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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饮屠苏与胶牙饧
    腊月无声过去, 除夕到了。

    除夕的清晨是忙碌的,辞旧迎新,阖家上下都在大扫除。要为一年当中的最后一天画上圆满句号, 并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仆人婢子们洒扫门庭, 除尘秽, 整个顾宅都被调动起来, 这早晨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陆雨昭也没闲着,大宅门口换门神,挂钟馗;自家小院门口也得钉桃符, 贴春牌。

    “诶, 歪了, 歪了”

    顾昀拿着锤头叮里哐当, 陆雨昭在背后胡乱指挥。

    顾昀离远了些看, “哪儿歪了”

    “哦, 好像是没歪。”陆雨昭歪着头来回端详。

    写着“神荼”、“郁垒”二神大名于桃木板,悬于门首,即为钉桃符。桃木避邪驱鬼, 钉桃符自有压邪灭祸之意。

    阿宽替自家郎君鸣不平, “娘子不过在戏弄郎君”

    岁微哼声, “就是贴歪了,你眼神不好不要说话”

    陆雨昭嚯嚯直笑。

    顾昀放下锤头, 无奈耸肩, “出去看看大傩仪”

    每逢除夕,禁中都要举行这种驱祟压邪的仪式,也称埋祟。

    皇城司班直、教坊使、亦有禁军中人等若干,会集体扮上在这一天演傩戏,自禁中出发, 一路出南熏门,转而至龙池湾,仪式这才作罢。

    刚一出门就瞧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原来大傩仪的队伍正巧路经他们家宅门前。顾春吟哇哇乱叫,一头扎进人群中凑热闹。

    实在是热闹,陆雨昭也不由快步往前去。

    围观的群众太多,浩浩汤汤的长队寸步挪行,执金枪、舞长戟的,戴面具的、穿着颜色鲜艳夸张的衣服的,扮演着钟馗、判官、神尉、灶神、五方鬼使等各路神鬼,摇头晃脑、装模作样地一路往前。

    顾春吟跟了一路,御街快走到头,顾昀才把她逮回。

    “回去了。”

    顾小妹不大乐意地撇撇嘴,不敢造次,恋恋不舍往回走。

    “出了南熏门,埋祟才算完成吗”顾春吟问。

    “到龙池湾才算。”顾昀答。

    “呜呜,看不成了。”顾春吟叹了口气,然后捂住了肚子,“肚子饿了。”

    “那正好回去吃好吃的,今天除夕,家里备了不少东西。”陆雨昭笑。

    刚进门不久,碰着从禁中回来的顾父和顾晖。顾父喊住他俩儿,分给他们一人一个屠苏袋。

    屠苏袋为御药院所制,官家赠以群臣,也称腊药。

    一旁的仆从说“顾相公特意同御药院讨了很多,每人都有,驱邪迎福,迎接新的一年。”

    陆雨昭作礼谢过顾父,“谢谢父亲,我一定随身戴着。”

    “好。”顾父淡淡颔首,没再说多的话,和顾晖一前一后离去。

    人走后,陆雨昭给顾昀挂在腰上。顾昀没有推脱,让陆雨昭系上了。

    陆雨昭还以为他不大乐意,“父亲给你的,你就受着,难得回来一趟。”

    “嗯。”顾昀垂眼瞧她,“我没说我不要。”

    顾小妹嘁声,“你不要,你为什么不要爹爹多疼你啊。”

    “是,是。”陆雨昭打岔敷衍她。

    她拍了拍屠苏袋,直起身小时嘀咕,“除夕一过,就是新年了呢。我来这里都一年了啊”

    回到前厅堂前,桌上摆满了糕团点心,各式各样,用精致碟子装着,隆重得很。

    顾小妹应接不暇,一盘又一碟地数过去,“澄沙团、韵果、蜜酥、箕豆哎呀,怎么没有胶牙饧”

    一旁布置的婢子笑回“晚上守岁,小娘子可以吃到的。”

    “好吧。”顾小妹嘟哝,“快,快,好饿,咱们吃点糕团垫吧垫吧肚子。”

    陆雨昭也不客气,随便挑了块澄沙团塞进嘴里。

    雪白一团,隐隐透着些红。糯米粉做的皮,内裹红豆泥,糯米皮黏糯,红豆馅儿沙绵香浓,甜而不腻。也有绿豆馅儿的,入口清爽一些。

    团子个头大,糯米又饱腹,多吃就腻了。

    胡吃海塞一通,陆雨昭制止住顾春吟,“还要留着肚子吃年夜饭呢,妹妹咱别吃了。”

    顾春吟深以为然地点头,放下手里的点心,满心期盼年夜饭的到来。

    顾家除夕的年夜饭吃得比较早,大概在下午四五点。

    决明兜子、西京笋、三脆羹、紫苏鸭、炙羊肉、炒蟹、脆筋巴子为了庆祝大团圆的这一餐,大荤大素,满汉全席不为过。

    “感觉今年过得很快,发生的事也很多”老太太端起酒杯,“不过,也还好。今年里最大的幸事,是雨昭嫁进了顾家。”

    陆雨昭连忙举起酒杯站起来,“祖母言重了,我陆雨昭何德何能”

    “是的呢,多了雨昭帮忙,陪我讲话。家里多了人气,我也轻松不少。”姚汐也端了詹酒站起来,接话道。

    顾父“除岁饮屠苏,酒温得正好,一起喝一杯。”

    碰个杯,温热酒液入喉,年夜饭就这么普普通通地开始了。大半是顾春吟、陆雨昭、姚汐和老太太在讲话,气氛还算融洽。

    一局饭毕,老太太、顾父两个人都给了小辈压岁钱。沉甸甸的银子,用绯红锦囊袋装着。

    陆雨昭有些意外,还以为已婚人士没有,家里只有顾小妹这个小孩子拿得到压岁钱。

    “拿着。”顾父一并两个红包赛到陆雨昭手里,“你和阿昀的。”

    “谢谢父亲。”陆雨昭接过。

    此后便没什么事了,聊了一盏茶的功夫,陆雨昭和顾昀回去各自洗了个澡,待到夜深,又重新回了前厅。除夜守岁,雷打不动的规矩。

    一踏进前厅,听到顾小妹在讲,“当年和爹爹在滁州,应当是滁州吧除夜得往床下塞一盏灯,这叫做照虚耗,所以我才让婢子点了灯塞在卧床下啊”

    “父亲那一年没有回来过年,我有印象,应当是滁州任职那一天。冬月里病了,路遥颠簸,那一年第一次没有阖家团圆。”顾晖感叹说着,转头随口问顾昀,“是吧”

    顾昀稍顿,“嗯。”

    “那是我没嫁过来的事了。”银丝碳火苗静静燃着,姚汐拨着火盆笑说。

    大伙儿看起来精神抖擞,都不困,磕着杏仁果子的,喝茶的,饮屠苏酒的,围炉而坐,笑言交杂。总有人笑吟吟应和她一两句,听她讲无异议的废话。

    陆雨昭拉着顾昀坐下,加入聊天大营。

    “哎呀二嫂来了,快快过来,胶牙饧吃不吃”心心念念一天的胶牙饧,顾小妹献宝似的的端给她。

    陆雨昭挑了两颗,扁圆扁圆的,焦褐的糖色,一颗递给顾昀,一颗塞进自己嘴里。

    入口稍稍硬,而后在口腔慢慢融化,甜滋滋的,滑溜溜的,浓郁香黏,有点黏牙诶,是麦芽糖呢,陆雨昭微讶。

    既如此,不如

    陆雨昭又捡了两块放在火盆上烤,待它融化称半固体,用两根筷子搅动,搅动,不停搅动

    搅动可以拉丝的程度,众人“一副这是什么玩意儿”的神奇表情惊叹,“胶牙饧还有这种吃法”

    麦芽糖烘烤的香气飘来,浓郁盈室,倏然听到顾春吟默默吞口水的声音。

    陆雨昭得意洋洋,把绞丝糖递给顾春吟,“对呀,我儿时总这样吃,街边就有卖。”

    “唔呀。”顾小妹开心死了,连忙夺走。

    她咬了一大口,半凝固的糖拉成长长的丝,仰头去迎它进嘴里总也来不及。她吃得又气又急,仿若要和这绞丝糖打架。

    陆雨昭忍不住揶揄,“手上别停,搅上搅上,不然会往下掉的。”

    姚汐笑问“叫什么名儿”

    陆雨昭想了想,“搅搅糖,绞丝糖,拉丝糖没什么固定名字,大家都乱叫。”

    “因为就是胶牙饧呀,笨”顾小妹含糊嚷嚷。

    众人忍俊不禁,满室哄笑。

    姚汐抿嘴笑,“嗯,小妹说得是,是我糊涂了。”

    室外大雪飘飞,室内热火朝天。

    大伙儿有说有笑,陆雨昭成了搅糖师傅,搅好一个,就哄抢不及。

    闹了许久,嘴馋的婢女仆从都吃上了,大家都过了嘴瘾。

    “几时了”顾春吟打了个哈欠。

    有婢子答“回小娘子,子夜快了。”

    姚汐忙问“是困了吗”

    “唔,也还好啦。”顾小妹揉了揉眼眶。

    “走,先去给顾家祖宗们上个香,出来走动走动就不困了。”姚汐建议道。

    除夜祭祀先祖,或晨晓或夜昏,这是顾家的老规矩了。

    一行人磨磨蹭蹭起身,熙熙攘攘往祠堂去了。

    燃香烧纸,摆果篮糕盘,行跪拜礼,出来时,恰是午夜子时。震天响的爆竹之声燃响,窗外夜浓如墨,陡然红光半边天。

    “快看,烟火”

    “哇呜哇呜,耳朵快聋了”

    宅院外的花火爆竹,顾小妹和一群丫鬟婢女仰头蹦跳,叽叽喳喳,兴奋大叫。

    “诶,好冷啊。”陆雨昭要去捂耳朵,结果被自己的手冻得龇牙咧嘴。

    一出门冷空气就扑面而来,陆雨昭的手都是凉的。

    身后的顾昀抛给她一个暖炉,伸手给她捂上耳朵,两个人无声仰头,看着院墙外的红映霄汉。

    顾昀轻声说“这爆竹彻夜响,今晚睡不好的,困吗”

    “不困。”陆雨昭摇头,抱着暖炉感叹,“真热闹啊。”

    一大家子人,一起守岁,一起看漫天烟火,这感觉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