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相国寺每月开放五次,为汴京百姓商品交易的场所。
一路进来,寺庙周遭都是摊位,各色帐幕间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多卖字画旧籍,让人应接不暇。间杂其间,不乏为逛累了、口渴的行人饮子的摊位。
寺院大门前买卖飞禽走兽,各种珍禽奇兽,无所不有;庭院内,露天摊位卖蒲合簟席、屏帏、鞍辔弓剑等,还有卖时兴果子和蜜饯;佛殿附近有出售绣作领抹、珠翠头面、生色销金花样、幞头帽子之类的铺位;佛殿后,资圣门前,便全是贩卖香料药材、字画书籍、古玩清供的铺子了。
逛的文人士大夫最多,不乏京城女眷,俨然像个文化夜市。
陆雨昭到大相国寺时,天色渐渐黑了。
她一路逛过来,买了些纸笔用品,几本闲书,很快便在佛店殿附近找到了那个冰饮子摊位。
青布伞,摆一张小方桌,几个床凳围在一起。
床凳上坐着歇脚的路人,迎着夏夜晚风喝一碗冰饮,看着就惬意。
摊主人热情吆喝着“卖冰雪凉水咯,客官渴了不来一碗吗”
陆雨昭意不在书籍古玩,此行目的便是这冷饮。她径自过去,问有哪些冰饮子。
摊主人流利答“凉浆、甘豆汤、冰雪甘草汤、冰雪冷元子、药木瓜、生腌水木瓜、雪泡豆儿水、凉水荔枝膏,我这儿都有,郎君想要喝什么想喝点酒的话,我这儿还有雪泡梅花酒哩。”
陆雨昭眼睛都放光,在这大夏天原地复活。
她恨不得都喝个遍,但怕喝多了晚上闹肚子,遂稍稍收敛
然后选择困难症发作了。
她思虑再三,孙十三娘推荐的冰雪冷元子定是要点的,至于其他,“那便来碗药木瓜、冰雪冷元子罢。”
回头问岁微喝什么,她毫不忸怩地讲,“我要凉浆就好啦。”
以前娘子吃吃喝喝,问她点什么她总推拒,娘子却总要问一问她,她慢慢习惯了,这是娘子的好意。
娘子的好意如何好辜负呢遂学会了欣然接受,直接答。
陆雨昭的想法很简单,找到了好处的好喝点要学会分享嘛,尤其是陪在身边的人。
她知道古代尊卑有别,众人平等这个观念太前卫。她没想去改变纠正什么的,她是个俗人,普通人,没什么改变历史改变世界的大抱负。
穿到这个时代来的这一刻,融入这凡尘碌世才是她的选择。
能够做的,是力所能及的,对真心待她的人好一些。
岁微是个心思简单的小丫头,满心满眼自家小娘子。娘子开心她就开心,娘子欢喜她就欢喜。
以至于她这个贴身人,发现了陆雨昭性格的变化,却缄口不言,丝毫不怀疑。
陆雨昭问过她,小丫头只乐观认为娘子想开了,顺心而为,要活出自己的风采。
她笑眯眯拍了下她的头,“对,现在你娘子我,把每一日过好,便足以。”
乱七八糟地想着,那厢三样冰饮子都做好了,陆雨昭和岁微端去青布伞下的小方桌坐下,手上的冰饮子碗壁冰凉,沁着水珠。
冰雪冷元子的碗中,清透的冰水汤里,浮着一个个小圆子,有黄白两色,圆润可爱极了。
陆雨昭拿瓷匙舀起一个黄色小圆子,嗯,是黄豆粉和入白糖、蜂蜜捏成的小圆子。豆粉口感甜腻绵沙,咬下去便悄无声息消融口齿间;再吃白色小圆子,不出所料,是糯米粉捏的,黏糯弹牙,冰镇小汤圆是矣。
冰雪冷元子的冰水汤面上,摊主人洒了糖桂花,喝起来有桂花的清香,也加了蜂蜜,甜滋滋的,细品之下,还有一点点甜酒的味道,应当是醪糟。
天,太消暑了,太好喝了
摊主人见状,拍着胸脯自豪地说“一入夏,汴京城里街头巷陌做冰雪冷元子数不胜数,我打包票说我的冰雪冷元子无人可及,我有秘方的哩”
陆雨昭“多了一味醪糟”
摊主人笑着点头,“是旁人学不到的配方这可是基本功,郎君不妨尝尝凉浆。”
正喝着凉浆的岁微一愣,碗下意识往陆雨昭那儿一递。
陆雨昭自然接过,喝了一口,冰镇发酵的米浆味道,酸酸甜甜的,大约是米酒醪糟之类的饮子。
米酒醪糟发酵得刚刚好,做到酸甜适口,是需要经验积累的。陆雨昭瞬间懂了他的意思,一般人还真学不来这秘方。
岁微呐呐,“娘,郎君应该重新点一碗的,这碗我喝过了。”
娘子不介意,她不能潜移默化,自己习惯这么做
果不其然陆雨昭摆摆手,笑眯眯开玩笑“没事儿,我就惦记你手里的,自己的不香。”
岁微红着脸嘀咕,“下次不能这样了。”她提醒自己。
头一转,陆雨昭已经去喝另一碗药木瓜了,丝毫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随性如斯。
这家冰饮摊冰雪冷元子是招牌,价格却还没药木瓜贵。药木瓜如其名,木瓜用几味药材腌制的,自然便宜不了。
药木瓜呈黏糊状,似一碗木瓜泥,尝起来的口感略厚重,蜂蜜甜美,清凉药香沁人心脾。细品之下,木瓜汁里还洒了些碎冰,嚼起来咯嘣脆。
问摊主人做法,才知道是汴梁城内很常见的冰饮子,“做药木瓜比较麻烦,先得将木瓜加稍许盐、蜂蜜,还有藿香、白芷、砂仁腌制好。再取腌制好的木瓜,下沸水煮到发白,捣成泥,加入适量冰水调试到浓稠合宜的程度,就是药木瓜了。加了霍香,这味道比较清凉”
陆雨昭点点头,了解了了解了。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寺庙里的灯盏亮着,夜市里已经游人如织。
岁微提醒该回去了。
陆雨昭虽不尽兴,还想再继续尝尝其他的,但也不得不起身,毕竟是个大宅门户的已婚妇女,回去太晚怕受人指摘。
往寺庙外走,刚到门口,陆雨昭突然感觉到一阵急促地腹绞痛,仿佛万箭穿过一般,她一时冷色煞白,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糟糕,不会是这身体底子太差,喝不了这么多生冷冰饮吧。
陆雨昭心里一阵哀嚎,岁微着急忙慌扶住她,低声问“娘子,娘子怎么了”
陆雨昭有气无力地喊“马车在哪快扶我上马车吧。”
“好,好,娘子。”岁微快急哭了,“不对,应当先找个就近医馆看看。”
奈何小丫头力气太小,陆雨昭这肚子痛得太突然,实在是痛得路都走不动,她牙一咬,“找个妇人帮忙,我”
“夫人这是怎么了”
一道漫不经心的熟悉声音在背后响起。
陆雨昭登时热泪盈眶,转头一瞧,果然是顾昀。他身后紧跟着阿宽。
她委屈巴巴朝他喊道“我、我肚子疼”
顾昀三步作两步走近,倾身扶了她一把,“肚子疼”
陆雨昭抓住他的手臂,“帮帮忙,扶我去马车一下”
话未落,脚尖脱离地面,陆雨昭还没反应过来,顾昀绕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了起来。
岁微和阿宽压下喉头的惊呼,目瞪口呆。
要知道,陆雨昭穿着男装,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这画面要多诡异多诡异
顾昀却毫无顾忌,只冷静吩咐阿宽,“骑我的马,去济风堂接白郎中,直接去顾宅。要快,直接请老先生上马,你带过来。”
转头又问岁微,“马车停在哪里”
岁微顾不得多想,连忙带路去路口停车的地方。
上了马车,顾昀还将陆雨昭抱着,岁微站在车下眨了眨眼。她暗暗关下车帘,坐在了马车外面。
车夫愣了下问“岁微不进去照顾娘子”
“天热,不进去挤了”岁微摇头笑着低讲,“再说了,有郎君在,娘子无恙的。”
车夫旋即懂了,笑着挠了挠头,挥鞭驱车而去。
马车内,顾昀摸了摸陆雨昭的额头,温度出奇地高,“你这不仅肚子疼,还发烧了”
陆雨昭捂着肚子蜷成一团,意识早就像浆糊,难以集中。
她似是而非点点头,“唔,是吧。”
密闭空间,她感到头昏脑热,心跳也不规律。
毕竟她窝在少年的怀里,坐在他的膝头,是个太暧昧的姿势。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但迟缓的脑子思考不出什么,反而感到挺安心。就神经松懈地,没什么心理负担地靠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微微冰凉的手指从额头落在肚子上,轻轻揉了起来。
顾昀没说话,陆雨昭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尬聊,打破这奇怪气氛。
或许是太舒服了,陆雨昭有种肚子不大疼了的错觉,眉头略略舒展,顾昀的手就停了。
她迷迷糊糊按住少年修长分明的手,往肚子上按,“你、你继续,还疼呢。”
顾昀桃花眼微扬,轻轻笑了下。
少年垂下眼睑无声睨她。
见他半晌没动静,陆雨昭扯了扯他的衣襟,用撒娇的语气,非常没节操地喊“郎君,揉揉,疼。”
脸色煞白,语气分外虚弱,看起来真有几分楚楚可怜。
顾昀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
我为什么要替她揉她怎么可以如此理所当然。
不想履行妻子的义务,要同他做对萍水夫妻,现在要他行使丈夫的权利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顾昀如是想着,对上少女惨白的脸,泪汪汪的眼,濡湿的眼睫
眼一闭,认命地点点头,行,病人最大。
他继续揉起了她的肚子,陆雨昭抿了抿唇,笑得像一只餍足的小狐狸,非常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大相国寺内卖的古玩书籍物品等大致景象有参考东京梦华录“相国寺内万姓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