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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旖旎。
    冯萧然是第一个站出来说不的人,年轻的妈妈不施粉黛,带着一副巨大的金丝边框眼镜,遮住了眼中所有的神采。

    她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但是说出来有不一样的力量。

    冯萧然说“是,我的孩子患有疾病,这种病叫做先天性软骨发育不良,是一种骨骼先天性发育异常,却不影响智力。”

    “这种疾病与生育方式无关,出生几率是十万分之三,我本人按时产检,整个孕期没有发现任何数据异常,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我的孩子就是患上了这种疾病。”

    “这是一种可以后天干预的疾病,我们在三岁之后将进行第一次手术。我与我前任配偶和平分手,分手原因系个人隐私,希望大家不要关注因为我个人原因浪费公共资源,我深表抱歉。”

    年轻的妈妈走到摄像头面前,朝着镜头深深鞠躬。

    站在摄像头后面的江筱御喉咙口酸酸的,有一种想要哭出来的冲动,同时,还有另一种愤怒在胸腔中酝酿凭什么凭什么让受害人发声道歉

    明明她才是被打扰的那一个,却还要反过来说浪费公共资源,我深表抱歉。

    歉意个鬼哦。到底是谁强迫她们母女两人曝光在摄像头前面

    冯萧然再次抬头,巨大的眼镜片后面的双眸,已经充满坚定和力量。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她不能选择健康的孩子,但是可以选择抱着这个骨骼柔软的孩子坚强的走下去。

    从一开始,冯萧然就很明白她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路。

    但是,有人可以选择走什么样的路,而有的人走上了那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不后悔,是对作出的选择,最大的尊重。

    身边坐着的女士带着金丝细边框眼镜,衬衫西裤、短发干练,她从一开始就陪伴在冯萧然的身边,但是一言不发。

    现在,她站起来,示意摄像头关注她。

    秦厢并不需要看讲稿,她直视镜头。

    这是一场由凤凰社会发起的网络直播,观看者众多,一时间挤爆网络达到数十万人。

    “我是刘关张律师事务所律师秦厢。”她的声调低低的、沉沉的,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方委托人冯萧然女士及患儿信息于本月10日,由浪浪文化传媒有限公司下属账号公开发布于浪浪直播平台,后播放转发达数百万余次。这一行为严重影响我委托人工作生活、侵害委托人的合法权益。”

    “根据本国侵权责任法第二条之规定,未经公民许可,公开其姓名、肖像、住址、身份证号码和电话号码的行为属于侵犯隐私权的行为。同时根据本国侵权责任法第十五条规定我方委托人有权要求侵权责任方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偿损失”

    秦律师的表情冷冷的、酷酷的,她选择了一份内容温和的律师申明,事实上这也应冯萧然女士的要求。

    冯萧然只有最低的要求,她的生活重点并不在和这些网络键盘侠们扯皮,她只是想自己的生活和女儿的治疗不受影响。

    她不想出名、不想扯皮、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事情分散有限精力,她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守护。

    秦厢思考了片刻,点头答应。秦厢在心中冷冷道事实上,诽谤信息传播五百次以上,属于情节严重,可以认定为犯罪。甚至,自诉案件可以转为公诉案件,依法提起公诉。

    不过秦律师尊重当事人的选择,她选择发表了一篇温和的律师申明。

    浪浪直播平台同时收到盖着刘关张律所公章的律师函。

    张仰浩有点慌,他问王子巡“真的没事吗”

    张仰浩曾经因为桃色新闻被玉霖传媒辞退,他动用了一切社会关系、一切法律手段想要力挽狂澜,但是被对方律师吊打。

    玉霖传媒的御用律所就是这个刘关张律师事务所。

    张仰浩被打怕了,心有戚戚焉。

    王子巡并不当回事,他满不在乎“我们有大佬支持。”

    张仰浩很好奇“大佬是谁”

    王子巡神神秘秘朝张仰浩招招手,凑着他的耳朵说“方氏集团的二少爷,忠少。”

    张仰浩恍然大悟,对王子巡竖起大拇指“牛皮”他说。

    王子巡很受用,从前张仰浩在凤凰娱乐他追着张仰浩的屁股后面,极尽谄媚之能是,现在风水轮流,张仰浩要拍着他。

    王子巡膨胀了,他想老子就是牛皮轰轰

    蒋青妍哭够了,枝枝也跟着哭够了。

    蒋冬平带着枝枝去洗脸洗手。

    “喏,不要哭了哦。”枝枝还忍不住转头叮嘱蒋青妍。

    不一会厕所间传出阵阵水声。枝枝小声地问蒋冬平“阿平,我可以玩一会水吗”

    小朋友的喜怒哀乐不过十余分钟,健忘也是一种能力。

    蒋青妍擦擦眼泪,她想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一个小孩。

    背后有轻轻的敲门声,蒋青妍想,谁会敲门在那里敲门

    她站起来,转身,看到背后有一扇新设置的门,缓缓地打开。

    方旖就站在门那边,一脸凝重地看着她。

    蒋青妍扬起下巴。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扇暗门方旖什么时候等在这里她听到了多少她有什么想法未来何去何从

    蒋青妍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但是她扬起下巴。

    方旖微微抿抿嘴,趁着枝枝出来之前,方旖把蒋青妍拉进暗门,将她死死地抵在门上。

    “咕咚”蒋青妍后背撞得很疼,天昏地暗的疼,脑子也突突地神经痛,那是猛烈哭泣的后遗症。

    方旖死死盯着她,狠狠地抱着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面。

    是她找的蒋冬平,方旖想,这个时候她的出现会不会让蒋青妍的心态更差她不能确定。

    唯一不错的是母亲。

    方旖亲自驱车前往方宅要人。

    方依婷冷冷地看着女儿“你们的事,问我要人”

    方旖服软“妈妈,求您了,帮帮我。”蒋冬平站在不远处,她想,方旖还是好的。她虽然自己不肯向方依婷服软,但是她肯为了蒋青妍向她们服软。

    她说帮帮我。在她看来,蒋青妍的事情就是她自己的事情。

    蒋冬平想,这个女孩子,还是不错的。

    首先驱车前往幼儿园,她们扑了个空。

    方旖有些烦躁,她说“一定在阳春巷。”

    她比蒋冬平甚至还要着急。

    蒋冬平决定说些什么。

    她说“方旖你知道吗阿婷搬到我家隔壁,敲响我家的门,我爱上她,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我爱上她。”

    方旖显然不想在这种时候听她们的爱情故事,她的反应很淡“您们有自由”她随口应付,“董永也不知道七仙女是谁,照样爱上她。”

    “因为不知道爱上一个人,是很稀松平常的。毕竟无知者无畏。”蒋冬平说,她问方旖借一根香烟,她点燃,缓缓地呼出一口气,吐出一口袅袅的烟。

    然后,她掐断了香烟。

    “但是知道了,还一头栽进去,那才是更有勇气。不撞南墙不死心。”她说,看着方旖,“蒋青妍就是这样。你”蒋冬平欲言又止,她没有说下去。

    当时,或许方旖还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她明白了。

    方旖缓缓地跪下,她抱住蒋青妍的腿,不让她挪动半分。

    死死地抱住,抱得很紧,紧到蒋青妍觉得小腿很疼。

    方旖抬头,吊着眼睛看她,她说“你不用做那么多,你要我生,要我死,要我做什么,一声令下就够了。”她说,“你要我做一个好人,我就是慈善家;你要我做一个恶人,我可以杀。人放。火;你只要说一句,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我那么爱你,爱到,我愿意为了你原谅她们也原谅我自己。”方旖淡淡的,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即便蒋青妍可能不相信,即便,她有前科劣迹,即便的即便,方旖想,她还是要说给她听的。

    她相信是一回事,她说是另一回事。

    她没有安全感,所以从今往后,每日每夜,她都要说给她听。即便她捂住耳朵,即便她横眉冷对。

    蒋青妍的思绪翩跹

    那个爬上高高的老榉树的女孩子,手中挥舞着玻璃瓶,她问坐在老榉树干上另一个女孩子“你想要羊齿草吗我可以给你一株。”

    女孩回应“你放在瓶子里,它们不就都死掉了”

    蒋青妍咯咯笑,她说“可是我就是要拥有很多的羊齿草。”

    即便是枯萎的、死掉的羊齿草,她也要私有。

    只有放在玻璃瓶里,她才安心。

    回程途中,蒋青妍问蒋冬平“这户人家是谁那个孤孤单单的姐姐很漂亮。”

    蒋冬平把女儿的手牵得很紧,她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走不到一起。不要想了。”

    蒋青妍的眼睛亮晶晶,但是她偏不。她挣脱了蒋冬平的手,将那瓶满满的羊齿草放在阳光下欣赏,晶晶亮的玻璃瓶和嫩绿绿的羊齿草。

    蒋青妍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噗通

    后来,搬到本市上学,日子那样平淡,平淡到嘴巴发苦。

    蒋青妍成绩向来好,她读本市最好的中学,本市一中。

    同学们都说,高中部的校花高高冷冷,与其说是校花,不如说是校草。

    蒋青妍偷偷看了她一眼,心想,真是漂亮,就跟嫩绿绿的羊齿草一样。

    蒋青妍想,怎么样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呢成绩足够好吗她登上了学校优秀学生的颁奖会讲台,只是她失望的发现,那株漂亮的羊齿草仅仅扫过了包含她在内的所有人,仅仅一眼,她重新低下了头。

    她毫不在意。

    蒋青妍想,原来再优秀,之于她也是没有意义的。

    她在等待,什么时机才是最好的时机呢

    蒋青妍按部就班的生活,直到她们租住的小破公寓边上搬来了一个奇怪的女人。

    真漂亮,漂亮得同那株阳齿草不相上下。

    蒋青妍发现,已经上大学了的那株漂亮的羊齿草,竟然回到了学校,她站在街角,长远地注视着她。

    蒋青妍挺直了腰板。

    她想,机会来了。

    蒋青妍的成绩本来能考更好的学校。

    何止是h大,本市b大也不再话下,但是她偏不。

    蒋冬平倚在门口问她“你决定了”

    蒋青妍扬起一个笑容“对啊,h大的中文系更好。”她给出她的理由,但是她知道,她说服不了蒋冬平,她也不打算欺骗自己。

    因为她在h大。

    后来,终于在大学里面遇到了她。

    蒋青妍扔掉了所有的羊齿草,因为活生生的羊齿草,不就站在她的面前

    蒋青妍想,最好的猎人,就是把自己放在猎物的位置。

    她终于成功了。

    月夜朦胧,蒋青妍敲响了方旖的房门。

    方旖反而犹豫了,她问她“你不后悔吗”

    蒋青妍笑着咬上她的唇,她说“啰嗦。”然后她说,“你要记住,是我主动的。”

    她从来不后悔,她看似随心作出的选择,是她静候多年才得到的机会。选择了就不后悔,因为人生从来只有一次,一次的青春、一次的初恋、一次的月夜

    再后来,她步步为营。

    她看着这个自以为非常高明的猎手一步步沦陷,她渐渐习惯了她的存在。她的宠爱,从最开始的浮在面上,到真心实意。

    一个人有没有心,是能够被看出来的。她们的生活过得那样琴瑟和鸣。

    蒋青妍想,她大概爱上了她。

    蒋青妍很为自己感到骄傲,她想,不同世界又怎么样,还不是走到了一起

    她飘了,这是蒋青妍唯一一次失算,她过高地估算了自己在方旖心中的地位。

    于是,当初有多飘,分手之夜就有多打脸。

    蒋青妍想方旖,你真是侮辱我,分手而已,竟然找了那样一个女人来气我

    她想追出去说什么,甚至是将自己的算计和盘托出。

    但是不可以。

    蒋青妍捏紧自己的拳头,硬生生将那股傲气吞下肚子,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想来日方长。

    蒋青妍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她想,不算全输,好歹还有一个机会。

    虽然这个机会,要用更加惨烈的代价,虽然这个机会,半生半死,没有丝毫的把握。

    蒋青妍笑得惨淡,但是起码是一个机会不是吗

    她叩响了蒋冬平的房门,她说“妈妈,帮帮我。”

    两年后,她又抱着枝枝,对蒋冬平说“妈妈,我想回本市了。”

    她就是这样,一意孤行的、不撞南墙不死心的蒋青妍。

    蒋冬平点点头,摸摸她的发梢,说一声“傻孩子。”

    蒋青妍摸着跪在她脚下的方旖的头发,她轻声道“傻孩子。”

    说的是谁呢

    谁更傻呢

    方旖站起来,她看着她“是你傻。”她说。

    “最傻的你,还栽在我手里,你爱我吧要死要活的那种爱”

    她不无得意,她以为她对她不屑一顾。原来不是,不是不屑一顾,是小心谨慎,不能有丝毫错处。

    “最聪明的我,却栽在最傻的你手里。我心甘情愿的。”方旖说。她何德何能,能让蒋青妍这样为她费尽心血

    方旖想,到底是谁傻谁都说不清。既然说不清,就不要说了。

    枝枝在门后的屋子里胡乱蹦跶,她大声尖叫“妈妈你躲到哪里去了”

    蒋青妍擦干脸上的泪花。

    她说“枝枝在叫我。”

    方旖把她按在自己身后,她打开了隔间的门。

    枝枝很诧异,小小的房子别有洞天。

    方旖看着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蒋从风。”她说。

    很少有人喊她的大名,枝枝叉着腰“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方旖笑了,她说“因为旖旎从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