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顾焱睁开了眼,就看到冉秋毫无防备地贴在自己胸前,紧紧缩在他怀中。
昨晚找到这个山洞的时候, 冉秋已经昏睡过去,她的衣服湿透了,手更是凉得可怕。
顾焱将她放下后,在山洞中找到了一些干树枝, 好在包袱里的火折子没有受潮, 他勉强生了一堆火,将冉秋的棉衣脱下烤干,又盖在了她身上。
可他一将人放下, 冉秋就探索着靠近他,似乎是很冷, 要从他身上汲取些温度, 顾焱怕她生病, 索性就抱着她取暖, 后来也渐渐睡过去了。
就这么一夜过去。
顾焱坐起身, 看着冉秋潮红的面孔, 心中一沉。她昨夜淋了很久的雨,心中又有郁结, 眼下发起了烧, 一定会病得厉害,若是不及时救治,极有可能伤着神智。
冉秋毫无意识地昏睡着,她额头上蹭破了皮,嘴唇有些干裂,脸上还沾着一些脏污, 但是仍旧盖不住原本的容貌。
她长相温婉恬静,目光总是很柔和,毫无攻击性,看起来十分无害。
顾焱第一次见她时就这么觉得。
生了病,看起来只会更脆弱。
他解下水囊喂冉秋喝了些水,然后轻轻松开了她,起身走出山洞。
冉家事发突然,顾焱走得匆忙,身上只带了少许干粮和水,但冉秋的病不能拖,就算不能看郎中,他也要想办法抓些药才是。
那个洞口先前就已暴露,他不确信官兵是否找到了那里,回去的风险太大,至少现在,他还不能回去。
顾焱顺着山,踩到了更高的地方,四处眺望,先前在京中时,曾听闻此山有山贼,有山贼的地方,就有山寨,有了山寨,就会有水和粮。
如果找到那山寨,或许能尽快医好冉秋。
顾焱一边注视着山洞中是否有冉秋的动静,一边寻找着山贼的踪迹,寻了许久,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
昨日下了一夜的雨,山路湿滑不说,商户这两日也不会出行,想来山贼们是不会行动了。
冉秋还在昏睡中,他不敢走得太远,只能先返回去。
进到山洞后,却见冉秋已经醒了。
她身子还保持着顾焱离开时的躺姿,睁着眼,双眼空洞地看着山洞顶,连顾焱走进来都没有发觉。
等顾焱的手探在了她额头上,冉秋才有所反应,她怔怔地看着顾焱,一开口,嗓子里像是有沙石在滚动,声音都仿若不是自己的。
“阿焱,我好难受。”
她方才醒过来,便觉得头痛欲裂,身子还是很冷,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脑子也很混沌,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冉府了。
如果是孤身一人,她可能就这么死去也说不定。
眼下看到顾焱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冉秋有种回到人世的真实感,又因在病中,声音中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无助。
还是很烫,顾焱收回手“你生病了。”
冉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神智已经有些涣散了,像是没有听到顾焱的话,她只是不断地低声喃喃“好冷,好难受”
顾焱将冉秋扶起来一些,叫了她几声,见冉秋依旧没有反应,便将她身上盖着的棉衣套回在她身上,又解开了自己的衣服,脱下里面的夹袄,将冉秋裹了起来。
“冉秋。”他叫了她一声,沉声道,“你生病了,不能再拖,我带你去找人。”
顾焱扶着冉秋,将她背了起来,刚走出山洞,身上的人好似又恢复了一些意识,趴在他背上轻轻道“阿焱,我们要去哪”
“带着你去治病。”顾焱不敢耽搁,这个山洞在半山腰,冬日里草木又枯萎了许多,方才他在外头那处便可看见大半片山野,却也没见到山贼的影子。
若他听得的消息不假,这山寨只有可能在山的背面了。
雨后天晴,出了太阳,照在身上,勉强供得些温暖,只是这山上的风比山下更厉害,顾焱只穿着两层单衣,寒风阵阵,全都灌进了衣服里。
冉秋意识清醒了一些,仍旧有些昏沉,只觉得趴着的肩背似乎比昨日单薄了一些,她感觉到不对劲,轻道“阿焱,你的衣服怎么变薄了”
顾焱道“你生病了,不能再受冷。”
头脑发热,连带着思维都迟钝了许多,冉秋过了许久才想通是怎么回事了,又问“你不怕生病吗”
“不怕。”
“阿焱,我难受”冉秋意识又混沌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喃喃起来,“为什么会这样,二叔是犯了错,可那些人为什么非要抓着我不放呢连巡防营的人也盯上了我,我只是想离开而已,我没有犯什么错,不是吗”
顾焱没有说话。冉秋问他怎么回事,他心里是知道的,此刻却什么也不能说。
那日他在长街,听闻冉府出了事,就往回赶去,赶到的时候就见冉府被围了起来,他本想趁着夜色溜进去,却在那天夜里见到了钟英。
钟英将冉秋的打算告诉了他,顾焱便同意三日后与他一同接应。
可到了那日,却生出了变故。
顾焱在周府附近看到小轿出现,返回去见钟英的时候,目光一顿,发现有人在尾随钟英。
那个人混在人群中,虽穿着寻常布衣,可袖口绣着的图案,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是万家的暗卫。
用于除掉对万家有威胁的人。
他知道冉修德一事牵扯了万家,以万璟的性子,定然要斩草除根,可缘何要派暗卫去跟随一个冉府的普通护卫。
顾焱不是头一回在这样的情况下去思索事情,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钟英时常外出,定然是调查到了什么,才会引起万璟的注意。
而钟英名义上是冉秋的护卫,若钟英手里有万璟的把柄,万璟绝不会放过冉秋。
钟英这几日都在筹备出城的事,并没有招惹万家,此人或许已跟了钟英一段时间,若钟英真的接到冉秋
想到这里,顾焱神色一变。
十字巷不安全了,冉秋不可能从城门离开。
就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一般,他刚转身,就看到了巡防营的人。巡防营的上头是万家,此刻出动,用意不想而知。
顾焱立刻做了决定,去找瘸子想办法拖住巡防营的人,带冉秋从城南的洞口离开。
他直奔冉府,却不见冉秋的身影,冬盏和钟英也一并消失了,偌大的宅邸中,只有冉老太太和赵兰月相拥着哭泣,顾焱又返身而去,到了十字巷,却见已经有官兵守在那里,同样,也没有冉秋的身影。
后来见到瘸子,才知他们去拦截巡防营的时候,巡防营正在追捕什么人,顾焱一路顺着线索,才终于在那个小巷看到了冉秋。
跟她对视上的那一刻,顾焱如释重负,遍巡不到冉秋的时候,他心里出现了难得的慌张,他一个人行走惯了,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情绪,却在这一天内经历了大起大落。
一番波折后,他终于带着冉秋离开,却没料到她这一场病。
冉秋当初救了他的命,无论如何,他都要让她活下去。
等天色渐渐沉下来的时候,顾焱终于看到不远处的山腰升起的炊烟。
冉秋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头无力的靠在顾焱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顾焱背着冉秋走了一天,又未曾进食,眼前也有些发黑,他咬紧了牙,朝炊烟升起的地方走去。
走近了,他渐渐看清了这个山寨的样子,木制的大门正敞开着,门前点着两个火把,两个穿着严实的人正靠在门的两边攀谈,其中一人看到了顾焱,立即抽出大刀指向他。
“什么人”
顾焱停了下来,直直地看过去“我们想在这里借宿一晚。”
“借宿”那人打量着他,大笑起来,“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就敢对着我说借宿两个字,识相的就赶紧滚,不然大爷我这刀可是不长眼的”
这人嗓门粗犷,长着一张方正的脸,浓眉大眼的,体型又很健硕,瞪起人来凶神恶煞,但说话间却收了手里的刀,只不耐烦地对顾焱挥了两下手,“赶紧上别处去”
顾焱眸色暗了暗,站在原地没有移动,“我知道这里是土匪寨子,我说了要借宿,就不会空手而来,让我见你们的当家。”
一听这话,那人脸上显出怒色,啐了一口道“口气倒是不小,我们当家的岂是你个毛头小子想见就能见的你除了背着个快死的人还有什么别搁这耍滑腔,大爷我这把刀好久没见血了,你今天上赶着来染色是不是”
说着,他又拔出了刀。
“山脚的大道经常遭遇抢劫,已经惹到了官府的人头上,如今他们进出京城都会放一批商队来引人出洞,实则那货箱中都是官兵。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已经因为这个折了不少弟兄。”
那人面色一顿,脸上闪过惊色,随即又瞪着顾焱道“你想说什么”
顾焱看着他,面色不动“如今南方流民众多,商人做生意的渠道越来越少,再加上这寒冬,到处都是病死的人,想必你们寨子近来也截获不到什么肥商”
他的话话还未说完,寨子里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是谁在这儿低我们威风”
随着话音,一个男子从寨子里走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根稻草,他上下打量着顾焱,眉眼一挑“你是什么人怎会对这些事情如此清楚”
“我和小弟逃难到这里,京城封锁,不能进入,小弟生了病,还请给我们个容身之处。”
顾焱说了路上就想好的措辞,看着眼前这人的身份像是个能说上话的,又道,“我手中有商户的消息,愿意为当家的效力。”
那人听着,拿下了嘴里叼着的草,盯着顾焱看了片刻,思索一番后冲他点了点下巴,“你跟我进来。”
“康瑞”方才守在门口的喊了这人一声,脸色发黑,“二当家不在,你就这么自作主张放他们进来,回头怎么跟二当家交代”
“怎么他说的难道不对”康瑞停下脚步,看向那壮汉,“还是你有更好的办法让寨子过冬”
那汉子沉默了,康瑞又笑了一声,眼睛瞟向顾焱道“我们这寨子也不是用来行善的,他说的话若为真,留着此人在寨子里自然有用,若是敢骗我们,回头连带着他肩上那个小兄弟,一并杀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