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啦, 放榜啦春闱放榜啦”
四月入夏后,气序清和,万物复苏。
此时此刻汴京城大街小巷议论最火热的事, 便是春闱放榜。
贡院门前的公告栏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中第登榜, 便差不多是新科进士了。最后还需过殿试唱名这一场, 上榜了的考生便不会淘汰。分三甲赐进士, 名次有别。
不止平民百姓,富贵显要人家都有人来凑热闹,好来个“榜下捉婿”, 逮个新科进士回去当女婿, 促成一段佳缘。
顾家大院里, 老太太宛如等查分数的家长, 一大早起来就叫了马车, 要亲自去贡院门口瞧瞧。这一回两回的尽往贡院那儿钻了。
当然得把顾昀和陆雨昭都带上。
一到贡院附近, 顾昀便要下去瞧,老太太喊住他,“不妨让阿宽去看, 或者雨昭去”
“祖母, 我自己去看。”顾昀笑说, “雨昭同我一起。”
“哎不求名次,榜上有名就成。榜上有名便是进士了。”老太太念叨着, “考不上也没关系, 一次就考上的举子少之又少。”
“是的,考不上,再考就是了。”顾昀用陆雨昭的话,反向安慰老太太。
陆雨昭“”
“是,是, 是。”老太太甩了甩手,“看罢,看罢。”
老人突然想通了,考上了不亏,考不上继续。反正顾昀还年轻,科考并非如此容易之事,是她对阿昀的期望过高了。
陆雨昭和顾昀往公告栏那儿凑,乱哄哄的,人声嘈杂得不行。哭的笑的,嚷的叫的,考生百态。
人头攒动间,陆雨昭努力够着脖子仰着头,也看不清楚中第榜单。
顾昀个子高,闲闲散散从头扫到尾,才随手一指陆雨昭也看不清的地方,云淡风轻地说“终于找到了嗯,还行。”
“”陆雨昭觉得他在装逼。
“郎君,你高中了郎君你、你你你你你二十一、二十一位”阿宽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天响的磕巴。
“嘘,小点声。”顾昀拽走陆雨昭,“走,咱们回去告诉老太太,她快紧张死了。”
陆雨昭怀疑顾昀在装逼但没有证据,还是想一鸣惊人,不,吓死人。
当老太太听到阿宽兴奋说着顾昀中第上榜后,一时无言。片刻,眼角湿润,竟然落泪了。
顾昀有点愣然,“多值得开心的事,哭什么啊祖母”
阿宽呐呐,“太、太夫人,我还没说完呢,郎君二十一名”
老太太的眼角更湿润了。
顾昀喟叹一声,狭窄的马车里,俯身抱住了老太太。他拍了拍老人的背,“替我高兴些,祖母。”
回到家,老太太情绪回转,整个顾家沉浸在偌大的喜悦之中。
陆雨昭不得不服,刮目相看,对着某人猛吹彩虹屁。
“夫君,你原来真的是个天才。”
顾昀眉梢轻挑,“嗯哼。”
五月初,仲夏天。
清明端午陆续过完,换上轻薄罗杉,总算有了夏天的感觉。
顾昀随所有“候选进士”入禁中集英殿起居。等待亲布考题,是为殿试。
直到殿试考完唱名定三甲,顾昀都有一种不真实感。考取功名,做官为臣,大家所期冀的,他做到了,回应了大家的期待。
“恭喜太夫人贺喜太夫人殿前传来消息,顾二郎君名列二甲,赐进士出身,可了不得啊。”宫里来了人,第一时间给老太太通报。
这位内官宫人是老太太同顾晚提的,提前打点好,告之唱名结果。
“好,好,好。”老太太的脸上笑开了花,“辛苦内官了。”而后叫身侧的素秋,悄悄赏赐了一些东西给内官。
顾昀从宫里回来,才得知家里早已清楚了他的消息。
老太太讲“我同大郎分析了一番,你的名次还不错,他和阿晚找点门路,你可留京。”
顾晖在老太太身侧,顿了顿,“只不过,留京非翰林,不如去地方任官。”
他补充道“我没别的什么意思,就你往后的仕途而言,出去更好。当然你意欲留京,我会想办法。”
“不。”顾昀一口回绝,“外任挺好的。”
老太太笑着说“历练历练也不错,只是”
不外乎想念孙子之类的,想留在身侧的犹豫罢了。
“祖母不用担心,我随郎君一起同去,照顾郎君起居,一定不让他在外受苦。”陆雨昭忙说,“也会常常给祖母写信的。”
沉默良久,老太太不舍地只落了三个字,“好,好,好。”
湖州是个好地方,商业发达,富庶之地。当陆雨昭了解顾昀去湖州做转运使时,去文家书肆狠狠查了一番地理志。
文是兮促狭提议,“此番你既要前去湖州,不妨替我做做调研,兴许也能开个酒楼来着。”
“哈哈,也不是不行。”陆雨昭同她胡扯。
文是兮“好,等你来信了。”
陆雨昭“食评册子等着我,寄你一本食谱,记录所有全国上下,人间百味吓死人。”
她满满对于编撰一本全国美食旅游手册的畅想。
“我等着呢。”文是兮笑眯眯。
胡七八乱扯地,春成擦着汗跑进来,压低嗓子对文是兮讲,“魏知府又来了,这回把小宴带出去玩了,到这个点还未送回,也不知在哪里”
文是兮急了。
“阿姐莫急,是小宴缠着魏知府,非要他带她出去的。魏知府大概并未不守诺。”春成稳住她。
然而文是兮已不见人影。
留下春成和陆雨昭面面相觑。
春成讪讪一笑,“其实,经过这一段时间了解,魏知府似乎只是宠小宴了些,一些秘密和真相,守口如瓶,并未戳穿。”
陆雨昭和他聊了两句。
据他所说,文是兮找魏延摊牌后,小宴的身世,认亲女儿归宗魏延什么都没有做,找文是兮更勤了。但终归不在是找麻烦,只是公务之余私下来找,变着花样找小宴玩。
这二人有一丝心照不宣在,维持原状,宠着小宴便好。
然而陆雨昭听完春成的话,总觉得魏延拿着这个秘密,有那么点故意欺负文是兮的意思。
他分寸把握挺好,人又天天在文是兮跟前晃悠刷存在感。文是兮也无何奈何,无法招架。
陆雨昭回去跟顾昀聊起这件事,他不紧不慢道“恨什么他自始至终恨自己多一点,从没恨过她。”
“这人呐,平白得了个闺女就知足了,什么都烟消雨散了。”
陆雨昭还是担忧,“不是故意在欺负,威胁是兮吗到时候反悔,小宴说带回去就带回去了。”
顾昀笃言“不会带回去的,他被文说服了,是认同她的。高门大户,宅院深,破事太多,长公士管得太宽手伸太长,他自己便深受其苦。又是私生女,母亲不会被承认,从前是个平民女人,如今更不得了,还是个抛头露面的女商人。”
陆雨昭点头表示明白,文是兮简直在雷点底线上跳舞,即便知道文为他们魏家生养了个女儿,女儿迎回,也不会同意她入门。当小妾都没门的那种傲慢。
“他其实只想确定一点,是他心里的结。”顾昀讲,“如今很显然,小宴使他得到了答案。”
“什么心结答案”陆雨昭稍有一顿。
顾昀“她是否爱他。”
陆雨昭瞪眼“天”
陆雨昭“那这般纠缠着也不是事啊”
“怎么不是事了,他求得也不多,亲女儿也不能认,只求陪着女儿宠着些,顺便嗯你讲的在某人眼前晃荡晃荡,看看母女俩就足以。”顾昀分析。
“好嘛”陆雨昭被说服了。
“不聊这些了,收拾东西,择日上路”即要踏上新的旅程,陆雨昭兴奋不已。
出门那天,两个人带上贴身仆从岁微、阿宽几个,一行人往湖州去。一路走走停停,过官道,行水路,投宿客栈驿店,陆雨昭遇见不少新的美食。
要怎么记录这些呢她咬着笔头,开始给文是兮,给老太太写信。
什么都聊,什么都写,当然尤爱写美食,记录今天吃了什么。
譬如出了官道,他们曾在一家农宿驿站投宿,吃了一道店老板娘亲做的地黄馎饦。
地黄洗净,捣碎碾成汁,和入面粉里揉成面片儿,吃起来很有意思。有一丝中药的苦,汤头朴素咸香,暖胃称心。
其实是她贪嘴吃的,见老板娘在后厨做就闻着味儿去了,屁颠屁颠要了一碗。
这一晚地黄馎饦,不过店老板娘的婆婆犯心头痛的老毛病,做给婆婆吃,说是可以治心口痛。
“我问这就是平平无奇一碗馎饦呀,还有治病的奇效又是怎么个治法
老板娘沉默须臾,说娘子,地黄用药为引,可驱虫用。至于怎么个治法,心病是胸口的长虫作祟,吐出虫子,心病便好了。
话毕,换我沉默了。”
陆雨昭写完这一段,在一旁偷瞄已久的顾昀,撑着桌子,捂着脸艰难憋笑。
一路舟车劳顿,终于抵达湖州。
当地知州宴请,正值盛夏莲蓬繁盛之时,陆雨昭在水榭凉亭内,又尝了一道莲房鱼包。
她记忆犹新,又连夜写信。
文是兮收到信时,早已入冬,入目都是夏日吃食,她一字一字读下来,瞬感清凉得不行。
“这道菜极具创意,以莲蓬为容器,挖出莲子和内瓤,塞入鱼肉糜,上屉笼蒸熟。鱼肉用花雕酒和香料腌制过,莲蓬眼子里外抹了蜜,鱼肉非常的鲜甜滑嫩,入口即化。
也可以蘸酱吃,所谓莲、菊、菱碾的酱汁,满口清香,颇为风雅。
唔,风雅是风雅,不过会不会风雅太过了那几个窟窿眼子里的一点鱼肉,委实不够吃。”
翻阅完信件,顺便附有一张莲房鱼包的详细做法,是给会仙楼的新品菜方。
文是兮慢慢扬唇,提笔回信,“望旅途顺意,下一回又会邂逅什么珍馐美馔呢敬请写信道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地黄是一味中药。
馎饦即煮面片儿
地黄馎饦和莲房鱼包做法有参考山家清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