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中秋节, 樊楼的包厢早已预定满了。
前一周就开始预约,价格高昂,预约者非富即贵。樊楼门口新结的彩楼欢门前,马车盈街, 人来人往。
姚汐历年来都留心这事, 早早预订好了包厢。扶着虞太夫人下马车,踏进樊楼就直接往包厢去了。
“这间雅间不错, 清幽静谧, 不吵。”顾晖评价。
陆雨昭闻言, 默默环视了一圈, 房间四壁挂名人字画。有休憩的条几, 又设一张大大的八仙桌, 用一个山水屏风遮挡,的确还挺清雅。
一行人落座,老太太就唤人进来点菜。
“要旋鲊七两,爊鸭一只,螯蟹一套嗯,再来一只八糙鹌子,薝卜煎和元修菜。”
老太太一口气说完, 问余下的人还需要什么,大家一同摇头。
老太太便挥手示意跑堂的退下, “再来两壶眉寿。”
眉寿是樊楼的招牌酒之一, 口碑经久流传, 名气比任何一家酒楼的自酿酒都大。
老太太的视线在众人间梭巡一圈,指了指顾昀顾晖,“你们俩是仇人坐近些。”
一家六口人,一张大大的八仙桌, 老大家和老二一家相隔远远的,恨不得一个南一个北。
二人俱是一僵。
姚汐见状起身,笑说“祖母不说,大家都没留意呢。”
陆雨昭默默“呃”了声,笑嘻嘻讲,“坐近了不好夹菜”
“”
“”
话音刚落,陡然一片寂静。无人出声。
陆雨昭看到老太太似有不满,若有若无的视线瞥来,她旋即如坐针毡。
她也就想缓和一下气氛,顺便解下围。话出口那一瞬已经知道,自己忤逆了老太太的意图。
“嗞呲”一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传来,顾昀陡然站起来,搬起椅子就往老太太那儿靠。
然后又让陆雨昭起来,去挪她的,眼也没抬对顾晖说“你也往祖母这边挪点儿,不就成了。”
“”陆雨昭是大大的无语。
偷偷瞄老太太的脸色,似乎并未被顾昀无厘头的动作惹怒发作,悄悄松了口气。
以老太太为中心点,顾昀陆雨昭、顾晖姚汐呈对称状相外发散坐着。以一种诡异的局势紧紧围凑在一起,以至于桌子的另一边空空荡荡。
所有菜和眉寿酒上齐,素秋暗暗挥了挥手,示意屿月岁微两婢女去布菜。然后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一轮圆月溶溶,高挂夜穹。
“中秋佳节,对月酌酒,别有一番意趣呢。”素秋笑讲。
老太太闻声笑了,淡淡颔首,“亏得是汐儿这间雅间选得好。”
“用膳罢,用膳罢。”她起筷去夹旋鲊。
陆雨昭审时度势,心道之前惹了老太太不快,得装乖收敛一点。
正默默观望,顾昀给她夹了满满一碗菜。
“欸够了,够了。”陆雨昭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喊住他。
“吃吧,不用管那么多。”顾昀说。
被猜中心中所想,陆雨昭面窘,咬着筷子含糊“唔”了声。
既然顾昀都这么说了,陆雨昭真就不管其他了,少说多吃,闷头扒饭。
不得不说,樊楼的菜品都是一绝。
比如陆雨昭现在正就饭吃的旋鲊,怎么形容这味道呢重新取个名字,应当叫五香腌羊肉。
将将汆熟断生的羊肉,用茴香、莳萝、花椒、草果、砂仁等香辛料腌制,又加盐和醋揉搓,使羊肉片爽麻香辛,微微辣微微酸,十足刺激味蕾,十足的下饭。
“宫里也爱吃旋鲊,五味香辛,不掩本味,反而更加激发了羊肉的鲜。”顾晖随口说。
“是了,先帝喜食旋鲊,旋鲊就成了宫廷御菜。”老太太笑道。
陆雨昭瞧向那盘旋鲊,才发现羊肉片之间,还配以冬笋丝、菌菇粒、葱花、姜丝等小料。这些碎末小料,要用勺子舀,充分吸收了五香腌羊肉的味道,香辛料的香麻,羊肉的鲜美,尝起来比羊肉片更为入味。
旋鲊也下酒,大过节的,陆雨昭也趁兴喝了点。
樊楼的酒自然也是无与伦比。眉寿酒丝毫不辣喉咙,醇香浓郁,满颊留香,回味悠长。
在顾晖的起头下,一家人端起酒杯,一一给老太太敬了酒。
陆雨昭便跟着她装模作样举杯酌酒,对着窗外赏了一会儿月色,听姚汐吟了两句中秋佳节,月圆酒美的诗句,飘空的心思迅速被老太太拉回。
“来,尝尝爊鸭吧。”
这一句宛如天籁之音。
陆雨昭点头如捣蒜,乐不可支地加入吃爊鸭的阵营
这色泽油润红亮的烤鸭,她可馋太久了
夹起一块鸭肉空口尝了尝,陆雨昭暗暗在心里点头,这浓郁的熏烤香气,脆脆的鸭皮猜对了,爊鸭就是烤鸭
爊,便有烤的意思,以炉火灰煨炙之法熟之。用文火煨熟,具体制法应当与后世不同。
老太太点了一整只爊鸭,鸭子分部分斩件拆快装在盘中,都切成均匀薄片,用烤好的鸭头做装饰,鸭肉围着鸭头一片一片堆叠铺放着。旁边还雕了一朵胡萝卜花,摆盘还挺雅致。
和北京烤鸭自然还是不一样的。
最好吃的鸭皮没有单独片出来,大概也没这片鸭皮手艺,自然更没有薄饼皮,大葱,白糖、甜面酱卷着吃的吃法。要说吃北京烤鸭最绝的部分,当然要属薄脆的鸭皮蘸白糖吃
爊鸭没有蘸碟,但就这样空口吃已经足够好吃了,火候和技术是过关的。
鸭子个大皮薄,肉质肥嫩,烘烤的火候正好,肉汁紧锁在鸭肉里,熏烤的香气四溢。鸭皮鸭肉连着片下来的,外脆里嫩,鸭肉鲜美多汁,肥而不腻,又有鸭皮的酥脆,嚼起来咯嘣脆。
然而受过后世的熏染,这么吃到底是不过瘾的。
陆雨昭放下筷子,看着满满一大盘子的爊鸭陷入沉思。
顾昀瞥了她一眼,凑近低问“发什么呆樊楼的饭也吃腻了”语气里几分揶揄。
此刻的陆雨昭没什么心思和他拌嘴,眨了眨眼,指着爊鸭悄咪咪对他说“这位郎君,我找跑堂的加菜,可否单点春饼皮”
大葱、黄瓜和白糖都好说,甜面酱自然没有,大概可以用此时的甜酱替代。
“”顾昀无言地望了她一会儿。
顾晖夫妇又和老太太饮酒赏月,时不时吟几句咏月诗。
顾昀蓦地笑了下。
偏头手一挥,招阿宽过来,低声道“去找些春饼皮过来,尽快。樊楼没有便找就近的食店一家一家问。”
陆雨昭颇为感动,扯住顾昀的袖子,狗腿地说“夫君,你对我真好。”
顾昀“啊”了声,扬眉笑睨她,模样还挺受用。
“既然如此,就麻烦还买些糖、甜酱、黄瓜、大葱过来。”陆雨昭
“大葱”阿宽一脸震惊,想着自己怀里抱着两根大葱走近樊楼踏进包厢的情景,丝毫不怀疑没进樊楼门就被赶出去。
“哦,切成葱丝的大葱就可以了哦。”陆雨昭笑眯眯的样子,要求还挺多,“黄瓜切成条。”
“娘子,您奇奇怪怪的要求真多。”阿宽欲哭无泪地嘀咕。
还好,这些东西在樊楼里不难找。
樊楼的服务态度也很好,大概是本着顾客至上的原则,一个跑堂的带着阿宽去了厨房。
阿宽摸到后厨,塞了一些碎银子,搞到了春饼皮甜酱大葱黄瓜条白糖。还让帮厨顺便把大葱切成了丝,都用盘子装着一起端进了雅间。
姚汐微讶问“菜不是上齐了吗”
“兴许是吃爊鸭的配菜吧。”陆雨昭忙不迭接话。
拿起一块春饼皮铺在掌心,夹起一块鸭肉,“我瞧着外面兴这样吃,再抹些甜酱,嗯像这样吃。”
陆雨昭胡诌着,手里的动作不停。
鸭肉蘸了甜酱,酱汁在春饼皮上剐蹭一下,再往鸭肉扑上葱丝,一根黄瓜条,然后迫不及待就把春饼皮卷起,鼓鼓囊囊塞进了嘴里。
“唔,味道不错呢。”陆雨昭眼睛一亮。
“不爱吃大葱,可以卷着黄瓜条试试。”
还有一些更老派的吃法,葱丝就鸭肉抹甜面酱卷起,黄瓜条单吃,只起清口解腻用。
但陆雨昭认为卷着一起吃并不妨碍黄瓜条解腻,看个人爱好怎么来就好了。
见老太太露出兴味十足的表情,她连忙包了一个给老太太。老太太稍有一愣,略有迟疑地送进了嘴里。
老人尝罢,惊喜道“嗯,黄瓜清脆,葱丝提香,鸭肉细嫩多汁。这般卷春饼的吃法,竟使爊鸭美味增倍。”
陆雨昭抿嘴一笑,又专挑了脂肪少鸭皮脆的鸭肉,蘸上白糖夹到老太太碗里。
“鸭皮蘸白糖,也是意想不到的美味。”
老太太尝了尝,点头笑了,“确实如此。”
“要是有专门会片鸭皮的师傅就好了。”这种皮多肉少的鸭肉不过几块,到底还是连着肉的。
没想到大家认真和她探讨起这个问题。
姚汐用春饼皮卷了鸭肉吃,赞不绝口之余随口道“可以找片鱼生的厨子试试。”
“对”她怎么一时没想到呢。
顾昀半是玩笑讲,“你可以去和樊楼的掌厨提提意见。”
“你说得对。”陆雨昭颇为认真地点头,一种吃法,老太太都讲能“使爊鸭美味增倍”的吃法,多么有建设性前瞻性的意见啊。
这要怎么提呢不如在食评册子里把吃法写下来
陆雨昭嘿嘿一笑,沉浸在下次来樊楼就能吃上酥脆鸭皮蘸白糖的美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