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年关, 万宝楼最忙的是暗楼,因为开了暗市,难免会有不长眼的人出来闹事。段寒舟不管暗楼, 他多半是为了陪段无云。
沈灼刚进万宝楼, 门口的牌子一摘,就有人迫不及待地通知段寒舟,巴不得他和沈灼闹起来。
但实际上兄弟之间又能有多少仇怨
沈灼是为段秋的病情而来, 段寒舟骂也骂了, 哭也哭了,这会儿脸色稍缓, 没有给沈灼难堪。
大家相互认识后, 围坐在外面等屋子里的结果。
关于丹药的事沈灼不想多说,段寒舟没有逼问。他心里清楚不管是天心莲盏还是妖兽精血, 都不是轻易能够拿到的东西,问下去恐会触及到别人的隐私。
哪怕是亲兄弟, 也不能把对方的事刨根问到底。
大家在外面一等就是两个时辰,段秋消化了所有的药力, 积压在体内的毒素被排出体内,她呕出几口黑色的血, 整个人疲惫不堪, 但常年苍白的面容上有了难得的血色。
公输彤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喜极而泣,关切道“段秋, 你感觉怎么样”
段秋的脸上有了笑意,她握紧公输彤的手,情绪激动。她现在感觉妙极了,那是沉疴旧疾被拔除的松快感, 让她舒服的想要呻吟。
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恢复正常的一天,不用担心这身顽疾要了自己的性命,让自己没有时间去寻仇。
段秋的笑意已经说明了一切,公输彤紧紧地抱着她,埋在她肩头泪流满面。这些年她陪着段秋走来,又何尝不为她心痛今日重获新生,她自然为段秋高兴。
段秋轻拍公输彤的脊背安抚她,嘶哑的声音尚未恢复,但比起以往要好一些。
“别哭了,一切都过去了。”
公输彤吸了吸鼻子,松开段秋,道“我先让他们把水送进来,你沐浴着衣后好好休息一下。”
段秋出了一身的汗,仿佛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一般。宽大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墨色的长发也凌乱地黏在脸上。她自己低头瞧了瞧,也觉得此刻这个样子十分不妥。
公输彤从屏风后面绕过来,简单地说了段秋的情况,便催着大家备水。站在门外的宋煜书刚听了半句就连忙去安排,他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不禁欣喜起来。
楼里的女子护卫很快把水送进来,公输彤毫不客气地把人从屋子里赶出去。治病隔着屏风倒也没什么,但这会儿段秋是要沐浴,让这些人还留在这里成何体统
段寒舟请大家移步另一个雅厅,沈灼注意到公输彤止了血的手腕,递给她一瓶药,道“别光顾着段秋,忘了自己的伤。”
公输彤脸一红,拿了药瓶还是毫不客气地把沈灼推出去,冲着他扮了个鬼脸就合上房门。
段秋体内的毒素被清除,大家表面上还维持几分冷静,但实际各自的心里情绪早已翻江倒海。
段寒舟几次抓住段无云的手,手心是一层湿汗,他抬头看着眼前这个面无神情的男人,傻笑了好几声。
段无云揉着他的头,有些心疼。这些年为了段秋,段寒舟这个当兄长的四处奔波,不辞辛劳。好不容易熬到现在,他吃过的那些苦头总算有了结果,让人欣慰。
“我应该快点告诉爹,让他早点回来。”段寒舟眼神亮亮的,已经在想通知段炎淳回来的事。
段无云见状,知道他此刻已经高兴的不分轻重,安抚道“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不必如此。”
暗楼的消息时刻关注着段炎淳的动向和安危,所以段无云清楚他的行程。段炎淳如今距离花锦城不过一两日的光景,通知与否都一样了。
“不告诉爹,也得告诉娘。段秋好起来,她的心结也能解开了。”
段秋受伤后,段家人的态度都是对事不对人,没有迁怒沈家,但段夫人心里始终是不痛快,她不想兄妹难做,也不想段炎淳难做,这些年留在本家,一步也没踏入花锦城。
段寒舟提到她,声音里有两分失落。
他娘和姑姑的关系一直很好,未嫁之时便是至交好友,出了这种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与其留在花锦城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如直接永不相见。
段无云明白他的意思,道“别担心,这事交给我。”
当年的事真相如何姑且不论,段秋恢复是件大事,确实应该让段夫人知道。
段寒舟安排的雅厅靠近天井,打开窗户就能看见院中的景色。沈灼对这里印象深刻,因为是从前玩闹的地方,一些小时候的布局还保留着,没有改变。
段寒舟让人上茶,段无云还没落座便先离开了。他要去安排刚刚和段寒舟说的事,消息越早传出去越好,但也不能闹的人尽皆知,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亲信。
沈灼和段寒舟多年未见,这会儿面对面坐着却是无话可谈。他们之间存在的隔阂让两个人各有心思,沈灼虽然能拿捏段寒舟的性子,但也知道段无云不在,要是又惹哭了,这次可没人帮着哄。
相比之下,凌霜雪更为自在。他打量着眼前这间雅厅,看见墙角的案桌上搭了一个高台,上面放了一排泥娃娃。一个个生动形象,性格鲜明,不需要问,凌霜雪也能把它们和原型对上号。
那是沈灼他们小时候在集市上让人照着捏的,少年意气的沈灼和漂亮的段寒舟勾肩搭背,笑的前俯后仰。段无云一脸冷漠地跟在他们身后,目光落在段寒舟身上。另一边是手拉手的段秋和公输彤,公输琼手捧书卷,目光看向远处。
段寒舟一直留着这六个娃娃,这是曾经的他们。
许是凌霜雪打量的时间有点长,沈灼的视线也被吸引过去,他看见娃娃一愣,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还留着啊。”
段寒舟瞪他一眼,道“怎么我没丢掉你很失望”
“怎么会我是高兴,受宠若惊呢。”沈灼露出一张无害的笑脸,他以为段寒舟那么生气,就算不丢掉也会把这六个小娃娃放在看不见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段寒舟看着小人,彼此的身上还有那点影子,好似从未变过,大家还是从前的模样。
除了沈灼,准确说是这些年的沈灼。
“我刚才问的话你是一句也没回我,你就打算这样算了”段寒舟的视线转过来,落在沈灼的身上。
他男生女相,却不会让人觉得阴柔,反而是恰到好处的漂亮,眉目柔和也不失英气。他眼若桃花,带着一点水雾般的迷离,恃美行凶。
沈灼回想了一下段寒舟刚才的话,总结起来也就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回来
“这些年不是我不想回来,而是我也有苦衷。你看我这一有机会,不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了吗”
“你有苦衷就能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人不见影,连话也没一句”段寒舟不依不饶,那眼神死死地盯着沈灼,恨不得在他身上看出来两个窟窿。
他们兄弟二人打小就是相互抬杠的性子,就是现在也不例外。
沈灼讪笑,心想该怎么给段寒舟解释才好。关于夺舍一事,此前在宗门人多口杂,半点没透露。出了宗门,见了家人,该猜到的都猜到了,不该猜到的也隐隐有所感觉。
这件事其实瞒不了多久了,但幕后黑手还没影子,沈灼就干脆的能拖一时算一时。
段寒舟是何等了解他见他眼神飘忽就知道他在想借口,冷哼一声,道“我可以给你时间慢慢解释,但你要是敢骗我哼”
这话里的威胁不言而明,段寒舟要真相,而不是谎言。哪怕这个真相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知道,他也不介意。他都等了四年,还怕多等几天
沈灼松了口气,道“你放心,等到了时候,我一定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这就是变相的承认还不能解释,段寒舟张了张嘴,骂人的话都到了嘴边,眼角余光扫到一旁喝茶的凌霜雪,便又咽了回去。
对于凌霜雪的身份,他自己解释的是个山野闲人,段寒舟却不敢小瞧他。能让段无云心生警惕的人,又怎么会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无害
段寒舟不在纠结询问沈灼为什么不回来,转移话题,问起别的事。
“你在宗门和人纠缠不清,闹的沸沸扬扬,大陆上人尽皆知。这次你回来,怎么不把人带回来看看我倒是好奇得很,是个什么样的天仙绝色,才能让你鬼迷心窍,忘恩负义。”
沈灼愣了一下,他回来那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要是段寒舟不说,他都快忘了自己和江凌还有这一段过往。
下意识的,沈灼朝凌霜雪看了一眼。段寒舟说的直白,哪怕没有这回事,沈灼还是没由来的心虚。
他见凌霜雪神色如常,并未在意,心里才松了口气,笑道“那不过是场误会,江师弟心有所属,他的意中人你也不陌生,便是墨家墨卿语。”
段寒舟没有错过沈灼的眼神,他微微挑眉,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凌霜雪面容俊美,但和他的模样有所区别,他是明显的女相,而凌霜雪轮廓分明,剑眉星眸,鼻梁英挺,不难看出男子特性。
段寒舟的第一反应还以为凌霜雪便是传闻中的那个人,但很快沈灼的话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沈灼那一眼,更像是怕凌霜雪误会。
段寒舟嘴角微扬,佯装毫不知情,冷笑道“墨家的乘龙快婿你也敢抢你这些年吃点苦头倒是不冤了。”
沈灼想到故事中江凌和墨家的关系,他亲手摧毁了墨家,对墨家恨之入骨,哪怕是爱情也不能消弭恩怨,不由地感慨道“乘龙快婿怕是不见得,江师弟为人和墨家不是一路。”
段寒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别扭,白了沈灼一眼,道“你到底是站在那边的还是你对这个江师弟余情未了不然为何处处为他辩解能喜欢墨家的人,他能是什么好货色。”
段寒舟对墨家没有好脸色,干脆的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在他看来,在墨家那个大染缸里,就是莲花丢进去,也能染的五颜六色,简直就是没救了。
沈灼哑然,他当初也对江凌抱有偏见,但是经过后来的相处,逐渐摆正心态,觉得江凌也还行。毕竟是顶着主角光环的人,身为气运之子,人品没话说。
只不过是遭到冒牌货的连累,白白丢了些名声。沈灼是同情他的,这会儿不免为他辩解一二。
段寒舟却坚持己见,沈灼见他这幅模样,不由地想起当初的曹疯子,他把两个人的态度放在一起,啧了一声,心道难不成因为都差点成了大舅子,所以才会那么暴躁
江凌的故事里,段秋也是他的红粉知己之一。这就是后宫文的不合理之处,凡是出彩的女子,不和主角沾边都不行。
沈灼想了想,故事里段寒舟对江凌也没那么看不过眼,只不过是格外嫌弃。
段家人对感情的忠诚度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江凌踩了底线,也难怪段寒舟不待见他。
沈灼了然,放弃继续为江凌辩解。转而问起墨家的情况,他见过的墨卿语和原著里的柔弱姑娘有着不小的出入,段寒舟的无差别攻击,让他心生警惕。
“据我所知,墨卿语和墨家还是有所区别,她身为墨家唯一的直系小姐,在家中备受宠爱,为人善良温柔,并不与人交恶,名声也还好。”沈灼总结了原著里墨卿语的性子,就是个没有攻击性还被家族当做工具的可怜人。
段寒舟嗤笑一声,道“你这都是什么时候的消息了在宗门呆傻了吗”
“嗯”沈灼不解地看过来,就连凌霜雪也微微侧目。
墨卿语身上的变故是一切事情的突破点,沈灼和凌霜雪现在不能确定的就是她有没有被夺舍。
段寒舟见沈灼真的不知,心里的嘲讽缓了缓。
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撑着额角,思索道“具体的时间我也记不清了,这位墨小姐一开始和你说的没什么区别。墨家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就是亲兄妹之间,也免不了龌龊事。墨卿语做为唯一的小姐,早早地就被当做棋子。她性格软,一向没什么反抗。但后来不知怎的,胆子渐渐地大起来,帮着墨家出谋划策,往往能够一针见血,在墨家逐渐展露头角,也不在被拘养在后院中。”
沈灼听的一惊,这变化和他的情况是何其相似
段寒舟嘴上说是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转变,但也不难从他的话里面听出来,这个时间很长,并不是几个月就能改变。
时间上有着很大的漏洞,这一点对不上。
除非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穿越者。
沈灼有些不确定,段寒舟又道“比起之前的软弱,现在这个墨小姐可是连墨家人都要退避三舍。你说,你那位江师弟喜欢上这样一个人,真的不是自身也有问题”
“”
沈灼无言,墨小姐要是真的这样厉害,也不需要江凌为了救她,对抗整个墨家。
“我说了我和他只是师兄弟,你的用词不要那么暧昧。”沈灼无视段寒舟的话,反而纠结解释他的用词。
段寒舟见他抗拒,不动声色地看向凌霜雪,端起杯子喝茶,对此视若无睹。
他似乎发现了一点好玩的东西,沈灼否认了他和江凌的关系,却没有否认断袖一事。不喜欢江凌,喜欢的是身边这人吗
闲聊时时间走的最快,沈灼和段寒舟谈话的功夫,段秋已经沐浴更衣,上床休息。她的屋子开着窗户,新鲜的空气吹散屋子里的浊气。
公输彤过来请人,他们到时,段无云和宋煜书都已经在里面。
段秋换下一贯的黑衣,今日穿了一身浅色,她倚靠着公输彤给她放的软枕,疲惫之下是欣喜,苍白的脸色有了血色。
沈灼上前为她诊治,道“你身体中毒太久,损伤过重,一些肌理恢复缓慢。不过不用担心,明日我会给你送新的丹药过来,你只需要好好调养。”
“能解毒我已经满足了。”段秋对沈灼的话不太在意,只要身体能撑到报仇,她就没有遗憾。
沈灼笑了笑“说什么傻话你满足了,我可比你贪心多了。”
段秋看着他,没有说话。
沈灼的目光落在她的面具上,沉默片刻,问道“我能看一看你的脸吗”
段秋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捂着面具往后缩。面具下容颜尽毁,这是她不愿意展露的痛楚。被腐蚀的皮肉深可见骨,哪怕覆盖了一层新肉,也像是粉色的骷髅。
段寒舟豁然起身,段秋握紧了拳头,僵持一会儿后止住段寒舟的步伐,闭上眼取下脸上的面具。
因为太久没有见光,那边脸是异样的惨白,外界传言的半张脸被毁毫不夸张,那伤痕甚至蔓延到耳后的脖颈位置,只不过衣服和头发遮掩,平日不怎么看得见。
沈灼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抚上早已结痂的旧痕,皮肤干枯的像是树皮,一层层地皱痕,让人止不住心惊。
哪怕不曾一次的见过这些伤痕,其他人还是不忍再看。
段秋睁开眼,目光直直地看着沈灼,问道“可以了吗”
沈灼点头,却没让段秋把面具带回去。他从小世界取出淬炼好的药液,放在段秋手心,解释道“这是生肌玉骨液,用天心莲盏和其他的药材淬炼而成,可以肉白骨,让人永葆青春。外用,一日两次。”
沈灼的话让其他人愣住,段秋拿着药瓶,看向沈灼的眼神带着怀疑和诧异。她有一种不真实感,一切好像做梦一样。为她解毒已经用掉了一株天心莲盏,沈灼竟然还能拿出第二样用天心莲盏炼制的药。
什么时候天心莲盏像大白菜一样简单了
“你的伤过于严重,这一瓶恐怕不够,我之后还会为你炼制。好好养伤,别的什么都别想。”
段秋的不真实感又重一层,她对段无云使了个眼神,段无云心领会神,数道禁制落入房中,隔绝外界的一切窥探。
段秋晃着手上的药瓶,道“你觉得我能什么都不想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可知这种消息只要走漏出去一星半点,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段秋这是担心,想想沈灼这些日子的英勇事迹,她甚至才解了毒,就开始要头疼了。
天心莲盏,四品洗髓丹,疑似异火傍身,过去四年的沈灼可做不到这一步。
见大家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沈灼不禁笑了起来,这件事他倒是没打算隐瞒,因为接下来他还需要段秋帮他把这些东西利益最大化。
“你们不用如此惊讶,天心莲盏这事算我运气好,偶然从一道人手上所得。物尽其用才是用得其所,你们也别急着心疼。”
天心莲盏已是有价无市,世间难寻,沈灼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段寒舟都开始怀疑自己这几年是不是瞎折腾。
段秋和公输彤都清楚沈灼被人夺舍,料想这个道人是他被夺舍时所见,便没在追问下去。
段秋撑着额角若有所思,今年的拍卖会第一场放在花锦城,本来也有拉沈家一把的意思。现在沈灼处处惊人,拍卖会对他很有利,但要如何利用还需要仔细斟酌。
段秋精神不佳,想的太多就开始昏昏欲睡。
“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聊聊。”段秋倦态明显,说完这话就想睡了。
沈灼明白她的意思,让她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改日再谈。
几个大男人离开房间,只留下公输彤照顾段秋。
沈灼和凌霜雪来时是天色尚早,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晚,暮色降临,楼内灯火通明。
段寒舟留他们用膳,沈灼想着先回去,便婉拒了。
段寒舟想了一下,眼神在沈灼和凌霜雪之间打转,道“那好,走吧。”
沈灼见他一副就要拉着自己离开的模样,不解道“走”
段寒舟点头,道“我突然想去拜访姑姑,姑父,不行吗”
沈灼没说话,只是给了段寒舟一个礼貌的笑。这种事当然行,他没有阻止段寒舟去沈家的理由,只是不知道段寒舟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沈灼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几个人一起出门。
在楼里还没有感觉,出了楼,大家才发现外面正在下雨。雨声轻落,微不可闻。沈灼身上带着伞,他一边为凌霜雪撑伞,一边转过头看向段寒舟和段无云。
不巧段寒舟也正在看他,见他动作如此熟练,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沈灼不明所以,道“下雨了,要不改天”
段寒舟不理他,这是打定了主意。段无云撑开雨伞,四人两两一把伞,一前一后朝着沈家走去。
今夜的沈家有些热闹,闻人且和曹疯子都回来了,温如宁也得了空闲前来拜访。沈灼他们到时,叶澜溪正犹豫要不要派人去寻他回来。
看见他们四个人一起,叶澜溪不免惊讶,但很快便笑了起来,道“寒舟和无云也来了,今日正好,你们这些年轻人有得话聊了。”
段寒舟没想到有客人拜访,进门后就有些后悔了。不过等他认出温如宁后,他的那点悔意烟消云散,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众人。
看沈家的氛围其乐融融,显然这些都是沈灼的熟人。
段寒舟稍微想一想最近的消息,不等沈灼引见,便猜出另外两个人的身份。大家你来我往相互寒暄两句,便是很快熟络起来。
沈灼认真地让曹疯子和段无云好好认识一番,他之前就说过,这两个人要是凑到一起,一定很有话聊。
果不其然,沈灼刚做了引见,段无云就冷不丁地问道“临渠曹家”
曹疯子脸上的笑意微顿,道“我更喜欢幻月仙宗弟子这个身份。”
短短两句话便已经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沈灼却好似没有看见,溜到凌霜雪身边坐下看热闹。
曹疯子和段无云之间暗潮涌动,段寒舟侧目而视,不知道沈灼在耍什么花样,自然地拉了一下段无云,道“大家相逢即是缘,一起喝一杯”
段寒舟的插入驱散了僵局,大家举杯共饮。酒是花锦城的佳酿,味道软绵,没有那么烈性。
沈骁伤势痊愈,叶澜溪不拦着他,几杯酒水下肚,他回味这醇香,眼神微眯,喟叹道“要说这玄门的酒,还是许家的够味。今年你们要是都在花锦城过年,我给你们备酒,你们不醉不归,如何”
沈骁的话是对几个小辈说的,只是他话音刚落,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几个三清宗弟子忽然顿住,谁也没说话,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沈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沈灼在宗门大比上就是因为喝了许家的花酿,搅得赛场天翻地覆,让很多人提起来就唉声叹气,开始头疼。
几人的诡异让其他人为之侧目,沈灼无奈地看着他们,想到自己酒后干的糗事,摸摸鼻子道“许家的酒都是年前订好,爹你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有点晚了。”
沈骁一想也是,不免有些遗憾。
一旁曹疯子道“预定的只是商铺上的酒,沈叔要是喜欢,我可以去问问。”
许家的酒不限制许家的人,托许琦的福,曹疯子在这上面有一点特权。不管是藏品还是花酿,他都有办法拿到。
沈骁连声说好,这事就这样定下来。唯有温如宁和闻人且看着曹疯子,二人动作一致地摇头。
喝酒喝什么酒想看沈灼酒劲上来了表演拆沈家吗
曹疯子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倒是旁边的段无云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曹疯子。
今日大家高兴,不管是长辈还是小辈都多喝了几杯。
这酒还是有后劲,沈灼怕凌霜雪一会儿喝多了难受,中途就停了他的酒,换了茶水。凌霜雪端着茶,也不怪他自作主张。
只是茶水和酒水混合,好像醉的更快。他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眼神看似清明,反应却有些迟钝。他吃的菜是沈灼按照他的喜欢给他夹的,旁人说话去了,倒也没注意师徒二人的举动。
除了段寒舟。
他本来就有所怀疑,这一顿饭吃下来更是确定。其他人不觉得奇怪,是这二人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但有些时候,细节的东西是藏不住的。
沈灼虽有温柔的一面,却不是对任何人都如此细心耐心,无条件地迁就着,在乎对方的一颦一笑。他无意识地顺着对方,那是因为喜欢,所以包容。
凌霜雪身份不明,但看沈家的人和幻月仙宗的弟子对他都是恭恭敬敬,段寒舟心里有了猜测。他被沈灼的大逆不道镇住,可是很快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
爱情要两情相悦,单恋没有结果。等彼此相互爱慕,大逆不道呵,可笑。
膳后,沈骁留段寒舟说话,段无云跟着沈灼一同去他的院子消食。
温如宁今夜要留宿沈家,叶澜溪白日就让人把房间收拾出来。曹疯子自说酒量不行,先回去休息。凌霜雪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也走了。
沈灼收拾了一下小厅,招呼大家坐。段无云站在门口眺望天际,没有进屋。沈灼知道他是等段寒舟,问了一次就没打搅他。
酒劲上来了有些热,温如宁解了外袍,示意沈灼坐下。他也不担心门口还站着一个外人,和沈灼谈起这些天的收获。
苏易和苏戚入了温家的队伍,温如宁对他们二人格外关照,而二人也不是忘恩负义之辈,知道温如宁需要人手收集证据,自告奋勇站出来。
沈灼自从回了花锦城还没见过这两个人,料想他们对自己的身份已经有数,恐怕心里也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沈灼对此没说什么,萍水相逢,互相拉了一把罢了,缘起缘散,不必强求。
苏易二人路子宽,温家不好打交道的三教九流他们都能接触,配合曹疯子更是事半功倍。
假药事件由来已久,一旦查下去,拔出萝卜带出泥,炼药师公会内部也不干净。温如宁手上的证据足够平了对方的山头,但仅此一个远远不够,他们要做就做的彻底一点。目前他暂且把这些人都监控起来,注意药材的流向。
“温家势力不在此地,强龙不压地头蛇。不过明年长老选拔,温家会投沈家一票,小师弟,你可得抓紧时间。”温如宁明说自己的打算,他来此地除了是师命,也是自己的决定。
温家管辖之外,炼药界的势力鱼龙混杂,腐败从内部开始,低阶修士越来越难。
温家内部对此颇有微词,他们一朝得势并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反而更加深刻地认识到玄门的残酷。
因为有过在底层的挣扎,他们明白那种艰难。看着高高在上的势力对着底层动手,他们不免有兔死狗烹的凄凉。
若是温家没有因为秘境一事崛起,假药冲击波一旦散开,首当其冲的便是以药材发家的他们。
“大师兄所言我也考虑过,但那些人肯定不会让沈家那么轻易的回去。大师兄如今对其内的清流一派可还有了解”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清流一派不过是利益纠葛,看彼此的筹码够不够冒险罢了。小师弟,你现在手上有的,除了摆上明面看得见的东西,还得有看不见却能让人感到威胁的底牌。”
所谓看得见,便是四品洗髓丹,这东西用得好,可以颠覆玄门。而看不见,便是指沈灼的潜力。一个具有威胁性的后生,一个不弱的家族势力,如果不能逆着河流前进,就只能被打倒步步后退。
沈灼垂眸,若有所思。眼前的局面已经有了四分五裂的征兆,爆发只差一点导火线。
温如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他也有些乏了,站起身对沈灼道“有句话我也不必压在心头,四年前的事,你要尽快解决。这些世家中,不乏可以拉拢的对象。”
温如宁话里有话,沈灼明白,道“大师兄放心,这事我记得。”
沈家想要彻底摆脱困局,四年前的事就不能不明不白地算了。不然再多的利益摆在眼前,那些人也是如鲠在喉。
沈灼自有思量,温如宁不再多言,拖着一旁的闻人且去休息。
段无云仍在门口,沈灼走出来陪他站着,灵光下,影子被拉长。
沈灼打了个哈欠,有些困了。段无云看他一眼,道“去休息吧,我走了。”
沈灼没动,体内灵力运转一圈,很快又精神起来,道“寒舟还没来,大哥不必着急。今夜见到曹师兄,大哥心里可有什么想法”
段无云转头看向沈灼,今夜席间他就感觉到了沈灼的刻意,没想到这会儿他还会直接问出来。
段无云目光暗沉,不等他说什么,段寒舟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他倚着月亮门,怀抱双臂,道“该走了。”
段无云直接离去,沈灼面带笑意,目送他们离开。
段寒舟听见了沈灼的话,回去的路上,不免问了一句。段无云撑着伞,道“那人和小尖塔楼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之前暗楼调查沈灼消息受阻,应该都是他的缘故。”
小尖塔楼和暗楼是同行,都是收集消息,铺设消息网,难免会有冲突。沈灼今夜之举,便是让段无云和曹疯子认识一二,之后要是不小心碰上,也免得伤了和气。
段寒舟抬眸,嗤笑一声,开始数落沈灼的花花肠子。
远在家里的沈灼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不用想也知道是某人想念他了。
灭了小厅的灵灯,沈灼走到凌霜雪房前,犹豫了一下没有开门。不同闻人且和曹疯子的粗心大意,温如宁心思深,沈灼还是要警惕一二。
他转身要回隔壁的房间,身侧这扇门却打开了。凌霜雪握住沈灼的手,把人拉进门。
沈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凌霜雪压在合上的门上,凌霜雪只穿着单衣,室内也没有开火阵,冷意很明显。
凌霜雪压在沈灼的胸膛上,吐气道“热。”
借着屋外的光,沈灼发现凌霜雪的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润之色。他嘴上说的热,靠过来的身体却是冰冷的。
沈灼握住他的手,像是握着冰凌,寒意侵骨。
沈灼心里一慌,连忙把人抱起来走向床榻,他开了屋子里的火阵,让热气流淌起来。
凌霜雪的身体陷入软被间,他看向沈灼的眼神是清明的,但行动却不见得清醒。他觉得自己热,可身体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寒意。
沈灼一时也分不清楚是酒有问题还是茶有问题,他一直都很小心凌霜雪入口的东西,按理不应该出现纰漏。
他想替凌霜雪把脉,却被凌霜雪拽住手腕,压制在床榻间。
凌霜雪欺身而上,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沈灼。
沈灼能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自己的胸膛上,隔着衣服,那层寒意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凌霜雪画着圈,勾住沈灼的腰带。仿佛是拆礼物般,一层一层,很快就把沈灼脱的只剩一条亵裤。
沈灼人傻了,身上春色蔓延。
凌霜雪眸中泛起浅金色,手腕上金铃发出脆响。他抬手布阵,数道禁制落下,外界的一切声音很快从沈灼的耳边消失了。
带着镯子的手落在沈灼的胸膛上,压在正中,一点点往下滑。沈灼浑身僵硬,和冰冷的手指带来的颤栗感相反,他体会到了另一种热,仿佛被人架在火上,进退两难。
凌霜雪看着他,眸中的浅金色让他此刻的面容有种说不出的妖异“乖徒儿,热吗”
沈灼“”
师尊,你这是废话你有本事放开我试试。
凌霜雪见沈灼不说话,看了他一会儿,俯身压下来,道“我也热。”
凌霜雪的身体不热,异常的寒冷。他压在沈灼身上,把头靠在沈灼的肩膀旁边,一偏头,呼吸全在沈灼的脖颈边。
沈灼被他的灵力压制,只能小幅度地动弹,他吃力地摸到凌霜雪的手腕,在凌霜雪的体内,异火肆虐。因为火焰特性,的确会出现内热外冷的情况。
沈灼首先想到用白焰帮忙,白焰却一反常态,嘴里念着惹不起,飞快地躲了。
“主人,你还是让你师尊自己来吧,你唤醒他就行了。”
白焰很讲义气地支招,把双修两个字拖得老长。
沈灼脸一黑,直接不理她了。凌霜雪还在沈灼脖子边蹭,沈灼额上起了一层细汗,再这样下去,他也会吃不消。
“师尊。”沈灼试着叫醒凌霜雪。
脖子边的动作停下来,就在沈灼以为有用时,凌霜雪往上挪了挪身体,抬头看着沈灼,在他唇边亲了亲。
沈灼名为理智的弦断了,他利用黑焰的力量,强行挣开了一只手的束缚,压住凌霜雪的后脑勺,把人压下来。
唇齿相依,哺辅灵力的同时,沈灼往前多跨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