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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晋江独发
    凌霜雪这一剑可谓是石破惊天 , 直截了当。隔着数条街也能感受到那股凌厉之气,半座城的人从睡梦中惊醒,或是起身查探, 或是静观其变。

    凌霜雪的神识去的快, 散的更快,还不等大家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回到沈家, 只留下一地的狼藉。

    大伯公捂着心口站起身, 满目惊惧之色,后背冷汗如雨。他怎么也没想到, 幻月仙宗的人来得如此快。

    闻人且留下的威胁, 并非一句空话。

    大伯等人也意识到出手的人是谁,惊骇之下, 不免恐惧。这一剑,他举家之力, 也难挡分毫。

    凌霜雪的神识回到肉身,院子里, 沈灼目瞪口呆,瞳孔骤缩。他心里没有被人护着的喜悦, 反而又惊又怒。

    他牢牢地握住凌霜雪的手腕, 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写满了担忧和后怕。他很生气, 克制着自己的怒火,神色骇人。

    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凌霜雪, 恨不得将人锁住,困住,才能让他安安静静地呆在身边,对自己的伤势上点心, 有点养伤的自觉。

    凌霜雪不解地看着沈灼,他这一剑难道还不够解气为什么沈灼一点都不开心

    沈灼被这疑惑又有点无辜的眼神盯着,心里的火气就像是撞上了一堵棉花墙,软绵绵的,毫无击中感。他很快消火,一脸的无可奈何。

    凌霜雪是为了他纵剑而舞,这一剑震撼了旁人,也落在沈灼的心上。沈灼气他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更气自己修为不够,不足以站在凌霜雪的身前,次次都要凌霜雪护着他。

    沈灼心里一阵抽痛,他松开凌霜雪的手腕,转而把人揽入怀中。他把头埋在凌霜雪的发间,闷声一次次地问道“师尊,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我打不过你,也拦不住你,纵然可以为你疗伤,但更多的时候只是杯水车薪。

    凌霜雪心头狂跳,周身都是沈灼的气息,炙热而坦诚。凌霜雪红了耳垂,回抱沈灼。他不需要沈灼为他做什么,只要沈灼愿意留在他身边,陪着他,那便足够了。

    “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杀人的力气我还是有的。”凌霜雪自信对付这种人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真正麻烦的那些老家伙早就避世不出,在这世间,他本就难逢敌手。

    “我没有小看师尊,我是心疼。”凌霜雪再厉害,也是有旧伤在身的人。他不拿自己的伤势当回事,沈灼却很在意。

    心疼这两个字有着特殊的效果,凌霜雪没再说话了。有人心疼自己的感觉是那么的奇妙,能让痛苦和烦恼都烟消云散。

    凌霜雪靠在沈灼的肩上,对他身上的气息产生了依赖。好像拥抱了冬日的暖阳,连温柔都是恰到好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困了,就寝吧。”凌霜雪在沈灼的肩头蹭了蹭,声音带着醉意般的沙哑。

    沈灼如梦初醒,松开搂着凌霜雪的手,凌霜雪却没有放开他,反而懒散地看着他,道“刚才消耗了灵力,现在不想动。”

    沈灼从这话语里听出了一点娇气的感觉,可凌霜雪的神情是那么的坦然,好像这就是一件很普通的事。

    沈灼心里百转千回,一时不确定凌霜雪的意思。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试探着把凌霜雪打横抱起来。

    凌霜雪顺势倒向他的胸膛,闭目养神。

    这个动作充满了暧昧和依赖,沈灼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偏偏凌霜雪离的那么近,能把声音听的一清二楚。沈灼感到窘迫,越想冷静越难冷静。

    面对喜欢的人,心意是藏不住的。

    好在凌霜雪没有反应,好似没有听见。

    从院子到房间的路在今日变的格外漫长,沈灼感觉到自己走的很快,但路却怎么也走不完。好不容易到了床边,他将凌霜雪放下,粉面飞霞,连衣襟遮掩的脖颈也是红润之色。

    凌霜雪睡到两侧,侧身看着沈灼,拍拍空余的床,双目含情道“不暖床”

    沈灼浑身僵直,觉得舌头都有一些木“我给师尊开阵法。”

    “阵法的暖流满屋子乱窜,不如人规矩。”凌霜雪欣赏着沈灼的窘态,觉得分外有趣。

    他想过避让,但沈灼还是靠过来了。带着善意和阳光,闯入他孤寂的世界,想要星火燎原,捕捉人世的烟火。

    既然如此,那他只能把这光引诱回去。

    凌霜雪的话让沈灼瞪大了眼,须臾之间,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人真的比阵法规矩

    “若是不愿,我也不勉强。”凌霜雪见沈灼迟迟没有动静,以退为进。他略显失望,拉过被子给自己盖上。

    沈灼停在原地没有动,咫尺之间,躺着的是自己喜欢的人,而他却在想着如何逃避。沈灼深吸一口气,那狂乱的心跳平息下来。一抬手,室内灵光尽灭。

    黑暗中只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沈灼和衣躺下,手掌在被窝里挪动,他摸索到了凌霜雪的手。熟悉的功法运转,灵力在彼此之间流淌。

    凌霜雪感受到那股精纯的火灵力,沉默了两息,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郁闷。

    沈灼对他的心意都反应在实诚的身体反应上,可当给他机会的时候,他比柳下惠还要正人君子。这是可以委屈自己,但不能委屈凌霜雪。

    喜欢不是独断专行,没有心意互通,又怎可无端越矩

    凌霜雪无话可说,他运转了功法的另一部分,把自己体内的天力拆分成沈灼可以吸收的程度,慢慢地渡给他。

    师徒二人一夜无梦。

    翌日清晨,花锦城炸开了锅,大伯公家的一地狼藉吸引了四面八方的注意力。人们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和白日长街的事有几分关系。

    大伯公一家被迫更换了新的府邸,但依旧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不过这些都和沈灼一家没有关系,沈灼一大清早就收到了公输彤的消息,告诉他段秋约在段家湖心亭。

    那个地方沈灼还有印象,用过早膳在药坊和药铺之间溜达了一圈,确定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后,他和大家说了一声有事要出去,便准备独身前往湖心亭。

    凌霜雪倒也没说什么,不过给他系了一块新的玉佩,上面刻着繁复的阵法,是一次性的防御法器。

    闻人且看的羡慕,直言自己嫉妒,转头就找凌霜雪讨要一块。他是瞧着那东西好看,阵法什么的一知半解。

    凌霜雪沉默了一下,当真拿出一块不一样的递给闻人且,道“少闯祸。”

    闻人且仿佛是靠嘴走天下,这才到花锦城两天,一天一件事,照这个速度下去,时渊夜在宗门遭人惦记的速度也快了。

    他把闻人且放出来之时恐怕也没想到,闻人且能在外边给他拉一堆仇恨。

    闻人且嬉皮笑脸,接过玉佩就系在腰上,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凌霜雪的话听进去。

    沈灼离开沈家,赶往湖心亭。

    段家的住宅在城外郊野,三进的院子典雅整洁。因为常年有人打扫,看上去并不冷清。在院子的后方有一片湖泊,冬日枯荷瘦影萧索,而湖心亭就在枯叶之中,无桥无路,单凭灵力飞跃。

    离得远,沈灼能看见垂下的纱幔之后,一道消瘦人影倚着贵妃榻。凭着那日在街头的远远所见,沈灼认出等他的人正是段秋。

    十年未见,又是误会重重,沈灼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飞入湖心亭,撩起纱幔,里面端坐的姑娘抬头看过来。

    面具遮掩了被腐蚀的半张脸,剩下的半张因为毒素的折磨,消瘦而没有血色,颧骨突出,哪里还有当年貌美绝伦的半点影子

    沈灼呼吸一滞,那日远远看过去,因为记忆对上号才认出来,并没有看的太清楚。今日直面,那种震撼让沈灼喉咙发堵,仿佛是咽了一口黄连,万般不是滋味。

    被段家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早已光环坠地,身在地狱。

    “怎么对你自己的杰作感到陌生,认不出来了吗”段秋讽刺道,眼神冷漠地看向沈灼。

    黑色的衣袍遮掩了她干瘪的身躯,长发全束,更显得那双眼睛大而有神,甚至是突兀,让人觉得瘆得慌。

    沈灼喉结滚动,心疼不已。

    他走进湖心亭,就这样怔怔地看着段秋,眼眶微热。他微扬头,把眼里的湿意压下去,再低头时恢复如常。

    他在段秋对面坐下,扫了眼周围的防护,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你不就是只想见我,才让彤彤约我还是我理解错了,你其实也想见见我哥”段秋是个聪慧的姑娘,四年的痛苦让她的性情有了一些变化,她懂得如何直击人心,也知道用什么话才能让沈灼不舒坦。

    她早已藏起自己的脆弱,用刺猬般的尖利外表来伪装自己,不管是出口的话,还是对人心的揣摩,都是她的武器。

    沈灼理解她的心情,对这刺耳的话极度的宽容。

    “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现在这身体,身边离不开人。”沈灼看的出来,段秋的灵力早已透支,现在这情况其实和一个普通人差不了多少。

    段秋冷哼一声,似笑非笑地看了沈灼一眼,问道“那你还满意吗满意你看到的吗”

    沈灼心里一痛,段秋又道“你把我推入深坑,封我退路之时,不就该知道会有这样的一天吗哦,也不对,说不定在你眼里,我应该死在秘境中,而不是活着出来,苟且偷生。”

    段秋的情绪有些激动,那嘶哑的声音像是刀刮在铁器上,尖锐而刺耳,让人止不住地冒鸡皮疙瘩。许是太过动气,她很快就难受地低声咳嗽起来,喉咙里一阵刺痛。

    沈灼连忙起身走到她身边给她顺气,段秋毫不犹豫地挥开他的手,恶狠狠地瞪着他,讥讽道“你别碰我,我嫌脏。”

    沈灼目光一沉,无名的怒意涌上心头,他闭了闭眼压下去。他当然可以对段秋置之不理,对她的话理所当然的生气,可他做不到。

    这是他的妹妹啊,就小了他几个月,年少的时候,他们在一起度过很多很多美好的时光,甚至闭上眼还能回忆起那些充满欢声笑语的日子。

    害她的人不是他,可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拳头紧了又松,沈灼拿出一颗丹药递过去,道“吃了它,你能好受一点。”

    段秋连眼神都懒得给,直接转过头,无视了沈灼的话。这样的痛楚她承受了四年,对她而言这一切早已习惯,没什么大不了。

    沈灼无奈,叹道“吃了它,你才有力气来质问我。”

    段秋对这话有了反应,她抬头看过来,沈灼神色平静,眼底毫无波澜。

    段秋冷笑,抓过丹药吃下。沈灼说的没错,她需要时间,哪怕只是多一点点,对她而言都很重要。

    丹药入口即化,但有一点苦涩的味道,吞下去后,甚至有点反胃。但是不得不承认,药效发挥的很快,段秋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力气。

    她心里有所诧异,面上神色如常。

    沈灼坐回去,道“当年之事波及甚广,其中数你受伤最重,而且无法医治。我知道你恨我,但我还是谢谢你,没有牵扯上沈家。”

    亲兄弟也有明算账的时候,更何况是出了这样大的事。沈灼看见段秋这个样子都感到心痛,更别提段炎淳和段夫人。他们二人的心里必然更不好受,但他们还是没有因为这事为难沈家。

    沈灼之前了解过,是因为段秋先算了,她说此事和沈家无关,只是她和沈灼的恩怨,不愿意扯上旁人。

    段秋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脸上略带讽刺的笑意越来越深,她看着沈灼,笑道“小姨何其无辜就因为有了你这个不孝子,她既要面对沈家给的压力,又对我感到万分抱歉。你躲在幻月仙宗不肯出来的时候,小姨为了你心力交瘁,几度泣不成声。”

    段秋深吸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那些混账事她提起来就火大。她受伤被送回段家的第一时间,叶澜溪就和沈骁赶到。

    他们二人震惊不已,叶澜溪更是抱着她哭成了泪人,嘴里说了好多对不起的话。

    段秋从小就崇拜叶澜溪的洒脱和强势,她从来没有见过那样脆弱的叶澜溪,为了她,为了沈灼,叶澜溪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笑颜,更是日夜难眠,整个人迅速消瘦。

    沈家出事后,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打的大家措手不及,各大家族上门讨要说法,甚至怂恿段家出头。

    叶澜溪说了,如果段秋心里不痛快,想要吐这口恶气,她欢迎段家上门。

    但是段秋看着她憔悴的样子,伤人的话又哪里说得出口他们是亲人,关起门来叫家事,岂能连同外人欺辱自家兄弟姐妹

    段炎淳把人都挡回去,段秋深明大义,可到底是不甘心。她为沈家着想,谁又能为她想想她把痛苦默默地压在心底,罪魁祸首却连面都不肯再露。

    “沈灼,你真的还有良知吗你真的在乎过你爹娘吗你龟缩在幻月仙宗的时候,有多少人寝食难安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段秋厉声质问,这些话已经不仅仅是心中的不平,更多的是积压的怒怨。

    一番诡计陷害了那么多人,段秋都不知道沈灼是怎么安寝好梦,两耳不闻窗外事。

    沈灼心情沉重,哑声道“我有,不管是良知,还是对我爹娘的在乎,甚至是对你们的感情,我都有。我理解你的愤怒,我也同你一般痛苦,但有些事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沈灼既然约了段秋,就没有再隐瞒她的意思。段秋对这件事有着太深的执念,而且作为受害者,她应该早点知道真相。

    段秋嗤笑,道“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那不是你”

    沈灼抬头,惊讶地看着段秋。他确实是这样想的,但这句话从段秋的嘴里说出来就变得不一样了,带着讽刺和冷嘲,甚至是失望和愤怒。

    沈灼觉得段秋误会了什么,连忙道“我没有要逃避责任的意思,只是这件事有些复杂,我会解释给你听。”

    “我不想听,我已经听的够多了。”段秋无力地闭上眼,遮去眼底那复杂的神色。等她再睁开双眸,眸中是一贯的冷静。

    “沈灼,我当初不追究这件事,不仅仅是因为小姨,还是因为彤彤。她坚信你被夺舍,坚信在秘境中出手的人不是你。为了帮你拖延时间,也或许是为了帮你找到证据,她甚至都没有计较你在秘境中对她的态度,日月兼程赶到段家见我。我们因为这件事意见分歧,是她跪下来求我给她时间。你懂我那种看到亲密无间的姐妹为了你,连尊严都可以放下的感受吗我一遍遍的问过自己,你真的配吗”

    段秋的眼底涌上压制不住的湿意,眼泪盈眶,心里又酸又涩。

    公输彤赤子心诚,她也是公输家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骄傲又自信,天真烂漫。可是为了眼前人,她可以放下一切,她可以卑微。

    就为了那一点破绽,她甚至赌上自己的性命。看到她孤注一掷,段秋仿佛看见在秘境中飞蛾扑火般护着她的人。

    明明知道是死局,明明知道一切都太迟了,还是义无反顾。

    段秋每每想起那一幕,变得冷硬的心还是会被触动。

    沈灼被这些话说的哑口无言,目瞪口呆。他压根就没听公输彤说过这些,她在他的面前还是像小时候那般,蝴蝶般飞扑而来,笑靥如花。

    她藏起秘密,只把好的留给沈灼看。

    沈灼难受极了,他欠的又何止段秋一人

    段秋擦去脸上的泪珠,苦笑道“沈灼啊沈灼,就算你真的被人夺舍又怎么样过去了那么久,仇怨并未消弭。我反而更恨,恨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沈灼长叹一声,道“我也想早一点,但我没有机会。这十年,我无能为力。”

    十年,段秋对这个数字有了反应。她其实信过公输彤的话,可是怨恨让她忽略。她想过沈灼被夺舍的时间,却没想到那么久,那么长。

    十年沧海,物是人非。

    “段秋,既然你相信彤彤,你愿意给我留这个时间,那请你也相信我。我今日见你,本就是想和你把这些事说清楚。我失去了太多的东西,想在朝夕之间夺回来又谈何容易十年,已经足够抹掉一个人的存在。我算是幸运,侥幸未死。”

    沈灼目光坚定,态度诚恳。

    段秋没有立刻回答,沉默良久。

    湖心亭的风拂动纱幔,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入化的石像,连呼吸都变得轻缓。

    过了许久许久,她才问道“既然你能回来,那是不是说明那个人死了”

    那个人便是占据沈灼身体的真正凶手,段秋的目光里有杀意,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冲着沈灼去。

    沈灼犹豫了一下,摇头道“没有,但我还没有找到她。”

    段秋捕捉到那短暂的迟疑,猜到沈灼有所隐瞒。但这不重要,她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

    “既然如此,那你就把这个真正的凶手找出来交给我用你的行动证明给我看,这一切非你所为。”段秋愤怒低吼,说完这话,喉咙里的刺痛感又冒了上来,她尝到了血腥味,面色微变,咬牙压下去。

    沈灼面色阴寒,冷声道“我会的,因为她也是我的敌人。”

    “那希望你能快一点,我的时间不多了。”段秋半阖眼眸,微光之下,那点脆弱如此清晰。

    沈灼心疼地看着她,从小世界取出之前放进去的盒子。这是玉石雕刻,用来保持药性不散。

    他把盒子递给段秋,眉宇间总算有了一点舒展“打开看看,我不会让你有事。你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可以做你想做的事,甚至杀你想杀的人。”

    段秋本不愿接,但沈灼耐心地等着,她想了想,还是接过去。

    按下盒子的暗扣,清新的花香扑出来,提炼好的天心莲盏在盒中流淌,颜色粉嫩剔透,分外好看。要是不仔细,说不定还会误以为沈灼递过去的是一盒胭脂水粉。

    段秋手指轻颤,她并没有认出来,但有些时候女人的直觉就是那么奇怪,她仿佛猜到了那是什么东西,连手都开始抖。

    沈灼见她情绪激动,握住她的手,避免她将整盒天心莲盏都洒了。

    “这这是什么”段秋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灼,花香舒缓了她的不适,她其实已经猜到了,但不问一遍,总觉得心里难安。

    沈灼笑道“天心莲盏,你很快就能恢复了。”

    段秋埋头,眼底再次汇聚了泪水,这一次她没有擦,反而是大颗大颗的泪水像珠子一样从她的眼睛里掉出来。

    沈灼的手被滴落的泪水打湿,他合上盒子,这一次他抬手替段秋擦去泪珠,安慰道“别哭,这是应该高兴的事。不仅是你的毒,还有你的脸,一切都会恢复。”

    段秋泪眼朦胧地看着沈灼,应该高兴吗她挣扎着活下去,只为了能够手刃仇人。她其实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不再在乎自己的命数。

    可是现在沈灼突然告诉她,她不仅可以手刃仇人,可以活的更好。

    活下去,这一瞬间段秋茫然了,在她的计划里,她原本是要死的。

    “我的手上只有天心莲盏,其他的药材还需要你们出。解毒的丹药品阶过高,我如今修为不足,无法为你炼丹。若是你能找到信得过的炼药师,天心莲盏你便带回去,但若是找不到,可以缓一缓,等我爹出关。”沈灼安抚段秋的情绪,提起他约见面的第二件事。

    越是高级的丹方越是价值连城,段家为了找到丹方想必也花了大价钱。现在材料备齐,让谁炼丹确实还是个难事。

    段秋止住自己的泪水,道“天心莲盏需要异火淬炼,当今天下,只有时宗主才能办到。而且这解毒的丹方也是时宗主给的,可以请他炼制。”

    沈灼一愣,哑然片刻,干咳一声道“这是已经淬炼好的天心莲盏,不需要异火辅助。幻月仙宗路远,不必如此麻烦。”

    天心莲盏有价无市,段秋未曾见过真物,她们用来寻药的也不过是时渊夜凭记忆画的图。沈灼拿出天心莲盏,段秋情绪起伏,第一时间并未察觉到不对劲。

    此刻沈灼提醒之后,她看沈灼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段寒舟找了那么久的天心莲盏音讯全无,沈灼却一出手就是淬炼过的液体。

    段秋的心思转的快,她瞬间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被人夺舍这十年,沈灼在那儿

    段秋心有疑惑,但是她没有问。

    “万宝楼的炼药师固然可行,但不可信,我会让人把余下的药材给你送来。”段秋没有接天心莲盏,段家内部不是密不透风的墙。她毁容毁体这些年,也有不少手伸到她和段寒舟的地盘。

    哪怕一次次警告,也有杀不完的虫子四处蹦跶。

    沈灼明白段秋的意思,将天心莲盏收好。他和段秋已经在湖心亭呆了很长的时间,段秋的脸上早有倦态,面色苍白。

    沈灼提议送段秋回去,段秋道“不用,有人来接我。”

    段秋话音刚落,岸边便有破空之声。

    宋煜书摇着折扇,一叶渡河,他飘飘然落入亭中,身轻如燕。

    沈灼认出他,不等沈灼开口,宋煜书已经满脸堆笑,热情地迎上来,抱拳道“沈公子,久仰大名,失敬失敬。在下宋煜书,这厢有礼了。”

    沈灼还礼,审视眼前这个年轻人,一时猜不透他的性格。他想了想,转头去段秋道“还是我送你吧。”

    宋煜书的笑僵在脸上,沈灼这个态度是表明了信不过。

    段秋难得见宋煜书吃瘪,眼底竟有两分笑意,问道“这个时辰,我哥应该在万宝楼,你真的要去”

    沈灼神色一僵,他不见段寒舟是有原因的,而且显然大家都能猜到。

    沈灼干咳一声,萌生退意。

    宋煜书适时地凑上来,笑道“沈公子放心,我和段秋相识已久,断然不会让她委屈。她已经倦了,我们先走一步。”

    宋煜书把段秋抱起来,这一次沈灼没有阻拦。因为她看出段秋并不抗拒,她对眼前这人有几分信任。

    段秋一走,沈灼也很快离开。

    郊野之外,再往前便是小镇。

    沈灼站在路口迟疑了一瞬,拿出面具,放出乌云豹,前往小镇。

    苏氏二人都在家中,他们或坐或站,神色看上去,都不平静。

    沈灼踏入院中的动静惊醒二人,苏戚连忙开门,把沈灼迎入屋。

    沈灼注意到不同寻常的气氛,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事了”

    苏戚气急败坏,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还是苏易理智些,他给沈灼倒了茶,道“恩人请我们办的事有眉目了,那个宗门确实新进了一批丹药,此刻丹药还在他们宗门内,没有动静。”

    丹药安然无恙,但两个人的神情却不是这样说的。

    沈灼没有说话,而是看着苏易,用目光询问是否还有别的事。

    苏易道“我们其实也是侥幸,意外发现那个宗门有一块奇怪的药田。”

    “怎么个奇怪法”沈灼问道。

    “恩人可听过揠苗助长”苏易道“那块药田的上空似有奇妙的阵法,从药材种子下土,不到片刻,便能生根发芽。我素知世间有加快植物生长的秘法,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诡异的一幕。而且那些药感觉不到灵力波动,看上去色泽鲜亮,实际却和杂草无异。”

    沈灼一惊,这一幕似曾相识。难怪苏易二人神色不对,想必他们是猜出来了。

    “这种丧心病狂的狗东西,我们平日买的丹药就是这种东西炼制的吧。”苏戚义愤填膺,想起苏易差点因此丧命,更是又怒又恼。

    沈灼没有生气,他反而问起另一件事“当时可有人看见你们”

    苏易摇头,但很快又点头。

    他们这种跑山路的散修,脚下多走两步,难免会看见不该看的。

    但他们和这个宗门是老熟人,加上那个位置微妙,发现他们的又是个扫地的弟子,虽然他们解释了,但不知道能不能行。

    沈灼神色凝重,甩给他们两瓶丹药,起身道“这里不能久留,你们速走,去花锦城。”

    就算是小宗门,扫地的弟子也不可小瞧。他们看见可疑之人上报,不仅是功劳,还能得到丰富的酬劳。人为财死,一点细节也可致命。

    沈灼催二人快走,叮嘱道“进了花锦城就找沈家的药铺躲一躲,沈家不会坐视不理。”

    苏易和苏戚跟着沈灼起身,听见沈灼这句话二人愣了一下,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们也知道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势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送走苏易和苏戚,沈灼混进了小镇,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取下面具,换了身衣裳,连束发的玉冠也拆下来,改用发带扎了个简单的高马尾。

    他融入人群之中,很快就察觉到几股强大的气息朝着他离开的方向而去。沈灼隐匿了气息,很快融入小镇。

    他在小镇里停留了一会儿,苏易他们看到药田虽是意外之喜,但已经打草惊蛇,那个小宗门势必会采取行动。暗杀不行,他们就会转移阵地,之后再想探查就难了。

    沈灼想要冒险走一遭,但此刻明显不是最佳时机。

    气势汹汹前来找人的修士扑了个空,开始扩散神识笼罩小镇,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沈灼神色如常,找了个茶楼坐下。他点了一壶茶,优哉游哉地喝着。

    那些神识在上空扫来扫去,一些修士不耐烦地咒骂出声。

    “丹心宗办事,闲杂人等散开。”神识之中有人怒喝一声,威压阵阵,刚才大骂的修士顿时气血翻涌,吐出一口血。

    丹心宗,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沈灼端着茶杯,眸光微暗。

    有了这一手震慑,其他人都不敢再说话。上空的神识从沈灼的身上掠过,一开始并未在意,过了好一会儿又扫了回来。

    沈灼皱眉,灵力运转。

    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在他面前,来的是个中年人,面如刀削,冷酷而阴鸷。他大步走到沈灼身边,厉声道“你,抬起头来。”

    沈灼视若无睹,继续喝自己的茶。

    中年人一掌拍桌,力量微波直接震碎沈灼面前的茶壶。

    茶水飞溅,沈灼坐着椅子后退,以免茶水渐在自己身上。

    “你们丹心宗连别人喝茶都要管吗”沈灼抬头,目光冰冷。

    那中年人眼眸微眯,露出一个嗜血的笑意“沈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灼确定自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中年人,原来他现在已经这般有名,随随便便遇见个路人也能认出他了。

    “有何贵干”沈灼没有否认,反而一脸笑意地看着中年人,依旧在悠闲地喝着茶。

    中年人抬手,一根长棍出现在他手中,他抬手挥舞,浑厚的灵力带起阵阵风声。

    他说“取你命。”

    话音刚落,攻势就到了沈灼眼前,沈灼扔出手中的茶杯,一个后空翻拉远距离,手中长剑在手。

    “这世上什么不多,就是狗太多。”

    沈灼挥剑,只是这一次不等他出手,那中年人的攻击就被人阻止。

    一位灰袍老者凭空浮现在他们身边,聋拉着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的衣摆用金线绣了暗纹,是冉冉升起的旭日。

    沈灼尚未反应过来,那中年人已经急速后退。

    安静的长街上,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响起,伴随着轿子的铃铛声。四匹翼马拉着一辆做工精细的车走来,轿子四周没有璧,只有一个布刻阵法的宝顶。

    轿子四周灵力充盈,跟着的那群护卫各个修为不俗,衣服上同样绣着金色的旭日。

    轿子中端坐着一位年轻人,他面容俊秀,带着笑意,斯文儒雅,让人很有好感。

    翼马在茶楼旁边停下,车上的人转头看过来,目光掠过中年人带着冷意,看到沈灼却温暖而舒适。

    “小师弟,让你久等了,路上耽搁了一会儿,你没事吧”

    来人正是从温家出来的温如宁,那个老者便是他的护卫。他说话之时神色自然,让人一听就觉得沈灼是在这里接人,却莫名被挑衅。

    沈灼反应迅速,笑道“不打紧,是我来的早了。”

    温如宁指着身旁的位置,道“上来。”

    沈灼也不客气,收了剑走上去。中年人似有不甘,温如宁扫了他一眼,脸上笑意不变,那眼神却看得中年人打了个寒战。

    “闵叔,我们走。”温如宁吩咐道,老者便飘然而去,跟上了车队。

    马车视若无睹地穿过小镇,朝着花锦城进发。

    等把身后那群丹心宗的人甩的没影,沈灼才松了口气。

    温如宁递给他一杯茶让他压压惊,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闻人和曹师弟呢”

    沈灼解释自己是出来办事,但是没想到事情没办成,还被丹心宗的人给盯上了。

    “你如今身怀四品洗髓丹的丹方,在他们的眼里岂不就是个香饽饽这种情况下你还敢乱跑”

    温如宁轻摇头,不赞成沈灼孤身出门,道“今日是巧,遇见了我。倘若我不在,你当如何脱身”

    “打不过,我还不能跑吗”沈灼笑了一下,神情很快正经起来。他想到苏戚和苏易还在前面,询问温如宁可否加快速度。

    温如宁看他一眼,并没问缘由,而是打了个手势,队伍的速度顿时快了不少。

    翼马能飞,振翅而起。沈灼散开神识,搜寻苏戚和苏易的身影。

    随着花锦城越来越近,沈灼也察觉到他们的气息。他和温如宁打了声招呼,便下了轿子,御剑追去。

    沈灼的剑刃为火所化,在风中速度见涨,他追上二人,拿出面具,也不跟他们废话,简洁明了地让他们跟着自己走,折回温家的队伍。

    苏易二人只犹豫了一瞬,相似的气度让他们选择跟上。沈灼回到轿子上,温如宁看着他带回来的两个人,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情况”

    沈灼道“大师兄不如招他们来问问”

    温如宁示意护卫不用阻拦,让二人御剑到了跟前。

    苏易看见这群人的衣服花纹便猜出了他们的身份,此刻心中惊骇不已。沈灼示意他们不必担忧,道“这位是我大师兄,温如宁。你们把所见所闻从头道来,不必隐瞒。”

    二人吃惊不已,他们看向沈灼,已经在猜测猜沈灼的身份。但那个念头不过是转瞬,苏易整理清楚思绪,把在小宗门看见的药田一事重复了一遍,这次时间充足,他说的更详细。

    温如宁挑眉,眸光微暗,脸上的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沈灼也是直接坦言,沈家最近遭遇了两次这样的事,从假药材到假丹药。

    温如宁敛了笑意,这种事在温家的地盘上因为温家查的严,他们几次伸手未成,暂时还没有太大的纰漏。不想其他地方已经成了这个局面,形成极大的落差。

    温如宁对旁边的护卫耳语两句,护卫点头,递给苏易和苏戚一套衣服。

    温如宁道“你们二人就暂借温家护卫的身份入城。”

    二人感激不尽,连连道谢。温如宁让护卫给他们找两个不显眼的位置安排进去,护卫领命带人退下。

    温如宁心思缜密,如此一来便免去二人被查探的风险。

    沈灼倚靠着座椅,眼前花锦城已经露出一角。

    在城外,亦有多股神识试探。沈灼坐起身,温如宁示意他稍安勿躁,让人挂出温家的旗帜。

    他倒要看看,这花锦城都是些什么牛鬼神蛇,连温家的队伍也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