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乌龟似得行程之后, 唐卿卿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这个庄子是赵瑜敏嫁妆里的产业,即便是放在哪里都是极好的地方,在地契范围内圈了整整一座小山头, 山脚下还连了一块地, 因为山上有温泉的缘故,自有一股活水依山而下,在山脚处汇入一个不大的湖泊,山腰上种的是果树, 庄子里的田是水田, 就不算别的, 每年光是这两处的出产都极丰厚。
因着有温泉, 这一处自赵瑜敏年少时起就在山头上精心修了别苑,为了能让主家来别苑游玩时赏心悦目, 别苑四周的山坡上种的都是四时花树, 如今虽然是数九寒冬,也依然有一小片梅林供人赏玩。
这一处田庄风水好,景色好,又有温泉, 所以赵瑜敏身子还康健的时候每年都会来此消遣几日, 尝一尝新鲜出产的鲜物,泡一泡温泉,所以任用的庄头也是自家信得过的老把式, 忠心自不必提, 照管房屋田舍也从不懈怠。
虽然唐卿卿这快过年了突然跑来住别苑的举动太过突兀, 但庄头得了消息之后依然忙不迭的迎了出来,一路在前边领着车队上了山。
山顶上的别苑基本是走了世家惯常的风格,十分精致典雅, 唐卿卿在马车上窝了两日,此时到了地方也只想歇着,倒是苏乔,问清楚了温泉所在,就自顾直奔温泉而去,等唐卿卿这边看着丫鬟们将带来的一应物品归置得差不多,苏乔这才回转。
“温泉的水质不错,等晚一些时候我先配出药包来泡进去,浸一夜,明日便可开始药浴。”苏乔说完,看了一下四周,“郡王殿下不在”
“阿云说要在四处看看。”唐卿卿答道,“苏姐姐,我的头疼真的能治好吗”
苏乔笑笑“成的把握。”
“那那能让我想起以前的事吗”
“这个说不准。”苏乔摇头,“头部受到创伤之后忘却往事,这样的例子虽然稀少,但从古至今也不是没有,能否再度忆起往昔,这却说不好。”
“也听说有人能再想起来的,但也有那终生都记不起的。”
“这样啊”唐卿卿闷闷的叹口气。
“怎么”苏乔挑眉,唐卿卿一个小姑娘家,今年才刚及笄,转过年也才十六岁,虽然平白少了之前的记忆有些不美,但在苏乔看来,那也不过就是小女儿闺中的那些事罢了。
幼时淘气,开蒙念书,学学女红,和家中姐妹们或是好或是恼的,一个小姑娘,家世摆在这,又不操心柴米油盐酱醋茶,闺阁里从小娇养,就算想不起来从前,忘掉的也不过就是这些琐碎罢了。
只要从今往后将日子过好,自然还有大把的光阴可供记忆,又何须非要执着往事
“喏,苏姐姐瞧过我的伤了。”唐卿卿指了指头部旧伤的位置,“这好像不是我自己淘气磕的。”
“可惜我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唐卿卿说者无意,苏乔却听明白了这短短一句话里面包含了多少波澜诡谲,再看向唐卿卿的目光不由更多了几分怜惜这样的伤势足以致命,没死是这小姑娘运气好只不过是一个小姑娘罢了,她碍了谁的路呢
两日的行程,等丫鬟随从们将行礼归置得差不多,也就是晚膳时分,在苏乔的紧盯之下,一顿素菜吃得唐卿卿欲哭无泪,草草吃完,洗漱之后就爬了床。
别苑虽然修了已经有年头,但因为维护仔细,房舍古朴精致,紫檀拔步床上围着从郡王府带来的锦帐,被褥松软厚实,唐卿卿本还心里想着要等陆归云,结果挨到枕头没几息就睡熟了。
陆归云身披一身霜色踏入卧房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室静谧和安然熟睡的小姑娘。
想来是要等他的缘故,锦帐只放下了半边,室内烛光柔柔的打在小姑娘的脸颊上,衬得她鸦羽般的眼睫愈发漆黑,在脸颊上投下一片扇形的暗影。
不知是他不慎弄出了响动,还是入内时带入了冷风,唐卿卿细密的睫毛颤了颤“阿云”她打了个哈欠,“怎么才回来”
“我在附近走了走,将带来的人手安排一下。”见她醒了,陆归云便没再有意放轻脚步,来到床边弯身先亲了一口,这才问道“宝儿对这里还习惯么”
“挺好的,常有人打扫,没有霉了屋子。阿云,你用晚膳了没”唐卿卿现如今对于陆归云这没事就喜欢亲亲抱抱的毛病也算是习惯了,见他外袍才刚解了一半,便坐起身子抬手去够。
她睡中乍醒,眼睛里还带着几分水汽,一头缎子似得秀发一半有些凌乱的堆在肩颈上,一半则顺滑的垂在背后,柔和的烛光映在她身上,就仿佛镀上了淡淡的一层光晕也似。
陆归云望着,心中只觉得一片柔软。
这是他肖想渴望了两世的画面。
夜半归家,有这样一个人儿亮着烛光等他,她会为他解衣,会在意他有没有吃饭难怪边关将士们提到归家二字的时候,脸上总是会带着不同寻常的光辉。
“欸还没有用过晚膳吗”唐卿卿不知陆归云在想什么,见他不答,便会错了意,被子一掀就想下床,“今日才来,也不知厨房有没有备着,我去”
嫩白的脚尖在紫檀木的脚踏上寻着绣鞋,脚趾才刚刚踩到个边边,还没来及勾过来,陆归云已是回神,弯身在她腿弯上一托便把她重新塞回了被子里。
“别起来,我吃过了。”
唐卿卿这才哦了一声,又继续去解他腰间的革带,到底还是困得狠了,两日的车程终究还是有些乏,剪水双瞳半开半合,导致革带的带勾解了两次都没能脱开。
“宝儿睡吧。”陆归云看得不忍心,把小姑娘重新按回枕头上,自己三两下解了革带,脱了外袍,快步走去套间洗漱。
等他回来的时候,唐卿卿却仍在眯着眼睛打哈欠。
翻身躺到外侧,陆归云习惯性的搂过唐卿卿温软的身子,奔波了半日的心这才忽悠一下落到了实处“怎么不睡难道认床”
“阿云。”唐卿卿忍着困,声音软软的“我爹爹收到我的信可有说什么么有没有生气见到我娘了吗我娘身子还好么”
“唐岳父收到信没有气恼,只说让你安心调养,岳母身子尚好,入冬以来略有几分咳嗦,说是老毛病了,让你别惦着,开春就好了的。”
一句说完,陆归云就如同知道唐卿卿内心所想也似,补充道“岳母的脉案我带了一份回来,明日会转交苏姑娘,请她给岳母斟酌着开几副药宝儿,唐家一切如故,你安心便是。”
怀中小姑娘果然便轻出了口气,声音却仍有几分闷闷的“我想爹爹和娘亲了”
“转过年去,等”陆归云迟疑了一下,“正月过后,我们再回京,好不好在那之前,宝儿乖乖的让苏姑娘给你调养身子,好么”
正月过后。
不用问出口,唐卿卿也知道这是想让她避开京中那些琐事。
她如今已是天家妇,若非是打着养病的名义住到庄子上,光是这新年到正月的期间就势必要迎来送往进宫朝贺,就如同去年那般
去年的时候,她还只是左相嫡女,都免不了要在新年宫宴以及元宵宫宴的时候入宫陪伴太后,然后、然后
下意识的掐了一把圈着自己的臂膀,指下的触感温暖却坚实,死活没掐动,唐卿卿回过神来,不信邪的又去掐陆归云的胸口,谁知更是触手如铁。
这人身上莫非就没有一处是软和的
唐卿卿刚想换个位置继续,冷不防手就被陆归云一把攥了过去。
“宝儿,不困了么”
躺在身侧的男子此时半撑起身子,目光灼灼的俯视着唐卿卿,墨色的发丝沿着男子微微敞开的中衣凌厉的滑落,晶蓝的眼瞳中有暗色的云团急剧涌动。
欸
唐卿卿愣住一瞬,脸色猛然涨红,忙不迭往回抽手“没,没,我困了阿云你”
“你别啊呀”
“呜”
直到月色西沉,别苑正房中才没了那如泣如诉的细微声响,唐卿卿猫儿似得蜷着身子,早就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纤长的眼睫上湿漉漉的,分明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模样,锦被下面微微露出了纤细的脖颈和一侧的香肩,上面几处胭脂般的红痕分外醒目。
陆归云喉头动了动,到底还是将锦被轻轻掖紧。
他总也不能太放纵自己。
郡王妃体内有毒素累积,需得好生调理,其后才能尝试以金针拨散颅内凝血,至于其他郡王妃的身子最好短期之内不宜有孕。
无需苏乔再行解释,陆归云也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正月重伤落水,而后光是缠绵病榻徘徊生死就足有数月之久,尚未痊愈的时候便因为时常头痛发作开始服用九转定灵丹,丹毒未能剔除,一日日累积下来,她才会动辄风吹日晒就要生病。
这样的身体,别说是孕育胎儿,她能活到现在都还是拜了那头疾并非是日日发作的福了。
陆子墨
陆归云心中嗜血。
曾经的陆归云并未想过此生要再与陆子墨兵戎相见,一则是看在他是唐卿卿救命恩人的份上,二则,陆归云从不认为自己和陆子墨会有什么利益冲突。
毕竟他从未对那张破椅子产生过什么欲望。
不过现在,陆归云觉得自己其实没必要这么仁慈。
想起今日他快马回京替唐卿卿送信之余还安排下的事,幽深的眸底似有流光一闪而过。
陆岚华任太子多年,手下收拢的人脉果然没有庸才虽然拿来给陆岚华脱罪尚且不够,但恶心恶心陆子墨还是够了的。
就不知那位野心勃勃的宁王殿下,喜不喜欢他送的礼呢
与此同时,寂静的深夜,宁王府中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回王爷,已经撒出人手在京城内外彻底搜寻了。”季成怀搓着手,堂前地上跪着几名护院打扮的精壮汉子。
陆子墨显然也是睡梦中刚被叫起不久,月白色的中衣外面匆匆的罩了一件貂皮的大氅,闻言想也不想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就砸了过去
“废物”
滚烫的茶水淋了领头那个护院一头一脸,他却连擦都不敢,只叩首道“王爷息怒。”
“一老妪、一妇人、一孩童罢了,这你们都看不住,要你们何用”陆子墨气得脸色铁青,喝令道“来人”
“王爷且慢。”季成怀忙道,“此时正是寻人的紧要关头,与其处置了,还不如撒出去寻人,若能寻到,也算是戴罪立功。”
陆子墨目光阴冷的望了那几人片刻,才道“既如此,三日之内,若无结果,就自己上路吧。”
望着办事失利的属下们退去,陆子墨的眼神这才转到了季成怀身上“季师爷。”
他阴测测的说道“小竹子是山东人,京城附近就凭两个女人一个幼童想来无处可去,传本王的话下去,若是找到,无需带回,即刻除了便事。”
“反正到了这一步,留着也已经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