮兮望着蒋青妍,“所以,我们晚饭”
“出去。”蒋青妍“啪”地一声阖上电脑,冷然道。
隔壁房间枝枝开始大声地叫“妈妈”。
蒋青妍顾不得方旖,她疾步走到枝枝床边。枝枝小朋友什么都好,就是起床气严重,若是起床看不到妈妈,那是会大吵大闹的。
蒋青妍今天大意了,一来方某人捣乱,二来工作太棘手,三来今天枝枝睡觉错过了时间点。
叠加的结果就是,枝枝开始嚎啕大哭,哭得脸上提泪横流,头发上也都是汗水,一缕一缕地沾在头皮上。
“妈妈,你去哪里了”
“妈妈,你怎么不陪我”
“妈妈,阿平呢”
“妈妈,妈妈,妈妈”
此处省略一千句妈妈。
即便已经做了枝枝三年的妈妈,但是蒋青妍面对这个场景依旧不能驾轻就熟。
她笨拙地将枝枝抱在怀里,低声安慰。
三岁稚子,妈妈就是一切。
方旖蹑手捏脚地走进来,她轻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却低低说“枝枝啊,你妈妈陪着你呢。阿姨阿姨可从来没有妈妈陪”
她故作轻松“呵。也长到了这么大了呢。”
蒋青妍微微侧了一下目。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方依婷卖惨谁不会
方依婷我的被窝里也没有一个小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