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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 46 章
    那血迹在灰白的地面上十分显眼, 就像一条尾随的毒舌,在白日里昭示着他们的行迹。

    耳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冉秋握紧了手, 深吸了一口气,出奇地冷静下来,她的眼睛快速地从侧旁的药柜中扫过去,然后视线定格在其中两个名字上。

    含乌和白谷。

    李医师曾经告诉过他, 白谷常与苦荟一同入药, 有治风寒之效,然而含乌的外形与苦荟极其相似,却与白谷药性相克, 且冲突剧烈,无论是燃之, 煎之, 还是生嚼, 皆有剧毒, 唯有竹节叶可解。

    她那日将这二者分辨了许久, 记得十分清楚。

    来不及多想, 冉秋从两个药柜里各抓了一把,然后找到了竹节叶, 蹲下身递到顾焱嘴边“将这个嚼碎吃下去。”

    顾焱半垂着眼, 顺从地张了嘴。

    看着顾焱张口将它含住,冉秋起身,贴着门框向外看了一眼,就见已经有几个人身影寻着血迹找了过来。她屏住呼吸,将手中的草药堆在门前点燃,手因为颤抖, 滑了很多次才将火点着。

    冉秋看着那药草点燃,气味很快弥漫开来,让她有一丝昏厥。

    她慌忙地从药柜中抓了几手药 ,包在衣服中,然后俯身拉着顾焱的胳膊,将他撑起来,“阿焱,我们走。”

    这样的铺子通常都会在背后开个小门,冉秋扶着顾焱从小门离开,后面与街道相比荒凉了些,一条路远远的延伸出去,不知通往何处。

    顾焱的脸色很苍白,不断有冷汗流下来,他紧闭着眼,颤动的眼睫中透着一丝脆弱。

    那些人比土匪还要可怕,他们已经与那群人结下了仇,县城里是不能待了。冉秋慌乱地向四周看不知这周围有没有村落,她还可以撑着身子赶路,可是顾焱这副状态不能再拖下去了。

    “阿焱,你挺住。”

    冉秋自己也没了方向,她只能顺着这唯一的路前行,期盼能遇到转机,可她心里也清楚,在这从未踏足过的地方漫无目的地摸索,能得救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扶着顾焱的手一刻也不能放松,就只能任着那两行泪流下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爱哭的,可是却流了那么多泪,眼睁睁地看着一直陪伴自己的人衰弱下去,每分每秒都宛若在剜她的心。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希望顾焱能活下去,哪怕用她的命来抵。

    耳旁是顾焱轻促紊乱的呼吸声,大抵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他轻轻吐字,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冉秋听不清“阿焱,你说什么”

    顾焱施了些力,像是想要挣脱她的搀扶。

    “不要管我了。”

    “不,不行。”冉秋摇头,紧紧抓着他,却感到顾焱身上冷得可怕,衣衫上渗透的血早已在冷风中干涸,在衣服上凝成了血痂。顾焱躺在药铺时撕了身上的衣服将那伤处捆了起来,却还是有血从中流出。

    最可怕的是,顾焱说完那句话,紧锁的眉头正在缓缓松开,这是昏迷过去的前兆。

    “阿焱,阿焱”冉秋大声叫他的名字,慌张道,“撑住不要睡过去,我看到前面有灯火了,走到那里,我们就能得救”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前方是幽深的黑暗,不见尽头,没有一丝光亮。

    她撒谎了。

    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冉秋也不知这么走下去会遇到什么,哪怕是望梅止渴,只要顾焱能再坚持一段,会不会,会不会真的得到命运的眷顾

    顾焱听到她的话,眼眸微睁,也不知道看不看得到前路的景象。冉秋却收到了极大的鼓舞,她强迫自己收了泪,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变得欣喜起来,“阿焱,不远了,我方才从那药铺里拿了些草药,等到了那村子,我们就找一户人家,我给你煎药喝,你的伤很快就会好的。”

    她不敢停下来,继续对着他道,“阿焱,我拿了草药,还在人家铺子门前点了火,临走的时候,我本来想留些银钱,可是我想了想你的伤,又觉得我们不能没有钱,否则就没有地方给你疗伤了。那店家回来一定会生气的,不知道会不会连累他们,那些官兵迁怒他们的话,他们可能也在这县城待不下去了。”

    冉秋心里十分不安,叹了口气,“我真的做了很坏的事情。”

    “所以你一定得活着啊,我们已经连累了无辜的人,要想法子活下去,以后回报过去才是,对不对”

    冉秋感到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开始脱力,又大喊了一句顾焱的名字,“阿焱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是什么样子嘛”

    “你那时比现在要脆弱多了,若是没有人拉你一把,你真的可能会死,可是就算那样,你也挺过去了,如果你没有强撑着走进那寺院,我就遇不到你,没有机会救下你,你的命都是你自己争来的,现在也一样”

    寒风吹在身上,夜晚的山林寂静得可怕,空旷的黑暗中,只有冉秋自己的声音回响在其中。

    她很怕,她真的很怕。

    她不停地跟顾焱说话,顾焱一言未发,可是却总能给她一点回应,每当感觉他要脱力过去的时候,冉秋都会大喊他的名字,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顾焱竟然硬生生地撑下来了,那步子迈的缓慢虚弱,但是依旧在跟随着冉秋向前走。

    可渐渐的,冉秋也觉得撑不下去了。

    她身子已经僵硬,两条腿麻木地再向前移动,嗓子干涸,嘴唇也在这冷风中干裂了起来。

    可是,只要神智尚存一丝清明,她都要坚持下去。

    不知真的走了多久,长久地处在黑暗中,冉秋双眼空无一物,茫然地看着前方,恍惚中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逼着眼,还是睁着眼,直到目光中出现了几点光亮,她眨了眨干涩的眼,才蓦地回过神来。

    那是火光

    就像是应证了她情急之下编造的谎言一般,远处真的出现了灯火。

    “阿焱阿焱”冉秋惊喜地叫了出来,过于激动的情绪使得她剧烈地咳了起来,可她依然抓紧了顾焱的手,“那个村子到了,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得救了”

    彼时她的脚已经肿胀了一般,步子落在地上除了痛觉别无其他。冉秋紧咬着嘴唇,扶起顾焱,一深一浅地朝那村落走去,脚下的路坑坑洼洼,她先前扭伤的脚踝又剧烈地疼起来,可是冉秋顾不得了,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一想到顾焱能活下去,就什么也不痛了。

    “阿焱,你看,那里有屋子”顾焱此刻已经听不见她的声音,那微弱的一点回应也消失殆尽,可是冉秋依然要跟他讲话,她怕顾焱听不到她的声音,就真的睡过去了。

    顾焱身子的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她就这么撑着他,一步一步走到了这村子。

    临近了点着火光的人家门前,冉秋几乎已经没了力气,她用力去拍那门板,声响也十分微小。

    她拍了这扇门许久,也无人来应,冉秋咬了咬牙,拖着顾焱又走到下一家。

    “有人吗”冉秋声音沙哑得可怕,她拍着门,无助地喊道,“我们是过路的,想借宿一晚,求你开个门吧”

    残破的木门终于打开,门里站着的是个消瘦的女人,可她那目光刚一转到顾焱身上,表情就变得惊恐厌恶起来,不等冉秋说话,就立刻将门重重地关上了。

    任冉秋如何解释求助,门内的人也没有任何动静。

    冉秋哽咽着说到最后,已经说不出话来。那刚刚升起的希翼又迅速地陨落下去,仿若一兜寒冰落下来,让她的整个心都在发凉发抖。

    她只能拼命打起精神,再去找下一家。

    就这么拍了一扇又一扇门,结果却无非是这两种,无人应,或者看到顾焱的伤情就立即将他们拒之门外。

    冉秋觉得嗓子快要发不出声了,她一边忍着泪,一边撑着顾焱走向下一家,满脑子都只剩下一个想法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不能让顾焱死去。

    “求你开开门吧”冉秋的手已经僵硬得握不住拳,她仿若失去了痛觉,拼命地拍着眼前的门,不知这已经是第多少家,她看着这扇木门,绝望地想,如果这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她可能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终于,这扇门开了,里面的人一看到他们的样子,顿时大吃一惊。

    “求你”开门的是一对夫妻,冉秋看着他们的反应,已经不敢再抱任何希望,只能不断地哀求着,“我弟弟受了重伤,求你们救救他我身上有钱,还有药,只要你们肯收留我们,求你们了”

    她膝盖软得撑不住身子,几乎跪到了地上,苍白的手指紧抓着门沿,就这么卑微地,凄切地看着他们。

    那个女人警惕地朝外面看了几眼,重重地叹了口气,“先让他们进来吧。”

    冉秋那张灰败的脸一下子有了生气,她呼吸不可扼制地急促起来,眼泪快速地留下,嘴角都带着苦涩的咸,她身子彻底瘫软下来,泣不成声,“谢谢谢谢你们”

    她真的坚持不住了。

    “快进来”

    那男人迅速将顾焱背了起来,女人则扶起了冉秋,将她们带入院中,然后谨慎地关上了门。

    冉秋整个人仿若抽空了一般,可她看到了院子里的灶台,还是紧咬着牙关,又强迫自己站立起来。

    她乞求道,“大娘,我想生个火,给我弟弟煎药。”

    “这会子夜都深了,哪里买药去”

    “这里。”冉秋展开了包着草药的衣服,虚弱道,“不能再拖了。”

    “好,好,我帮你生个火。”这女人并不是和善的长相,说起话来粗声粗气,可那担忧和怜悯的神情却是真真切切的。

    冉秋在她的帮忙下生了火,强打起神将药分拣好煎了上去,又端着余下的热水去屋中为顾焱清洗伤口,替他包扎。

    等药煎好了,她将那药端来,轻轻吹着喂顾焱服下。

    那女人在一旁铺着被子,“这是我儿子的屋,他离家去投军,这屋子正好空出来,好久没打扫过,你们就先对凑着住吧”

    “已经很好了”冉秋急忙道,她将声音放大了些,嗓子里似乎有血腥味,可也难掩她此时的情绪,她感激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眼睛还红着,“你们肯收留我们,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唉”那女人看着昏迷的顾焱,叹气道,“我儿子也跟他年纪差不多大,要不是家中实在没有粮了,县衙又逼得厉害,我怎么忍心放他去投军”

    说着这里,女人脸上有些哀愁,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花,对他们摆摆手道,“再往南边走,就到了最动乱的地界了,那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像你们这样的孩子,我也帮不到你们什么,这年头,能不能活着,都得看命”

    冉秋点点头,目送着女人离开,然后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顾焱,他脸上毫无血色,整个人如飘零的纸片一般,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冉秋坐在床前,小心翼翼地探下身子,将耳朵贴在顾焱的胸膛前,听着那心跳声,才终于稍许安下心来。

    她太累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如何能撑着顾焱走了这么久,眼下静静地待在空寂的屋中,那胁迫着她整颗心的,所有的绝望无助都慢慢消散去。

    他会活着,她和他都会活着。

    她就这么趴在顾焱胸膛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