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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雨过后拨云见日,小院被太阳照成了明黄色,阿念拿着扫帚清扫落叶,挨到窗口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传来了她家姑娘略带怨怼的声音。

    “怎么我绣得这样丑。”冉秋看着嫁衣上的那朵花,挫败地叹了口气,“一样的花色,别人绣出来怎就那样好看。”

    阿念听了,放下扫帚,凑过来瞅了几眼,笑嘻嘻地将手指轻轻点在上面,“姑娘,这几处换个颜色会更好。”

    冉秋满脸愁容地拿着针,依着阿念的话又拆了线去改。这几日她都端坐在屋中绣这嫁衣,只要她醒着,手上的针线就没停过,可惜她自小便不擅女红,忙活了这么多天,那嫁衣也只是到了勉强能看的程度,离她过去看到别家姑娘穿的那些还差的远。

    她是不喜欢刺绣的,只是嫁衣代表着对未来夫君的重视,而且成亲那日许多人都看得见,她既答应了与阿焱成婚,总不能连这一件事都做不好。

    只是手实在酸得厉害。

    一直到了傍晚,阿念瞧冉秋一副兴致缺缺,将睡不睡的样子,想起今日看到的情景,凑近了道,“姑娘,今天公子叫人抬了几大箱东西回来,我偷偷瞧了,都是些极好看的锦缎,能弄来这些着实不易呢,与附近的姑娘们相比,可真是太风光了。除了这个呀,红尺花瓶,龙凤祥被,也是样样不少,看咱家公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想不到一出手就这般阔绰”

    冉子初这人是不爱财的,他这些年带领奉河的百姓垦地,通商,奉河已全然变了光景,他手头上却一向只留些日常的花销,直到有人来上门提亲,他才豁然惊觉,开始攒些银子给冉秋备嫁妆。

    冉秋当他并不懂这些,先前还打趣他,若是在她出嫁时,抬上满满几摞书,那可真是奉河头一份了。

    加之她也没想过嫁人,这事慢慢就在她心里淡去了,如今听阿念这么说,才知她这哥哥是当真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当年那个凌云壮志的青年,如今却在为她细心挑拣准备嫁妆,冉秋眼圈一红,手里的针没收好,戳在了指尖,顿时一个鲜红的血珠就冒了出来。

    “哎呀,姑娘,怎么扎到手了”

    阿念眼疾手快,连忙拿出帕子来擦。冉秋看着她将那血珠小心拂去,收了手,微微别过头,“阿念,夜深了,你去睡吧,我也要歇息了。”

    阿念愣了愣,明白冉秋是想自己待着了,便应道,“诶,好。”

    冉秋瞧着她回屋睡了,才披上外衣,举着灯笼,穿过后堂,悄悄朝前院看了一眼,只见冉子初那屋漆黑一片,便知那人还未回来,她心下失落,只能先找到江婆,嘱咐她,天气渐凉,记得替冉子初换床被子,免得着凉。

    方才听了阿念的话,冉秋心下一热,便想来找她二哥说会话,但冉子初极少在子时之前回来,她本也未抱太大打算,只能多嘱咐江婆几句,便折返回房。

    当初,江婆本就是冉子初找来照顾她饮食起居的,日后她若是嫁人了,阿念定要跟着她离开,江婆这几年攒了些钱,日后在这里无事可做,约摸也要回老家去。如此一来,冉子初定要扎根在府衙,更少回来了。

    以往她在府中,还能寻着机会嘱咐他几句,无事时替他整理屋子,添置东西,等她离了这里,冉子初可当真是孤家寡人了,他那性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将身子累垮了,他操心着全府的百姓,可谁来操心他呢

    她如今只有二哥这么一个亲人了,乍然想到要与他分离,只觉像剜了自己后背一般,舍了唯一的依存,只留满堂寂风。

    她走到门前,刚熄灭了手里的灯笼,便觉一道劲风落下,冉秋看着跳下的人影,差点惊叫出来,却被那人迅速捂了嘴。

    顾焱的声音传来,“是我。”

    “阿焱”冉秋听到他的声音,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你怎么”

    顾焱松开手,“无事,想来看看你。”

    冉秋闻言,不安地看了看四周,“先进来吧。”

    她说着就推开了门,拉着顾焱,对方刚探进半个身子,冉秋一眼扫到了桌上的东西,心蓦地一跳,反手又将顾焱推了出去。

    “怎么了”

    “我”冉秋一时不知作何解释,硬着头皮道,“我们现在不该见面的,这这于礼不合。”

    冉秋这话说得心虚,她早已不是什么在乎礼的人了。她向来不是任意妄为的人,仅有的那点叛逆都留给了顾焱,余下的都是束手束脚的小心翼翼。

    顾焱盯着她,似是斟酌了冉秋这句话的意思,片刻后,他低笑了一声。

    “是吗”

    冉秋还没来得及琢磨他的意思,就见方才规矩站着的人突然凑近了几分,背抵着月光,低下头,轻轻啄上了她的唇。

    冉秋始料未及,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门扉本是虚掩着的,被她这么一撞便向里打开,冉秋身子不稳,脚下被门槛拌了一下,差点就向后倒去。

    这略微狼狈的样子却给了对方可乘之机,顾焱一手穿过她的侧腰,牢牢抱住锁住了她的腰身,又加深了这个吻。

    方才那一声却引来了注意,冉秋余光瞧见阿念的屋子点起了灯,想来是为院中的动静所惊醒,想来出来看一看是什么情况。

    冉秋惊慌之下,推了顾焱一把,低声斥道,“阿焱”

    趁着松了一口气的当,她赶忙退进屋中,将顾焱也拉了进去,又迅速关上了门。

    冉秋靠着门吸了口气,还没缓过来,就听到阿念的声音从院中传来,该是刚从睡梦中惊醒,还带着些鼻音,“姑娘,你可听到方才院中有什么动静”

    冉秋隔着门,生怕阿念走过来,忙故作沉静道,“我不曾听到什么。”

    始作俑者站在她身旁,却是从容自若。

    冉秋紧紧攥着顾焱的手,生怕他多走两步,瞧见桌上那件半成品。她背靠着顾焱,另一只手贴在门窗上,明知该将阿念打发回去,却十分心不在焉。

    虽看不到顾焱,但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犹如实质,可冉秋偏偏此时又要应对阿念,说不得什么,一时间又羞又恼。

    阿念似乎是在外面查看了一番,片刻后道,“想来是我听错了。夜深了,姑娘早些休息,离着成亲的日子还有好些天呢,那嫁衣明日继续绣也不迟的。”

    若不是觉得这动作太过别扭,冉秋真想将整张脸捂起来,莫叫人看见。

    “就要睡了,你也回屋去吧。”

    她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句,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消失,冉秋才松下一口气,一抬头,正瞧见顾焱正向窗边的桌子看去,心中突跳,猛然拉扯了一下对方的胳膊。

    顾焱刚诧异回头,冉秋便一把将他朝外面推去,佯怒道,“还不快回去。”

    顾焱本任由她推,听到这一句,反而反手一扣,握起冉秋的手,将她拉过,直走到桌前。

    冉秋只觉得那几朵绣花比白日里又丑了几分。

    待顾焱看清了桌上那嫁衣的全貌,他嘴角擒了一丝隐隐的笑,“你急着赶我走,是为了这个”

    该是叫人给看见了,冉秋掩不过去,只好点了点头,也没脸去瞧顾焱。

    顾焱端详了一番,从腰间解下一物,略与那嫁衣比对了,慢道,“精细有余,灵气不足。”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冉秋几年前赠与他的荷包,针法比如今更粗糙,那头小狼绣得龇牙咧嘴,两耳也是一大一小,看起来十分滑稽。

    冉秋几乎要将这事忘却了,如今看到,就像是被人翻出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来,顿时更添窘迫。

    “我”

    她脑子一乱,索性便将心中所想直言说出,“我本不擅长这些,并非轻怠你我之事。”

    顾焱见状,眉眼舒展稍许,“我想娶的是你这个人,与衣服何干”

    他觉得无关,冉秋却不能做此想,她心中本有郁苦,如今听顾焱这么说,并没有放宽心,反倒看他坦坦荡荡,自己更觉不安。

    冉秋的手指不觉捏住了桌角,“阿焱,在京中时,无人教导我这些,我便由着自己怠慢了。如今在这奉河生活了几年,也认识了许多女儿家,知晓她们自学女红起,就会开始为自己准备嫁衣,就为着在成亲那日穿一次。我虽过去未准备,赶一赶,却总能赶出来的,我”

    冉秋闭上眼,吸了口气,颤声道,“我也想,我们二人与他们一样。”

    是的,和那些相知相爱的璧人一样,而不是因着过去那些羁绊,让这桩婚事掺了其他杂质。

    顾焱方才温和的眉眼散去了笑意,他向来冷静自持的面容有些愣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凑近些许,低声问,“我们与他们,又有何不同”

    也许是内心深处本就不安,也许是今日听了阿念的话,对离开兄长,奔赴另一道门怀有忐忑,冉秋心中存留已久,本该尘封起来,为她另一番生活铺路的心思,都在此刻争相冲撞出来。

    她站在顾焱面前,仿若被审视着,烛光照在顾焱的身上,他站在明处,而她躲在暗处。

    “阿焱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全都记着。”

    冉秋低着头,讷涩开口,“我救你那一命,你早已还清了。若要细算,实则是我欠了你许多,当年你带我离京时,我很依赖你,甚至想,如果以后都这样,永远也不分开便好了,可这般想法太过卑劣自私,我不想做那得了甜便死缠之人。”

    “我自小衣食无忧,本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可是阿焱,从来没有人这么对过我。即便一路狼狈,可我知道,我就是可以依赖着你,怯弱无能也好,挟恩图报也好,阿焱你,永远不会对我说不。”

    冉秋眼眶微红,没敢抬头去看顾焱,仿若自己做错了什么,就这么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一一剖露出来。

    “我确实贪图了,自私地想要永远占据这些,可若因这些羁绊便将你我二人绑在一起,对你并不公平。我想断了这些念想,这几年,我一直在告诉自己,我与你不过是有缘相识,缘尽了,便要各走各的路。可这么久了,我没有一日能坦荡地告诉自己,我可以放下。”

    冉秋的头更低了,每一句话出来,都像是在她肩上压下了更多的罪孽,“阿焱,我或许是喜欢上了你,或许,只是我太过自私,短暂地抓住点什么,便不肯放手。你说要娶我,我很开心,即便我今日对你说了这些,也不希望你改变主意,我仍期盼,你可以接受这样的我,愿意与怀着这样心思的我在一起。”

    她如今完完全全将自己袒露在他面前了,冉秋如释重负,又心中惶惶,她在静默中等着对方的审判,可就算如此,她还是自私地堵了一把。

    阿焱,从来不会拒绝她。

    “原来如此。”

    良久,顾焱喟叹了一声,那一声仿佛拉的极长,尾音消逝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却像点在了冉秋心口上,更添几分忐忑。

    顾焱轻道,“冉秋,你看着我。”

    微凉的手指抬起冉秋的下巴,顾焱注视着她,目光灼灼,明明是幽深清冷的眸子,却透着盈盈暖意。

    “你所说的每句话,皆是我心中所想,是我得饮甘露,是我不愿放手。若你认为这些心思是卑劣的,我比你更加卑劣。”

    顾焱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明明还是那样难以沾染喜笑的素冷面孔,冉秋的手却被他心口的跳动烫到了。

    “或许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它告诉我,我想去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