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烜和罗子威已经睡熟了,呼吸声此起彼伏。李回舟轻轻摸到枕边的手机，缩在被子里看了眼时间。

    凌晨两点一刻。

    李回舟暗暗叹气，刚要从被子里探出头,忽然听见陆寻声翻了个身,低声道“没睡着”

    “嗯,”李回舟小声耳语，“是不是屏幕光线把你弄醒了”

    陆寻声小声回道“不是，我一直没睡着。”

    躺在对方身边自然是睡不着的,两个敏感的人，各自在脑子里想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事，过去的,现在的,遗憾的，开心的。

    以队友的身份相处了这么久,直到从马上摔下来的小意外,李回舟才承认自己对陆寻声有这么依赖。

    分手了，分开了，在不同的地方断了联系，这份感情还能持续多久如果一辈子不再见，或许彼此都有新的人生际遇。

    可偏偏一个人做了歌手，李回舟那个旧3里存的全是他的歌，每听一遍,这个人的名字就在心上刻的深一寸。另一个人成了作家,阅文如面,陆寻声翻开他的书，就忍不住想他。

    而这种不被大众接受的道路，明明是他们有彼此支持才选择的。创作背后的辛酸和幸福,明明是他们最懂对方。

    偏偏再次遇见了，不管是天意还是人为。

    黑暗里两人沉默片刻，陆寻声问“脚还疼么”

    这种靠近的呢喃像是织了一张温柔的网，李回舟陷在里面，不想脱身。他摇了摇头，头发在枕头上蹭出沙沙响动。

    李回舟欲言又止。

    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李回舟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眼前是陆寻声的脸，伸手就能碰到的距离。今夜的陆寻声和过去的他仿佛重叠在一起，错过的几年，一千多个日夜，似乎可以消弭在这一瞬。

    陆寻声问“想说什么”

    李回舟说“不知道，可能都是废话。”

    “没有废话，”陆寻声认真道，“你在我这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李回舟心口一热。

    陆寻声一直很温柔，但这种暧昧到极致的氛围不是一直都存在的。挡在两个人面前的窗户纸薄如蝉翼，戳与不戳只是一念之间。

    而陆寻声不想放过机会。李回舟今天想说，明天或许又缩了回去。

    陆寻声一直觉得自己是亏欠的那一方，李回舟承受的东西太多了，倘若他不愿意，陆寻声也不忍心把有些残酷的回忆掰开揉碎，再让他品一次。

    “出去说吧，”陆寻声低语道，“我带你出去。”

    毡房的门轻轻打开，陈家烜和罗子威毫无察觉。

    这是个晴夜，星星散在天幕里，亮晶晶的，比城市中要看的清楚许多。陆寻声扶着李回舟坐下，晚风拂过，脚边的草叶发出轻微响动。

    某个瞬间李回舟还是想逃避，但或许是夜色能给人勇气，或许是一些话藏了太久，总该有说出口的一天。

    回忆重现，从他走进陆家，看到满桌子出国申请材料开始，到恋爱被母亲发现，事情闹大，被同学欺侮最后定格在陆寻声转身离开的瞬间。

    李回舟问“你当时走的时候后悔过吗”

    陆寻声低头，笑了下说“后悔。”

    从决定要走的那一刻就开始后悔了，即使那时的自己像一根在弦之箭。

    他答的这么干脆，李回舟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陆寻声说“非常后悔，后悔不该在那样的处境下走掉，没陪你走过那一段很灰暗的日子。后悔错过了你的大学，你的第一本书，你的每一天。”

    “那时候很幼稚，以为放手就是对你好，”陆寻声叹了口气，“其实是懦弱，因为担不起责任，又给不起承诺。出国以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是我不够好，走了也好，等你慢慢把我忘了，就能遇到新的人。”

    陆寻声平常话并不多，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有聊不完的话题，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呆着，不说话也很舒服。唯独没有这样聊过“你我”，去问问对方某一刻内心的感受。

    陆寻声说的很真诚，比起从前他更沉稳了，但在表达情绪上却更加外露。

    不能让李回舟再去猜自己，越猜越乱，索性把心捧出来给他看。

    这样反倒让李回舟有些招架不住了，那么多个晚上辗转反侧想好的话都没了用处。

    李回舟嘟囔道“没有，你很好。”

    太好了，太喜欢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宝贝都捧给他。一旦自己表现出消极的一面，就生怕失去对方的爱，甚至忘了你我都是凡人。

    凡人情绪糟糕的时候，正是需要爱人支撑的时候。

    很久之后李回舟才敢回过头剖析自己。高压环境下的六年，母亲、师长、同学所有人在无形之中强化了一种思维。

    你要足够好，才能被爱。

    可陆寻声明明不是这样，李回舟想，他爱的很干净，是自己后来没了勇气去相信。

    陆寻声笑了笑，说“你还这么想就好了。”

    李回舟揪下一根草，在手指间来回摆弄，又小声道“那你回来”

    是因为我吗

    是想来找我吗

    这话在心里过一遍就足够让人脸红，李回舟实在说不出口。

    没想到陆寻声说“我以为你今天愿意聊这些，是已经都看出来了。”

    从再次遇见，陆寻声便开始默默地对他好，李回舟从没被拒绝过。那些没说的话，没做的事，只是陆寻声怕走的太快，让对方在心理准备不足的情况下被迫面对。

    连“双子星”这样有些剖白的话，也是在李回舟的追问下讲出来的。

    “是，”陆寻声抬眼看向远方的山脉，“想你的时候就写歌，买了你的每一本书，收藏你发的每一张照片，越看越觉得，我不想就这么放弃。万一”

    陆寻声顿了顿“万一你还愿意所以知道你要上节目的时候我也来争取了，如果你已经”

    已经心有他属，我也绝不阻拦。

    世事无常，谁也不能预见未来，尽管这种“万一”想起来就令人心碎。

    陆寻声转头说“回舟，看着我。”

    那双眼睛比星星还亮，李回舟能看见对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

    “你回应了，”陆寻声说，“我承认，这些天我试探了很多次，我拿不准主意，直到你主动问的前一刻我都没信心但你回应了，所以”

    李回舟忽然打断道“可我已经变了。”

    陆寻声一句话堵在喉间，又咽了下去。

    捏在手指间的草叶子被扔在一边，李回舟攥着拳头，嗓子有点哑“这么久了，一千多天，足够让人变得面目全非了。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反过来也一样。如果李回舟只是让你后悔的一个执念怎么办”

    陆寻声停下来，静静地听他讲。

    李回舟明显情绪上来了，他平常不会说这么多话“我是看出来了，你对我和其他人不一样。但我想重新认识，我不希望你喜欢的还是从前那个影子。”

    “可是我一见你就输，”李回舟吸了吸鼻子，“甚至又开始害怕，怕重新认识了，你不会喜欢现在的我。”

    陆寻声无奈地笑了下，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不会，”陆寻声说，“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都很好。”

    李回舟沉浸在情绪里还没出来，固执地反问道“你跟现在的我很熟吗”

    委屈坏了，这么些天，反反复复被一个人挑动神经末梢，心情像坐过山车，开心和失落无缝切换。

    李回舟这些话憋了好多年，开了个头便像泄洪一般停不下来了“当时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但还以为离开就是对我好，你一走了之我就没烦恼了，不用在你和妈妈之间做选择了现在我变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要什么”

    李回舟眼眶红了，扎的陆寻声心口疼。某一瞬间陆寻声觉得回到了分开那一天。

    陆寻声以为李回舟三番五次想要提分手，是不想伤害自己，才说不出口。自己不想逼迫李回舟在亲人和爱人之间做选择，李回舟当然也不想这样对自己。

    而李回舟只是想要一句话，一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的安全感。在孤立无援的世界里，需要最重要的人拉他一把。

    你那么懂我我不说，你也会知道吧最亲密的人之间，真的要把这些隐晦的情绪宣之于口吗

    少年们倔强，扭捏而纠结，进退两难之间，还是伤了最想保护的人。

    “对不起，”陆寻声说，“我可能我可能是不够了解你，我在以己度人。”

    总是道歉这么快，让人彻底没脾气。

    李回舟很难跟陆寻声吵起来，他太让着自己了。

    “但我没说谎话，”陆寻声继续道，“我真的觉得你很好就算我们现在还不够熟悉，我还是觉得你很好。”

    小时候那些棱角、那些本质的纯良都还在，不管再相遇几次，都让我一样地喜欢。

    陆寻声笑了下，说“可能你在我心里保鲜期就是很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