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附近, 陆雨昭找到那家黄婆婆夹子店。
是一家小食铺,没座位,只当街的长食台, 台上一口油锅,一揉面案板,一擀面杖。案板上正盖着薄薄白布,布里是一团喧软的、已经醒好的面团。油锅三分处是铁丝网,应当是沥油的地方。铁丝网沿搁着一笊篱,网子上,正捞上来油炸好的诸色夹子。
此时正是早上当值上班时刻, 路上行人不, 买东西的人自然也不。
陆雨昭走过去,食台后站着一年过古稀的老婆婆,头发花白, 手脚慢吞吞。
但她前面的客人也愿意等,还笑着和她闲聊,“今日怎是黄婆婆亲自店啊,大黄呢”
阿黄是黄婆婆的独子, 黄婆婆年事已高,如今大时候是大黄在自家小食铺忙活。时候, 大黄九岁的儿子也会来帮忙打下手。街坊邻居为显亲昵,亲切称他和他儿子一声“大黄”、“小黄”。
嗯,大黄,小黄
好像狗狗的小名儿哦, 陆雨昭绷住没笑,觉得自己想法在点儿不厚。
黄婆婆倒很喜欢两称呼,大抵代表一种荣耀。
街坊邻居提起就知晓了, “哦,那街口黄婆婆家卖夹子的大黄小黄他们我熟呢,去吃他家诸色夹子了没啊”
在此时,口口相传的口碑,是她卖了一辈子夹子的勋章。
黄婆婆慢吞吞将铁丝网上的夹子用油纸包好,递给陆雨昭前面的客人。
她笑眯眯“小黄点发烧,大黄带他去郎中了。”
客人显然是街坊邻居,关怀了两句,才带着夹子走了。
陆雨昭上前一步,走到食台前,黄婆婆温蔼笑问“小郎君要吃些什么”
没菜单,陆雨昭犯了愁,“我头一回来,不知婆婆家哪些夹子,您一一说来,我挑一挑。”
黄婆婆笑吟吟点头,“我家夹子可了,若以形状论,细馅夹儿,蛾眉夹儿,金铤夹儿。想吃荤的,江鱼夹子,笋肉夹子,羊肉夹子,鸡肉夹子;想吃素的,还莲藕夹儿,胜肉夹儿,茄夹儿,瓠夹儿;想吃肝脏的,也肝脏夹子。当然什么都不添的油炸面夹儿也可以做的。”
想必夹子又称夹儿,陆雨昭听得口中疯狂分泌唾液,光报菜名就么馋人了可怎么行
陆雨昭转头向岁微,岁微秒懂,替她解决选择困难症。
“郎君一定想尽量都尝一尝,夹儿头都不大,可以点一些。荤的可以样点,金铤夹儿包笋肉,再来一江鱼夹子。素的一样都来一。肝脏吃了味儿大,郎君等会要见人,只下次再来尝了。”
陆雨昭“嗯”声说好,“便依岁微所言了,再点一些自己爱吃的。”
岁微点头,要了胜肉夹儿和茄夹儿。
黄婆婆笑弯了眼,“郎君起来瘦瘦弱弱的,吃么呀”
陆雨昭不害臊地接茬,“吃不胖而已。我胃口大,没办法嘛。”
黄婆婆笑,掀开案板上盖在面团上的白布,揪面剂子,条不紊忙活起来。
陆雨昭不急,她慢慢做,面团色泽偏暗,上手粘性,应当是烫面。烫面顾名思,是用沸水搅合和的面,样揉的面加喧软。
接着是准备馅料,黄婆婆的手很巧,馅料包填面剂子里,捏的夹子形态各异。然后便烧热油锅,一一下锅炸了。
最先锅的是金铤夹儿,包的笋肉,也是笋肉夹儿。
陆雨昭接过,还烫着,她捏着油纸嘶了一口气。
金铤夹子便如国朝的金锭子,金灿灿的,胖乎乎的,都舍不得吃。当然只是客套话,陆雨昭嗷呜一口下去,肉是肥瘦相间的猪肉,肥油化为油脂,浸润得外皮的面夹儿酥香。笋子是冬笋,很好解了腻。
笋肉夹儿,吃起来真是大满足。
接着,莲藕夹子和茄夹儿也好了。
陆雨昭忙不迭接过尝了,两素馅儿夹儿圆圆的,油饼形状。一口下去,的确油酥掉渣,莲藕切丁,加醋拌的,花椒提辛,哦豁,是酸辣藕丁的馅料;茄子便是切成丝的茄丝,加了蒜泥,简直是绝配。
陆雨昭不由想,后世也藕盒和茄盒,不过是裹面糊炸的,味极好。
倒不曾想作为馅料包裹油饼里,也是好吃的。
剩下的江鱼夹子、胜肉夹儿和瓠夹儿都热腾腾锅了,大一点的大酥饺形状,皮稍微薄一些,大抵便是蛾眉形的夹儿了。
适时,岁微很贴心买了雪泡豆儿水回来,怕陆雨昭吃干了噎了,给她解腻。
陆雨昭指了指铁丝网夹上,还未包好的胜肉夹儿和茄夹儿,“的,快趁热吃。”
话罢,陆雨昭喝了半碗雪泡豆儿水,非常清甜冰爽,就是绿豆汤的味她朝岁微竖起了大拇指。
时清了口,拿起江鱼夹子咬了一口,鱼肉打成了泥,加了淀粉,口感细腻绵密。只简单佐盐,已是十足鲜嫩。
里头馅料是鲜美的鱼肉泥,外面酥皮焦脆,激情在口齿间碰撞,奇异交融。
瓠夹儿和江鱼夹儿异曲同工妙,瓠瓜切滚刀块,加盐清炒。馅料只是清炒的瓠子,好衬托了油炸酥皮的面香。而酥皮亦是衬托了瓠瓜的软趴滑嫩。
陆雨昭觉得黄婆婆在是高人,五花八门的馅料,做家常小菜完全也行。
已经非常好吃了。
可能就是将家常味包面皮里、再下油锅炸至金黄的终极奥了吧。
喝两口雪泡豆儿水,就站在黄婆婆夹子的小食铺门口,一边炸一边吃,吃的畅快淋漓。
眼见只剩最后一胜肉夹子了,陆雨昭竟些舍不得下口。
“咯吱”一声,陆雨昭转头,见岁微拿着手里的胜肉夹儿,吃得正香。
嚯,清脆的声音,放在后世,不做asr向吃播的食材简直可惜了。
她便跟着“咯吱”一声,咬口了馅料饱满的胜肉夹儿。
慢慢咀嚼着,她的眼睛也慢慢亮了。除了冬笋丁、香菇粒似肉般嫩滑的口感,满口的油脂香,是坚果的味
陆雨昭忙问黄婆婆放了什么坚果,她笑眯眯答“郎君嘴巴真灵,胜肉夹子里不仅放了冬笋香菇,还松子、胡桃呢。最后只用洒上芝麻油、稍许酱油和盐调味便好了。”
胜肉夹儿里中无肉,胜比肉香。
不愧是岁微推荐的单品,简直赞了
陆雨昭吃完,满满足足,打了饱嗝儿,竟生一种人生无憾的感叹来。
没息啊没息,陆雨昭,吃货做到份儿上,也没谁了。
依依不舍离开了黄婆婆夹子店,没了梦想的陆雨昭走街,不承想瞧见了昨日吃过的何吴家的鱼鲊食铺。
陆雨昭才想起,昨天顾昀说过家鱼鲊食铺就是开在东华门附近的。
她笑着摇摇头,正欲转身离去,迎面一人急匆匆走来。陆雨昭躲闪不及,结结和来人撞上了。
“抱歉,抱歉”那人连忙扶起他,“没事吧,小郎君”
陆雨昭抬眼,简直不凑巧了,又是那位国子监的范直讲。
她不禁发了灵魂疑问,或许范直讲是她上辈子的缘人吧,汴梁城么大,哪儿哪儿都能遇到他。
陆雨昭地上利落爬起来,“没事,没事。倒是老先生要不要紧”
范直讲才清她,捋着白胡子笑了,“是”
瞧瞧,么熟悉的台词啊。
游走于各食店酒楼,屡屡碰见,不曾问过对方姓甚名谁。
陆雨昭成功被自己恶搞一样的脑补逗笑了。
范直讲地上捡起掉落的册子和荷包鲊。荷包鲊绳子提在手里,册子卷成筒状夹在咯吱窝,非常标准的人民教师姿势。
他抱歉笑讲,“方才书得入神,走路没注意”
陆雨昭于是随口问“先生什么书么入神呢”
范直讲便将咯吱窝的册子递了过来,陆雨昭翻开定睛一,好家伙,不是她的食评集吗
范直讲“册子意趣十足,我时常都会去家书肆租来一。也不知至味在人间自哪才子,心性如此豁达随性,又满满市井烟火气,真真大隐隐于市也。”
披着马甲的“至味在人间”才子陆雨昭本尊,不要脸的自夸,“册子我也过,笔者是妙人。”
范直讲捋着胡子大笑,只觉和陆雨昭很缘,在吃食上趣味相投,便攀谈起来。
两人边走边聊,聊册子聊吃食,岁微跟走后面。
范直讲说起自己今日休沐买荷包鲊的趣事,缘由竟是册子人评论“何吴家都荷包鲊了怎么册子还未新”的追者,让他生了去吃荷包鲊的念头。又鱼鲊说到林嫂鱼羹店的玉蝉羹,再到翰林院的午膳山煮羊
陆雨昭得了一波安利,是吃不到的,翰林院她哪儿得去啊,不由心中叹气。
不知不觉,行至大相国寺附近。
陆雨昭正欲在此作别,范直讲与此同时开了口,“和小郎君聊得尽心,也不知郎君姓甚名谁。”
陆雨昭稍顿,思忖须臾答“我姓陆,单名一宇字,器宇轩昂的宇。”
范直讲笑,“老朽姓范,范崖州,字子碌。”
陆雨昭同样笑回“国子监范直讲的大名,谁人不知,我倒是早就知先生您的。”
客气几句,范直讲才“我去家书肆会友人,陆郎君,改日再聊了。”
陆雨昭默了默“”
她没说凑巧我也是,想着是去找是兮,也怕范直讲盛情难,拉上她会友人,又聊半天。
陆雨昭作了作礼,“好的,先生。”
便远离了书肆门面,绕偏巷,自后门了家书肆。
作者有话要说 夹子不止下锅油炸,也有油煎的。
忘了说,至味在人间是一本美食散文集,作者是舌尖上的中国的总导演陈晓卿先生。
就当是彩蛋了,如有读者感到冒犯我会删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