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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第88章
    翌日,陆雨昭和春成去和春楼,一同见了大掌柜,翻出账簿对账。

    春成此次前来,便是为和春楼一事。

    和春楼也是陆雨昭和文是兮出资一起开的,酒楼不比书行,这里有生意上的劲敌。这两年陆雨昭主要是在监管,春成隔一段时日便会来一趟,开开会,过过账目。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运河南起余杭,这里河运水运发达,城市繁荣,车往船来,本地早有经营多年的大酒楼。

    春成带了一堆信件过来,文是兮的,顾家的,陆雨昭一一看完,回信,并告之怀孕的消息。等春成回去的时候,让他捎走。

    春成却说“娘子,我暂时会在杭州待一阵子,信一时半会是带不回去了。”

    陆雨昭点头,“大约多久”

    春成回“到年底吧。”

    十月有余,这都快一年了。

    “诶”陆雨昭讶然,“那会仙楼呢”

    “有阿姐和允之在,没有问题的。”春成笑道。

    “这我明白的。”陆雨昭说,“只是你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孤身一人,妻儿都不在”

    “您也知道,会仙楼稳稳当当,在汴京早就站稳脚跟。和春楼经营尚短,根基不稳,尤其还有那华月楼是阿姐吩咐好的,好好锤炼我,也多出力帮帮你。”

    春成成功说服了陆雨昭,“好,我明白了。你有什么不便,尽管找我,我便是你杭州的亲人。”

    七月,由夏转秋,昼渐短夜渐长。

    春成阳春时节来余杭,不知不觉已经三四个月了。

    在这里待这么长时候,实在是计划之外的事。还好他寄了家书道明了原委,阿姐妻儿都理解,更要他守诺。

    “郎君出门呀”问话的是他所居院子的扫洒婢女,“又去和春楼”

    小丫头勤勤恳恳,每一回出门都能瞧见她的身影,从不懈怠。

    春成笑回“这回不是,顾知州找我。”

    至于找他何事,他也不知。

    毕竟他和这位郎君不甚熟络,待人方面,除了自家夫人,他礼貌而疏离。为官方面,知人善任,修渠铺路,名望极大,名声也顶顶好的。

    顾昀此人,年轻在汴京之时,脾性和名声可不是这样。

    坊间的小道传闻,七七八八都能和他扯上关系,荒唐恣肆、纨绔散漫,哪儿哪儿都不能说是个正经人。

    早年间春成就远远见过他一回,在都城的繁华瓦肆间。

    王公子第成群,顾昀在其间,和他的狐朋狗友推杯换盏,旁人莺燕环绕,肆笑劝酒。他也在那里扯着唇角笑,撑着脑袋端着酒杯,静静看着一群人笑。旁观者一般,笑意不达眼底,颓丧、空茫又淡漠。

    春成打了一个寒噤。

    那时莫名其妙冒出一个念头,他没救了,没有一丝一毫作为人的生气。

    而如今,时间在他身上沉淀,沉静而恬阔。

    青年顾昀是一方老百姓的衣食父母,是护佑妻子的贴心丈夫,也是还未出世的孩子的父亲。

    看得出他满足现今的一切,有了记挂,有了人世间的眷念也有了作为人的生气。

    不知不觉,春成走到了顾昀的书房门外。

    阿宽进去禀报,“春成郎君来了。”

    “进来。”里间传来顾昀的声音。

    “顾知州,找我有什么事”春成走进书房,作礼问道。

    在此之前,顾昀只找过他一回,或者说是求过他一回。

    几个月前初到杭州,他第一次见顾昀,其实不是在家宅内,而是在知州府。

    他甫一下船,就被等候多时的仆从阿宽请去知州府。

    进入内厅同一个郎中擦身而过,再之后,顾昀从案牍间抬头问他“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可否请春成兄弟在杭州待到年底”

    “这是为何”春成不解。

    顾昀“晚间你来我府上便知道了。”

    春成应允了他,先去杭州城中逛了逛。特意和顾昀错开时间,入夜去顾家拜会陆雨昭。

    后面的事他便什么都明了了,陆娘子有孕了,酒楼诸事繁多,不便再劳心费神。

    离开后,顾昀在偏院找上他,“我知道我这请求提得勉强突然,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可以吗雨昭是个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对自己分内之事尽职尽责。即便怀孕,她一定操心不及,撒不开手的。”

    “阿郎思虑缜密细心,对陆娘子掏心掏肺全心全意,我等自愧弗如。”春成笑道,“好,我自然答应的。”

    顾昀如释重负,“谢谢春成兄弟。”

    所以这一回又是什么事呢

    “你可知道一些巴蜀地的厨子,会做地道的川食也可,经验老道最好。”顾昀问他。

    春成想了想,摇头,“虽然我天天和酒楼厨子打交道,但不曾碰到过,大多本地做南食的。”

    顾昀低眸,到底不比都城,五湖四海的奇人皆可觅,只要钱财给得阔气。

    春成试问“顾知州找巴蜀地的厨子是为何”

    “雨昭想吃川食。”他淡淡地说,“以前我在成都府为官,在那里待过一年。她最近吃不下东西,对成都府的风酱肉念念不忘。”

    此后过了两天,春成无意间想起一个人。

    一个来自眉州的厨子,青年体壮,叫贺大,他第一次来杭州促成和春楼开张前,和他坐同一条船来的。

    贺大包袱里带着一条硬邦邦的腌肉,饿了就拿菜刀片下几片,掰开饼,夹在里头吃。这腌肉或许就是陆娘子怀念不已的风酱肉

    对,他还随身带着把菜刀,怪吓人的。

    再加上他脸色一道疤,长得凶神恶煞的,船上的人都躲着他。

    春成一眼识破他是个厨子,常常找他闲聊。

    此人自小拜了师傅,在师傅的食店里做工,做了几十年。师傅去世后,其子独吞食店,克扣工钱。他一怒之下揍了师傅儿子一顿,拎着个包袱就来杭州投靠亲戚了。

    说是有一门远方亲戚,在杭州开川饭店,生意红火极了。

    一同抵达杭州后,春成忙于和春楼的事,等闲下来想起此人,去川饭店却并没找到他。

    这店内的生意也并非红火,可谓是惨淡,问店老板是否知道贺大,他板着个脸始终搭理人。

    此后,春成也无暇得知了。他该踏上归程,回汴京交差了。

    如今贺大身处何处还在杭州谋事吗之后他来杭州也再没见过贺大,毫无音讯。

    春成瞧顾昀一筹莫展,有孕的陆娘子近来的确辛苦,便同顾昀说了,或许可以在杭州城里找一找一个叫贺大的人。

    春成还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总归是个希望,能帮上忙更好。毕竟时间久远,两年有余,万事皆有变数,在偌大的苏杭地区寻人无疑于大海捞针。

    谁料

    “春成”浑厚粗粝的嗓音喊住他。

    春成转头,就在顾家偏厅内,看见了两年没见的贺大。他左手拎着羊蹄,右咯吱窝里搂着一簸箕的蕈子菌菇。

    “贺大,你怎会在这里”春成惊愕。

    “天啦,我瞅你半天了,居然真的是你。”贺大感叹,“你也在顾家当差吗真是好久不见了。”

    “不是,你在顾家当差”春成逐渐冷静。

    贺大“对啊。”

    春成“多久了”

    贺大讪笑,“昨日才来的呢。”

    不知不觉走到了顾家厨房。

    贺大放下东西,洗手,上粘板,拿菜刀,开始备菜。

    “来顾家当厨子的,专门给陆娘子做菜,是吧”春成慢慢明了,笑了。

    “你怎么知道”贺大讶然。

    “哇啊,又要喝药啊”陆雨昭皱成苦瓜脸。

    她警惕且抗拒地看着岁微端来一碗中药,黑不溜秋的汤水,苦得发麻的气味。

    “娘子,不苦的,真的。”岁微表情诚挚。

    “真的吗我不信。”陆雨昭如临大敌。

    “我来吧。”顾昀端走岁微手中的碗,舀了一勺尝尝,“嗯,不苦,喝一点。”

    把我当小孩哄吗陆雨昭面露嫌弃。

    “我可以不喝吗”她央求道。

    “不喝没有风酱肉吃。”顾昀把瓷勺递到陆雨昭嘴边,云淡风轻地说。

    “过分”陆雨昭瞪她,开口的同时被人趁机喂了一口药。

    陆雨昭含糊着声儿悲愤嘀咕,“偷袭”

    门外传来通报,贺大做好了午食,送过来了。

    “瞧,谁来了。娘子好好喝完哦”岁微捂嘴笑。

    贺大和春成挎着食盒走进屋子时,瞧见的并是这样一副情形

    知州府堂堂的官老爷,伏着身子坐在床沿,一口一口亲手给她的娘子喂药。

    贺大呆怔在那儿,还是春成催促他放下食盒,他方才反应过来。

    春成上前问候陆雨昭,“陆娘子好些了吗今日气色不错。”

    “好多啦,也没什么啦。”陆雨昭笑应。

    “我喝完啦,喝完啦,我想吃肉呜呜呜”喝完药,她皱眉吐舌。

    顾昀起身,亲自打开了食盒。一碟切好的风酱肉,一盅羊蹄炖笋,一碟炒鸡蕈,配熬得正好的青菜小粥。

    他点了点头,“不错。”

    岁微在床上支了小桌,菜都端到陆雨昭眼前,“贺大的确有一手哩,掌勺后娘子胃口好多了。”

    瞧着色泽红亮的风酱肉,刚蒸好,还冒着热气,陆雨昭笑弯了眼。

    “风酱肉多腌制一些,挂厨房檐头。日后不备之需,我还能一起炒蒜苗吃”

    “好的,娘子。”贺大忙不迭点头,这位娘子说到吃的就可精神了。

    “春成找我是有何事”端着粥碗的陆雨昭随口问。

    “来瞧瞧娘子,也没事。”春成将和贺大的相遇当趣闻同她说了。

    “这么巧啊,贺大的手艺真好啊。”

    陆雨昭咬一口风酱肉,咸鲜下饭,独特的烟熏香气,就粥正好。

    羊蹄炖笋,绝好搭配。笋子脆嫩,羊蹄儿筋道肉酥烂,汤头浓稠鲜美。趁热喝,胃里暖乎乎的。

    炒鸡蕈,料酒和酱油作料,鸡肉和蕈子下锅煸炒。鸡块黄澄澄的,细嫩香嫩,蕈子提鲜进补,入口嫩滑。

    贺大忙道“哪里的事,家常小菜,献丑了。要不阿郎遣人找上我,我还在台州的破渔村里捕鱼呢。”

    陆雨昭讶然,“是吗你台州人,竟会做如此地道的川食。”

    “不是,我出生巴蜀,是眉州人。”贺大道。

    “慢慢吃,不舒服了叫我。”顾昀从床沿起身,淡声打断,“春成,随我去书房一趟。”

    春成见状,“就不打搅娘子用餐了。”拉着贺大识相离开。

    “不用讲多余的话。”离开内室,顾昀讲。

    “阿郎厉害,竟能从台州把贺大找来。”春成感叹,行事迅猛,简直可怖。

    更厉害的是,据他所知,起初陆娘子对风酱肉只是随口一提,而顾知州费尽心思也要给她网罗来。

    顾昀走后,贺大摸不着头脑。

    “不是要你去书房吗”

    春成“没听明白吗只是要你不要讲多余的话而已。”

    贺大“为什么我说什么了。”

    春成笑“你怎么跑台州去了。”

    “嗨,还不是杭州那川饭店亲戚不认我,我在此地没人脉,左打零工右跑腿的,食不饱腹,杯水车薪。听说台州捕鱼赚得多,我就稀里糊涂去了,钱是多,就是体力活,累人,领头还不放人。”

    春成安慰他,“好好干,陆娘子宅心仁厚,顾府是个好人家,不会亏待你的。”

    “这官老爷,果真不是一般人,如此疼惜妻子,我还是头一回见。”他还在为方才喂药的场景震惊。

    “这有什么。你只要记住,伺候好陆娘子,就够了。”春成提点他。

    陆娘子前几日还孕吐不止,顾昀就端着盆静坐一旁,拍着背,低着头,将陆雨昭头发捋到耳后,温声细语地问“好些了吗”

    当家主人,一家之主,堂堂男儿,做这些事不假之手,也丝毫不避讳不嫌弃。

    不知不觉,寒潮来袭,杭州入冬。

    贺大在顾府待久了,逐渐明白了春成的话,对这位官老爷“眼珠子只围着自家娘子转”的行径见怪不怪。

    譬如,他只要休沐便会在家,天气清朗之时,搀着显怀的陆娘子,在花园小院里散步;譬如他又听小婢女讲,娘子夜里睡不安稳,郎君便陪着哄着,一宿不睡,直至第二日黑着眼圈儿应卯;譬如陆娘子想吃遂川金桔,他便去买,娘子想吃他做的面条,他便亲自去做

    再譬如,前段时日,下边儿县里闹了雪灾,顾知州前去治灾。

    动身前,这位官老爷依依不舍,放心不下陆娘子,愧疚得不得了。最后还是娘子挥挥手将他赶走了,笑着说“我又不是废人,这么多人照顾着我,你有什么放下不下的。我这里不足为道,灾疫事大,你安心去吧。当然,在年前能回来一起过个年,便再好不过了。”

    贺大便亲眼看着他的官老爷,偷偷侧过头去,微红了眼眶。

    春成每回都说他瞧错了,这次也不例外。

    “做你的蜜煎金桔吧,灾情渐稳,估摸着顾知州快回来了。”

    厨房里,贺大搅动长勺,熬着一锅金桔。蜜煎金桔是陆娘子点名要的,酸酸甜甜的,爱吃得很。

    贺大“陆娘子临产在即了吧”

    春成点头,“快了。”

    一旁看火的厨娘嘀咕,“也不知道阿郎能不能赶回来。”

    “赶回来能作甚,又不是阿郎生。”贺大不解,“要我说,家事国事,阿郎自有分寸。男人在外打拼,已经很难了。”

    “嘁,到底不是你们臭男人身上掉下来的肉哪个女子生产不是生死较量,女人的生育之苦到底只有自己懂。”厨娘剜他一眼。

    不刻,她愤愤补充,“咱们阿郎才不是这样的人”

    见二人要拌起嘴,春成好笑地打断,“可别吵起来,你们还要把蜜煎金桔给陆娘子送去呢。”

    可惜,蜜煎金桔还未做好,府里忽然乱做一团。

    “天,娘子羊水破了,快快去请郎中和产婆”

    小丫鬟们混杂无章的惊慌嗓音传到小厨房时,春成贺大和厨娘俱是一愣。

    三人面面相觑,“是不是早了产婆道月底才”

    “叽叽喳喳,毛毛躁躁,自乱阵脚”岁微掀开帐帘,走出门外,叉腰训斥像无头苍蝇的一群小婢女,“去,备热水,巾子,盆桶,门口候命”

    到处乱传,搞得人心惶惶。

    话罢,又一头扎进了产房。

    曾经的小丫头也长成行事稳重的大丫鬟,处事不惊,有条不紊。小婢女们吃了定心丸,不再慌张,依照指示去做。

    其实岁微内心惶惶没底,稳婆请来了,在里头接生。这一切都是阿郎安排得钜细靡遗,稳婆乳娘郎中早早请来了府中,随时听命。

    娘子咬着唇忍住呻叫,看起来好痛苦。看着娘子难受,比她自己还难受。

    岁微瘪了瘪嘴,忍住哭意,“娘子,阿宽快马加疾,去通知阿郎了,娘子很痛吗”

    陆雨昭浑身汗湿,嘴唇惨白,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莫要他分心”

    “加把劲,娘子娘子还有气力吗”产婆鼓励她。

    哪还有什么力气

    陆雨昭感觉呼吸都沉重艰难,裹挟着浑身神经脉络的痛点。痛到麻木,她的思绪渐空,是不是女人天生要以痛楚诞生下她的骨血

    呜呜呜呜,混蛋顾昀,老娘给你生崽你还不在身边等卸货了一定要揍他一顿。

    装得再大度从容,内心其实脆弱得不行,怕痛怕死,怕见不到顾昀,陆雨昭吸鼻子。

    耳边是产婆的呼喊,岁微不停给她擦汗,陆雨昭迷迷瞪瞪,胡思乱想。

    “哎哎不吉利啊,阿郎万万不能进来娘子正在”门外忽然传来轻微骚动。

    “滚”沉怒的嗓音陡然穿透产房,陆雨昭的神思一瞬间惊醒。

    “出来了出来了”

    “生了,生了是个小郎君”稳婆大喜喊道,“母子平安”

    与此同时,顾昀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

    “嗨,阿郎怎地闯进来了”稳婆见多了,以为又是个见子心切的,连忙抱起孩子递给顾昀瞧。

    却见顾昀直直奔向床榻,跪趴在床前,眼底红丝密布,握住了娘子的手。

    顾昀捉她的手在脸庞摩挲,“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男人眼眶红透,下巴冒出青胡渣,仪容不整,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那一丢丢怨念在见他如此模样的瞬间烟消雨散。

    陆雨昭缩了缩手指,有气无力地展颜笑他“好扎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