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太后和皇后两宫的到场入席, 寿宴便正式拉开了帷幕,当下就是各家小儿女们各自敬献寿礼,一番闹完, 便就正式开了席。
偌大的御花园中, 屏开孔雀,褥隐芙蓉,训练有素的伶人并没有当庭献技,而是半隐在花丛中, 泠泠的乐声便随着花香传遍了大半座园林。
到了此时, 席上的众人便无需再拘在座位上, 唐雪晴早就离席不知去了何处, 唐卿卿刚犹豫着要不要去问问陆归云这些日子在忙些什么,却见一个一身宫装, 梳着百合髻的椭圆脸姑娘正隔着众人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身边紧挨着的坐席上还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姑娘,见她目光终于转向了自己,便冲她露出笑容。
唐卿卿连忙也笑着回礼,谁知那椭圆脸的姑娘眼睛一亮, 竟起身向她这边走了过来。
唐卿卿起身行礼“见过明玉公主殿下。”
陆明玉有些惊喜的咦了一声, 旋即又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我”
她舒了口气,就在唐卿卿的席上坐了,见唐卿卿还站着, 连忙伸手拉她“坐, 我和你说说话。”
唐卿卿从善如流落了座, 陆明玉小声道“你病可好彻底了没她们都说你摔傻了,不认人了。”
唐卿卿不好意思说自己真不记得她是谁,会一口就叫出来, 不过是看她的座次和她的宫装再加上年龄,几下一合,能对上的,唯有当今天子膝下两位公主中的明玉。
此时见明玉公主语气熟稔,心中便就稍安定了几分自己以前常入宫,看样子是和这位公主有私交的。
于是悄声笑着说“其实很多事是不太记得了。”
明玉望着唐卿卿那黑压压盖住额头的刘海,不由目露同情“回头我让太医配点玉瑕膏给你送去。”
“多谢殿下。”
唐卿卿心里松了口气,这位明玉公主,果然就是和她娘亲曾经说过的那样,性子很是和软,好相处极了。
陆明玉是早就识得唐卿卿的,曾经唐卿卿出入宫闱,两人也算密友,如今同坐一席,头碰头的说了会话,唐卿卿心中那点生涩的感觉也就尽去,两个很快便就重新熟稔了起来。
得知她仍旧想不起往事,陆明玉便就悄声指点着,带着她认了一遍人。
那是谁家姑娘,往日和她们也算玩得好,那又是谁家的姑娘,性子有些急躁,但待人的心却很实在诸如此类的,唐卿卿倒是趁此机会恶补了一番交际知识。
两人正说着悄悄话,冷不防陆明玉皱了眉,唐卿卿疑惑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的坐席上,正是那几名西狄的使臣。
大楚和西狄素来不睦,西狄使臣纵然是来赴了宴,此时也依然没什么人愿意去与他们闲话,比起其他各处的有说有笑,狄人近处却显得有些空旷。
“殿下。”唐卿卿见那伙子狄人时不时就冲自己这边张望,心中也有些不喜,又见陆明玉这样,索性悄悄拽了拽她的袖子“我们且去逛逛。”
两人当即起身离席,手拉手的将身一拐便就没入了花丛之中。
不远处的陆归云目光冷冷的看着唐卿卿和陆明玉两人跟一对小雀儿似得说了半晌的悄悄话,又手牵手的离了席,凤眸之中冷意更甚。
她就当真没有向自己解释一二的意思
原本陆归云心中都已经想过,只要她肯开口,哪怕是编的,他也总会愿意信她。
可她就这么没事人似得跟人走了
呵。
陆归云垂眼不再张望那已经隐入花丛的人儿,侍立在他身后的宫人心惊胆战的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大气儿都不敢喘。
离席而去的唐卿卿和陆明玉两人谁都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凑,索性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石凳旁边就是半人多高的名品菊花瑶台玉凤,两人坐了,正好就被遮掩了身形。
“公主殿下,可是有心事”
唐卿卿不问还好,一句问出,陆明玉突然红了眼圈,倒是将唐卿卿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那些狄人,他们前日向父皇提出想和亲。”
陆明玉虽是贵为公主,但后宫在太后和皇后把持之下,她的性子养得很是和软怯懦,先前在席上的时候心事不好露出,此时见问,终于忍不住,握着唐卿卿的手低声道“我心里怕的很。”
“和亲”唐卿卿愣了,“和什么亲狄人不是战败了吗”
陆明玉不响了,半晌才低声道“虽说是战败,但那起子狄人你也晓得以前他们也曾败过,可那又如何”
“败了就讲和,过一阵子,在关外休养生息恢复过来了,翻脸就撕毁合约。”
“这次他们就说说为表心诚,所以才想两国联姻,将来他们下一代王室有了大楚的血脉,这才能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荒唐”唐卿卿听得着了恼,到还记得不能高声,只压着喉咙语速极快的怒道“光是前朝时期就也曾和西狄数次联姻,他们有哪一次有真的守信过”
陆明玉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可我听说父皇父皇他并没拒绝。”
这下轮到唐卿卿噎住,两人所处的这一处小小的花坳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陆明玉神色更加颓败,垂着眼发怔,喃喃道“先前我母妃还曾说不想让我胡乱被指了驸马你也知道的,真正的青年才俊只怕也是不愿尚主,母妃她去年就开始操心这个只说想费尽心力给我寻个老实些的若早知早知今日”
“任他什么纨绔子弟我也都不嫌了,再是不学无术,也总好过和亲去那种地方我”
“殿下。”唐卿卿见她悲从中来,连忙安抚道“皇上虽说没有一口回绝,但这不也没点头吗”
陆明玉垂着头不语。
“殿下别自己多心。”唐卿卿斟酌着词汇“两国联姻从来都是国事,而非是天子家事,如今咱们才是打了胜仗的,总不能就因为对方无赖就点头和亲,朝中文武大臣怎可能会赞同殿下,此事尚且未定,千万别先弄得自己吓唬自己才是。”
唐卿卿口中尽力安慰着六神无主的陆明玉,自己心中却沉甸甸的。
虽说和亲不是家务事,但文武百官,却真的未必不会愿意和亲
大楚这一次云州大捷固然是胜了,但连年征战的局面没几个人愿意看到,西狄如果真的抛出个愿意签订长久条约的诱饵的话,一个并不受宠的公主,在大臣们眼中,真的轻如鸿毛。
即便是明知狄人生性轻信义,他们也会愿意去赌这个或许存在的可能。
不过是一个公主罢了
唐卿卿心底偷偷的叹口气。
就算运气好些,不是明玉,也会是哪个宗室女。
若是皇上能驳了这和亲的请求就是最好不过了。
陆明玉性子和软,适才一时的失态已经是情绪外露的极限,如今静了一刻,又有唐卿卿尽力劝解,到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自己先有几分不好意思,抽了帕子拭了拭眼角,强笑道“这些日子我是憋得狠了,又没个人能说说心里话,倒是让你费心劝我。”
唐卿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陛下虽说没有当面驳回,却也没点头,八字都还没一撇,根本还是捕风捉影呢,殿下莫要先自己吓自己,到没得乱了阵脚。回头我探探我爹爹的口风,要是有消息的话,我偷偷告诉你知道。”
陆明玉倒是听笑了,眼圈却还红着,更是显得可怜可爱“自你病那一场,好多人都说你是叫水鬼抓去了魂儿如今我瞧着,到还是从前那副性子。”
唐卿卿悄声“从前我是什么性子”
“看起来娇娇气气的,其实心肠软得不得了。”陆明玉说着又叹口气“我还只当日后你做了我嫂嫂,我就算嫁了,也还能常入宫寻你说说话,唉”
唐卿卿有些促狭的掐了一把陆明玉的脸颊,将她没叹完的半口气都给掐了回去“殿下,如今我也是你嫂嫂来的,日后你去郡王府找我说话儿也是一样的。”
陆明玉猛然红了脸,嗫嚅一瞬才小声道“对不住,忘了你已指婚给五皇兄了。”
见她羞赧,唐卿卿小声笑道“叫声五嫂来听听”
陆明玉失笑,指尖划着脸儿羞她。
两人正笑闹,周遭隐约的人声却不知何时悄然安静了下来,还是陆明玉率先察觉,一抬头,脸上顿时失色,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唐卿卿抬眼不由也是愣住。
适才刚被她两个悄声议论过的那几个西狄使节中的一名年轻人,正在数步之外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们二人。
唐卿卿和陆明玉坐的地方算是被瑶台玉凤的花丛半包围住的一处条凳,她们两个女子,身量娇小,两人并肩坐在这里,花丛就是天然的屏障。
然而此刻正盯着她们的这名狄人身量颇高,居高临下的站在花丛之外,只有半人高的花丛根本形同虚设,两人更是无所遁形。
而更让唐卿卿怔住的,则是这名年轻的西狄人竟也生着一双碧蓝的眼瞳
对了五殿下的生母也是西域之人
不等唐卿卿回神,陆明玉已是白了脸色,握着唐卿卿的手也紧张得直颤。
这名狄人蓝色的眼瞳饶有兴味的在唐卿卿和陆明玉两人身上转了两个来回,似乎察觉陆明玉的紧张,唇边便勾起一抹嘲笑的意味,但随后,他的目光就再一次回到了唐卿卿身上。
“你就是那个陆归云的女人”
咦
唐卿卿有些意外这狄人竟然会说中原话,但她却并没有想要答话的意思,只眉头微皱的立起身来,整了整裙摆,又将脸色煞白的陆明玉拉了起来,牵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这名年轻的狄人不妨这两个女人竟然会根本不理人,不由也是愣了,转瞬就回过神来,大步绕过花丛,正正挡住了唐卿卿和陆明玉的去路。
察觉到陆明玉手在发颤,唐卿卿不动声色的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
“你们中原人不是整天将礼节挂在嘴边的吗”这名狄人细细的打量着唐卿卿,神情当中透着一丝玩味“还是因为你是陆归云的女人,所以才有无礼的特权”
唐卿卿沉了脸“阁下既然知道礼节二字,便不该在此窥探女子。论起来是阁下无礼在先,如今却来责怪旁人,倒是深谙反咬一口的精髓。”
反咬一口
这狄人皱眉想了一下,碧蓝色的眼瞳便微微眯了起来“陆归云的女人,你骂我是狗”
唐卿卿被此人一口一个陆归云的女人叫得心头火起,索性一抬下颏哼道“不是的话,你拦路做什么”
这狄人虽然懂中原话,仍然是想了一下才领会到唐卿卿话中的意思,却出人意料的笑了起来。
“陆归云的女人,你像我们草原上的百灵鸟。”
他双眼紧盯着唐卿卿,见她明明身量娇小,却毫不怯场的站在那里,似乎为了弥补身高的不足,巴掌大的小脸高高扬起,竟隐隐有种张牙舞爪的气势。
这狄人看了一瞬,出人意料的后退一步,冲着唐卿卿微一躬身,单手行了一个奇怪的礼节“陆归云的女人,我是西狄王室的萨巫尔王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不能”
唐卿卿才不管他是萨巫尔还是萨术尔,只冷哼一声拉着陆明玉绕过他就走,只丢下一句
“我家郡王不让我搭理你们来着。”
萨巫尔没料到这个看起来一副娇软模样的女人真能这么不给面子,不过是一愣神的工夫,唐卿卿已是牵着陆明玉与他擦身而过。
知道陆明玉胆小,唐卿卿故意走在内侧,用自己将陆明玉和萨巫尔两人隔了开。
两人错身而过的时候,萨巫尔只觉得一阵好闻的香气扑面而来,纵然是这园中繁花似锦,但这一缕幽香却没有被夺去分毫。
这就是陆归云女人的味道
萨巫尔有些贪婪的耸了耸鼻尖,然而就在他刚想迈步再跟上的时候,一转身,却见一名年轻男子站在数丈开外负手淡淡的望着自己。
身穿明黄,头戴旒冠,虽然只是静静的立在彼处,却将身后半座园子的景色都压了下去。
萨巫尔来到大楚已经有些时日,也知道了能将这样衣冠穿在身上的除了皇帝就是太子,他双眸之中终于多了一丝认真,打量着这个大楚国下一任的王。
两人视线交锋片刻,萨巫尔突然咧开嘴,冲着神情冷漠的陆岚华露出满含着挑衅的一笑
不知道你和你的弟弟,哪个更强
察觉到身后那个狄人没有跟上来,陆明玉显而易见的长出了口气,被唐卿卿牵住的手心当中已是浸了汗。
她们也看到了陆岚华立在远处,似乎那狄人也是忌惮他,这才没有来继续骚扰,陆明玉本想拉着唐卿卿上前相谢,唐卿卿却不肯动,只站在原地冲着陆岚华的方向遥遥的行了一个福礼,随后就牵着陆明玉转身离去。
陆明玉偷偷看了眼唐卿卿,见她双眸半垂着,隐在刘海的阴影之下,陆明玉在心底叹了口气。
虽说也仍是自己嫂嫂,可比起在宫中常能见到且性情温和的太子哥哥,陆明玉对于同为自己兄长的那位五皇兄,实在是印象淡薄得只剩了个模糊的轮廓,以及那双罕见的蓝色眼瞳。
陆归云自幼在宫中就如同一个隐形人也似,加上和陆明玉相差了好几岁,又不同母,也就是在每年宫里几次宫宴上才能隔着坐席远远的看上一眼罢了,哪里能谈到什么兄妹之情。
日后唐卿卿嫁去郡王府,也不比在宫中做太子妃,她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想来也是不太好常去探访的
唐卿卿此时满脑子都是陆子墨曾在她耳边低声诉说的那句惊人之语动手之人,用的是东宫暗卫的袖箭。
陆明玉只当是她见到太子之后心情低落,只捏了捏唐卿卿的掌心,低声笑道“我家郡王婚期定了没呢我还没给你添妆呢。”
嗯
唐卿卿愣了下才回过神来这是在笑话她适才对狄人说的那句话,脸上倒是微红,口中含糊道“还没定,郡王府还在修嘛,要等修好了才能有地方换三书走六礼。”
陆明玉便抿着嘴儿笑“这便已经是我家郡王了”
见唐卿卿脸色更红,陆明玉倒是松口气“看你这样,我到也放心了。”
“先前你落水被晕着送出宫,我听了之后想去看你都出不去,只能是跟太医署打听消息。”陆明玉慢慢的踢着鹅卵石小径上的一片落叶,“那些日子实在吓人,天天都有人说你怕是好不了了,好容易听说有了点起色,过一日再去打听,就又改了口,起起落落的,就连太医口中都没了准话。”
唐卿卿静静听着,心中一片暖热,她想不起自己曾经和这位金枝玉叶的点点滴滴,她却是一直替她悬着心,如今对比起来,竟仿佛是自己先将这段交情搁开手了也似。
陆明玉不知道唐卿卿所想,只继续说道“我小时候统共没见过五皇兄几次,他就去了军中,印象中五皇兄的性子似乎满冷的倒是三皇兄和气的多。”
冷唐卿卿不由自主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脸色攸然一下红了起来。
他冷个鬼,就只爱咬人
“如今既然五皇兄是主动求娶你,可见你们两个当初在宫里也是相处得不错。”
咦唐卿卿眨眨眼“公主知道我和郡王从前的事”
“我哪里知道什么呢,从前你虽然常常入宫,但太子哥哥课业繁忙,你十有八九都是来寻我或是寻辰弟。”陆明玉想起以前宫里她们两个大的,再带着陆梦兰陆轻辰两个小的,四个在一处玩得热闹,如今却
“五皇兄从小就不和我们在一起,还不如三皇兄能时常见面,五哥连人都不怎么见得着,我也是偶然有两次听你提起他时,说的是阿云,这才猜到你们原先就是熟识的。”陆明玉说道“后来五皇兄就去从了军,一朝回京,就来求娶你了,想来肯定还是惦念着你才是。”
唐卿卿听得睁大了眼瞳,阿云吗
这是友人之间才会有的称谓。
阿云
阿云。
将这两个字在舌尖上翻来覆去的念了几次,唐卿卿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陆明玉笑问“怎了”
“回头我得问问他,既然早就相熟,怎的当初一个字都不说”
忆起当初刚被当头一道赐婚圣旨砸得晕头涨脑时的狼狈和窘迫,唐卿卿气鼓鼓的挥了一下小拳头“你不晓得,当初他穿着甲胄去我家宣旨的时候,脸色又臭又凶,就像我欠他钱似得。”
还说她丑。
陆明玉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眼角余光瞥到远处的人影,她便停步,只将唐卿卿一推,笑道“那还不去问”
唐卿卿一转头,远处那靠在一株桂花树树干上的人不是陆归云又是谁
虽然是背对着,又被树干遮着,只露了半边身子,但唐卿卿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听着陆明玉促狭的话音,唐卿卿脸色一红,正想说不去,陆明玉已是自己提着裙子跳开两步,说道“我回宫了,母妃自从听说了和亲之事,愁得连饭都吃不下,我早些回去陪她说说话。”
说罢,只冲唐卿卿摆了摆手就转身翩然而去。
唐卿卿立在原地犹豫了一瞬,偷眼望望四周,此时宴席已经接近尾声,之前那些凑在一处或是作诗或是投壶的众人也都散了不少,想来也是乏了,回到席上歇息片刻便就只等着归家。
倒是唐雪晴还在太后身边,坐在绣凳上仰着脸儿说话,数步之隔的地方,就是宁王陆子墨的座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不时得体的应答一声太后的言辞。
唐卿卿纵然是之前有陆明玉指点她认了一遍人,此时也依然觉得有些生疏,再加上适才陆明玉口中曾与她们玩的不错的那几个如今看去都不知去了何处,她到也一时没了主意,想了一瞬,干脆真的朝陆归云的方向而去。
她想问问他郡王府修得如何了。
还有这几日怎的不来了呢
也不带句话。
陆归云素来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只一得了空,就远离了人群,和云旗两人正低声交谈中,便见云旗突然闭了嘴,目光望向他身后。
不用转身,陆归云也已经听见了身后那轻盈靠近的脚步和细微的罗裙摩挲之声,他冷淡的半垂了眼帘。
“殿下。”唐卿卿直到绕过树丛,才看见云旗也在,有些犹豫的立住了脚“你们有事要说么那我”
一句未完就被云旗连声打断“没事,我只是路过,小郡王妃请。”
说着,就忙不迭的想走,还没动脚,手上就是一空,陆归云手臂一伸,将云旗手中的鎏金银执壶夺到自己手里,随后竟然也直起了腰身,抬腿就走。
哎唐卿卿一愣,连忙提着裙子去追“殿下等等。”
云旗立在原地,看着这两人一个大步在前走得头也不回,一个提着裙子追得匆忙,心里直摇头,脑筋一转,竟然扬声冲唐卿卿的背影嚷道“小郡王妃,我们郡王是醋了,你千万别放他跑了”
一句嚷完,麻溜的转身就跑。
陆归云脚步一顿,恶狠狠的回头瞪了一眼云旗的背影,再想迈步的时候,已经被一路小跑着追上来的唐卿卿一把拽住了袖子。
“放手。”
“不放”唐卿卿索性攥了满把,死死的揪住。
刚才只顾着追人,现在捉到了人,才有心思去想云旗那句话。
醋了
见陆归云冷着脸转开头,唐卿卿干脆上前两步挡在陆归云的面前“殿下,他为什么说你醋了”
陆归云暗暗的磨了磨牙回京之后,许久都没跟云旗切磋过了
“殿”
“唐卿卿”陆归云猛然打断她“你是对谁都能这样么”
见她一副茫然懵懂的神色,陆归云不由心头火起,一手勾着那酒壶的壶把,另一手握住面前小姑娘窄窄的肩,轻而易举的就将她推到了身后的树丛之中。
树叶带着淡淡的青涩味道划过脸颊,唐卿卿睁大了眼睛“殿下你做什”
“这样”陆归云双臂手肘牢牢的撑在唐卿卿身侧,将她严丝合缝的禁锢在自己身前,附身在她颈侧蹭了蹭,随后就在唐卿卿小声的惊呼声中,一口咬在她的颈侧
疼
颈侧的刺痛让唐卿卿皱了眉,双手死命推着面前的男人,却哪里推得动男子身上淡淡的酒气将她紧紧的包裹住,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瑟缩,陆归云齿间到底还是放松了力道,随着唇齿的退离,那玉白的脖颈上一个深深的牙印迅速泛了红。
陆归云碧蓝的眸底暗色弥漫,死盯了那枚牙印一瞬,不等唐卿卿开口就再次附身。
颈部刺痛不已的部位又一次传来痛感,但这一次比方才那突然的一口,力道到底是轻了许多,温软的舌尖慢慢的抿过颈侧,疼痛中夹杂着让人难耐的酥痒,唐卿卿整个脊背都起了颤栗“殿下您别这样”
她今日穿的是坦领上襦,这一会让她怎么见人
此处是宫中,又是太后寿宴,那么多人看着唐卿卿死命抵着陆归云的肩,却根本推不开,情急之下只能央求“殿下,有事您跟我好好说可以吗殿下”
察觉到身前男子的无动于衷,唐卿卿突然福灵心至,放软了声音,低声叫道“阿云”
陆归云骤然凝住了动作。
“你”他终于抬头,晶蓝的眼瞳死死的望进唐卿卿眼底,“叫我什么”
“阿云,阿云”唐卿卿眼眶都红了,“你别这样好不好”
看着唐卿卿眼底的水光,陆归云顿住良久,最终终于呵了一声,指尖在那已经微微肿起的齿印上摩挲了一下,突兀的放开了被禁锢得动弹不得的唐卿卿。
“罢了。”
然而还没等他迈步,衣襟上就重新揪住了一只小手,细白的五指紧紧的攥成一个小拳头,将他衣襟攥了个满把。
“阿云,你别走。”唐卿卿一手捂着自己颈侧,一手死死的抓着他,“你是不是不高兴告诉我为什么”
小姑娘的音色又急又快,里面夹杂着满满的委屈“我都不知道你怎么了,连着几日等你都不来,现在又这样,你到底气什么,你说呀”
陆归云静静望了她一瞬,终于开口道“那日在天门街上,为何要允许陆子墨那样对你”
那日天门街
唐卿卿顿住。
做出了疯牛之事的,是东宫的人。
太子可能想杀她。
这样的事情,除非有了确凿的证据,否则本就不该诉诸于口,可
看出了她的迟疑,陆归云淡淡的笑了起来“算了。”
他拿开唐卿卿捂着脖颈的那只手,在那已经变得红肿的牙印上轻轻揉着“为了这一声阿云,此事我可以不问。”
陆归云的音色非常平静,只是开口的同时,目光却好似透过唐卿卿在看着不知名的什么地方“但是,没有下一次了。”
那对湛蓝琉璃般的眼底,有一个极淡的影子与面前的唐卿卿模糊的重叠在一处。
阿云,阿云,你可不许欺负我呀。
回到席上的唐卿卿捂着颈子发呆,有两三个姑娘笑着来攀谈,问她脖子怎的了,唐卿卿一律用被蜂子蛰了给混过。
那些姑娘见她无精打采的说不上两句话就自顾自的发呆,各自也就没了攀谈的兴致,倒是私下里将唐家姑娘果然是落水之后丢了魂的传言又悄悄传了一遍。
好在寿宴已经接近尾声,不久之后就散了席。
唐卿卿是独自出宫的。
唐雪晴散席之后果然又一次被太后唐秀茵打着解闷的名义留在了宫中,这一次据说是要在慈宁宫小住几日,唐卿卿反而松了口气不用和唐雪晴同车,她也能歇歇胳膊,手都抬酸了。
上了马车,一落帘子,连忙就搁了手,同车的香柏顿时一声惊呼“姑娘这是怎么”
“嘘”
此时唐卿卿颈侧的那个牙印已经肿了,陆归云那一口虽然最终还是收了力,没有真的咬出血,但依然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子,当时就已经起了红肿,如今就连青色都渐渐发了出来,衬在唐卿卿羊脂般的颈子上,一眼望去分外的吓人。
香柏用冷茶浸了帕子给唐卿卿做着冷敷,双眉皱得死紧,小声问道“姑娘,这是郡王弄得”
唐卿卿蔫蔫儿的叹口气。
“可为什么呀”香柏疑惑不已。
那位郡王爷那几日半夜在唐府常来常往,香柏倒也渐渐的改了几分印象性子是真有些冷的,不开口的时候也是真有些吓人的,但是对着她们姑娘时却很好。
应是心悦她们姑娘的才是。
可今日怎么就
“香柏”唐卿卿垂头丧气的小声道“我好像做错事了。”
那一日在天门街上陆子墨的举动太过突兀,唐卿卿来不及回神就被近了身,紧跟着就是听闻了惊人之语,心神巨震之下满心满耳都是刚刚听说的消息,哪里还想得起两人姿势暧不暧昧
想必就是那时,被陆归云在茗仙楼上看了个清楚。
却偏偏唐卿卿直到回到家中都没能想起来这茬明明就连唐雪晴都看出了不妥,她却仍没当成件大事。
还有什么是能比东宫暗卫出手杀她更大的事了呢
直到今日,都当面问出口了,她却因为迟疑了一瞬该不该直言相告而错失了解释的机会。
“我我只是担心毕竟还是没证据的事,若是说了,郡王和太子殿下是兄弟,要是因此闹了龃龉,我岂不是成了挑拨离间的人呢”
可直到陆归云冷静平淡的说出不问了的时候,唐卿卿才发现自己后悔了。
那一瞬,唐卿卿觉得那双碧空般的眼瞳头一次让人看着觉得心里难受。
直到回到唐府,唐卿卿都打不起半点精神来,就连晚膳都胡乱扒了两口就没了胃口。
“姑娘您这会发愁也没用。”比起六神无主的唐卿卿,香柏倒是冷静得多,捧了小瓷罐给唐卿卿脖颈上了药,温声说道“奴婢觉得,不若明日姑娘去一趟郡王府。”
“姑娘日后和郡王是夫妻,夫妻之间,最怕的就是误会。”
“一点点的事情,原本若是说开了,根本都不算什么,却偏偏就因为谁都不开口,最后指甲盖那么点子事,也都能变成移不开的山。”
“可”唐卿卿心烦意乱的抠着被面上的绣花,“我说了他要是不信怎么办要是以为我是回家后编去哄他的怎么办”
“姑娘。”香柏有些哭笑不得,温声哄道“若郡王多疑,不肯信姑娘的话,那也不是姑娘的错。”
“出了事情,据实相告罢了,郡王不信是郡王的事,却不是姑娘不肯掏心。”
唐卿卿闭了嘴,半晌才嘀咕了一句什么,香柏却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唐卿卿一头钻进被窝,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去就去。”
香柏松了口气,细心的落了帐子,这才退了出去。
然而唐卿卿在床上滚到月上中天都没能睡着,最终她自己也着了恼,被子一掀就爬了起来。
香柏在外间听见动静,进来一看顿时没了困意唐卿卿光着脚站在地上正抓着上衣往身上套。
“姑娘您要做什么”
“我等不得了。”唐卿卿忿忿的嘀咕着“我现在就去郡王府。”
“姑娘使不得”香柏惊了个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一片声的道“再怎么也没有大半夜去登门拜访的啊,不说别的,这会子府里的马车都早就卸了辕的。”
“那就走着去”
唐卿卿铁了心,自己胡乱的套着衣裳,到底还是香柏看不过眼,叹着气帮她穿戴。
“香柏,你不知道,我只要一闭眼,就想起他今日看我的那个眼神,我心里就堵得慌。”
就好似整个人被勒进了一张正在收紧的大网也似,四面八方都拼命挤压着,无数的线细细的割进肉里,几乎要将心都割出血来。
香柏劝不住唐卿卿,只能急匆匆服侍唐卿卿穿好衣裳,又一不做二不休的把香桃叫了起来,有她两个跟着,路上多少也会安全一点。
谁知被唐卿卿一语截住“你会爬墙吗”
香柏噎住。
“姑娘您会”
“就是不会,才得有人帮我放梯子啊。”唐卿卿说得理所应当,“我和香柏爬过去之后,你顺着墙头把梯子收走,等我回来的时候喊你,你再把梯子放过来。”
“姑娘,这不成的”香柏哭笑不得。
然而平素还很能听劝的唐卿卿今日无论如何也不听了。
就连香桃想劝,都被唐卿卿一句那你就别跟着。给打了回来。
这个时辰,就算是角门也都落了锁,她要出府,事必就会惊动旁人,若是叫她娘知道了,她要怎么说
本来她娘强撑着替她打理嫁妆就已经很劳累了,若是知道了她和郡王还没成亲就出了问题,可就未必还撑得住了。
唐卿卿也不管两个丫鬟的神色,自己整了整匆忙穿戴的衣襟,迈步刚想出门却又定住,自己转身开了箱子抓了一件薄薄的织羽缎的斗篷出来,将自己连头带脸的一罩,这才出了院子,直奔唐府的后墙而去。
主仆三人跟做贼似得,偷摸开了柴房搬了梯子,一路抬到高高的院墙下面,唐卿卿撩起裙子就爬了上去。
没了裙摆的遮掩,夜风拂过没来及穿袜子的脚背,凉飕飕的,唐卿卿也顾不得许多,自己爬上墙头,又将香桃也拽了上来,主仆二人合力将梯子顺过墙外爬了下去,这才抬头叮嘱满脸担心的香柏“收上去,等我回来时喊你。”
事到如今,香柏再想说什么都晚了,眼巴巴看着自家姑娘带着香桃两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一颗心都揪在喉咙口。
菩萨保佑,可千万好去好回才是
夜晚的京城静谧如水,虽然没有宵禁的规矩,但除了烟花聚集之地的那条巷子之外,其余的地方到底还是有着夜晚的漆黑和沉静。
深夜在街上游荡这种事,唐卿卿也是第一次干,索幸月色到还明亮,和香桃两人手拉着手,一路往浔阳郡王府的方向走。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时辰。
直到唐卿卿觉得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郡王府那高大的院墙终于从夜色中渐渐浮现。
浔阳郡王府虽然修缮尚未完工,但有了主人的宅子,院墙倒是早早就修补了起来,曾经陆归云骑马带唐卿卿来时还能见到的坍塌和破损如今早就已经不见。
唐卿卿绕着外墙转了一圈,都没能找到一个相对低矮的位置,不得已,只能去叫门。
“唐唐唐姑娘”来应门的清池一瞬间就没了困意,“您您您怎么”
“我来找郡王。”唐卿卿抿着唇,“我要见他”
“啊”清池愣住,“可可我们殿下不在啊。”
不在
唐卿卿也愣了。
“怎么会不在的这个时候他不在郡王府还能在哪呢”唐卿卿急了,“清池,我知道殿下生我的气呢,你帮我去通传一声好不好”
“不是唐姑娘,主子真不在。”清池见她不信,也急了起来,“主子今日宫宴回来就带了几个人跟云旗小将军一同出城了,是真的不在。”
清池年纪还只有十五六岁,算起来几乎不比唐卿卿大多少,如今急得直搓手“唐姑娘,您信小的,主子真的出去了,否则小的怎么敢不给您通传。”
“那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主子没说。”清池偷偷瞧了一眼唐卿卿的脸色月光之下泛着白,一头缎子似得长发只胡乱挽了挽,身上裹着一件织羽缎的薄斗篷,兜帽松松垮垮的罩在头上,更显得那张脸儿小小的。
听说人不在,脸上的期待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似得。
光是看着,就让人心里不由自主的揪了起来。
清池不知道该怎么办,向她身后张望了一眼,除了一个丫鬟之外并没见到马车,只能放轻了音色问道“唐姑娘,主子没交代他去哪了,但是走的时候有让小的收拾几件换洗衣裳带着,想来可能不是很快能回来,您是怎么来的您的马车呢”
唐卿卿万没有想到她来这一趟竟然会扑了个空,此时满心想的都是陆归云去了哪里,怎么就会一声不响就走了,是不是真的气得狠了他去哪了怎的也不跟自己知会一声
“哪有什么马车,我们姑娘是走来的。”香桃在身后忿忿的说道。
走来的
这下就连清池都惊住,赶忙将唐卿卿向门内让“唐姑娘您快进来歇一会,小的去给您泡杯茶,等下小的套马送您回去。”
唐卿卿却无精打采的垂了头“不了,他不在,我回去了。”
说着也不等清池再劝,已经转身准备走人,清池不敢拦她,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几步又顿住,转头冲他勉强露出一个浅笑“劳烦你,殿下若是回来的话,能不能想法子知会我一声”
“能,能的唐姑娘放心,主子只要一回来,我就马上告诉您”清池拼命点头,“若是这几日主子有信件回传的话,我也马上告诉主子姑娘您来过。”
“多谢你。”唐卿卿冲他又笑了笑,那笑容看得清池心里揪揪的,愣在当地看着唐卿卿纤弱的身影慢慢在夜色之中渐行渐远,香桃如同来时一样,紧挨在她身边,两人紧握着手,互相扶持着,就如彼此是这夜色中唯一的依靠。
清池发了一时的呆,突然醒过神来,抽了自己一巴掌,转身就去牵马。
真让人这么走回去,他将来怎么跟主子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