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府花园中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孙巧巧在治家方面还是有一套的,只是宁王陆子墨从花园冷着脸色回到席上之事却瞒不过那些成了精的朝臣们。
这是在唐府,谁会与宁王起龃龉
左相唐茂行没这个必要, 唐茂典又没这个胆子, 一时间心中怎么猜测的都有,直到散席,亲眼看着宁王板着面孔将眼圈红肿的宁王妃领上马车,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唐卿卿从花园回去之后就没再往二房去过, 直接回了长房, 连她未出嫁时住的若菡院都不肯去, 只一头扎进赵瑜敏的屋子就不肯再挪窝, 赵瑜敏被女儿缠得一脸无奈,心中到底还是高兴的。
唐卿卿留宿唐府, 陆归云却婉拒了唐茂行的挽留, 当他回到郡王府的时候,云旗早已等候多时。
只看一眼云旗的神色,陆归云就皱了眉“没查到么”
“查到了,但是人没了。”云旗耸肩。
听着这并不出乎意料的答案, 陆归云没有太惊讶“怎么没的”
“曾经在冷宫中偷偷抚养陆子明的老宫女, 当年事发之后直接就被杖毙。”
“其他人呢”陆归云问道,“冷宫之中再是森严,也总不可能只有那一个老宫女知情, 柴炭衣食, 总不是凭空掉下来的, 以及附近宫室居住的其他人,没有一个知情人活下来”
云旗叹气“冷宫那种地方本来就是一茬茬的换人,那个老宫女已经算是运气好的, 袁慧托她抚养孩子,自然是暗中照顾,也是因此才能一直将陆子明养到了八岁,至于其他人光是冬天下场雪都能抬出去好几个,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哪里还有活口在”
死光了
陆归云皱眉,又道“袁慧的景仁宫呢从前伺候过袁慧的那些宫人太监,莫不也一并死光了”
“几乎是。”
“几乎”
云旗点头“宫中的线人供称,自袁慧开始染病,景仁宫中的奴婢就总是会因照顾不周的原因被陆子墨发落,有的直接送慎刑司杖毙,有的送入冷宫,迄今为止景仁宫阖宫上下都不知道换了多少遍了。”
一句说完,见陆归云眉头愈发紧皱,云旗不由问道“因何突然调查袁慧她一个疯妇,能有什么不妥之处莫非她是装疯”
陆归云摇头“我日前偶然见到她,她到不像是装的”
话音未落,耳边传来扑簌之声,片刻,就有一只毫不起眼灰突突的鸽子扑着翅膀打了个旋儿,随即便落在了窗台上。
信鸽的脚上并未绑带任何东西,一眼看上去就像只普通飞禽,云旗熟门熟路的捏住鸽子一边的翅膀一展,便从翅膀下面摸出了一支涂成了灰色的细管。
管子只有半指长,绑在翅膀根下面,展翅的时候因为颜色近似极难发现,而收翅之后翎羽一盖更是天衣无缝,云旗验过了封管的暗记之后才从中取出纸卷,递到陆归云手中。
纸张面积狭小,上面只有细细的两行蝇头小楷推断为真,药至其病
前一句话陆归云早有猜测,然而纸条上后半句话却让他勃然变色究其药理,与九转定灵丹相类,药性复杂,不做赘述,待面议。
与唐卿卿曾服用过的药相类
陆归云怎么都没想到,他在宫中嗅到那泼洒出来的药汁味道觉得似有几分熟悉,这才临时起意故意让药染了衣袍,原本不过是想着不放过任何疑点彻查清楚,谁知却竟能查出这样意外的消息来
云旗在一旁见他陡然变了脸色,有些狐疑的拿过纸条,看过之后却依然有些不解“这相类二字,有何不妥之处么”
云旗不通医理,只知道一点粗浅的外伤方面的知识,更多的,却是两眼一抹黑,只狐疑道“若都是镇定安神一类的话,相类不也很正常么”
陆归云没有说话,他没办法向云旗解释自己心中那令人恐慌的感受,因为那是源自于他前世的记忆。
前世的时候,唐卿卿从重伤落水之后不久,便如今世这般,开始服用陆子墨的九转定灵丹。
然而随着头疾的一次次发作,服用的次数也渐渐增加,在于陆子墨成亲的时候,据说还只是体弱多病和记忆缺失,其后,精神渐渐恍惚,而到她死的时候,病情却已经严重到连每日相处的人都不记得了
与如今的袁慧何其相似
相似的症状,相似的药物
那九转定灵丹就真的仅仅只是舒缓镇痛之用吗
陆归云深吸口气,强忍着不让自己再去想前世之事,只对云旗道“我心中怀疑,陆子墨给袁慧和宝儿吃的药,并非是出自好意。”
“这”
云旗愣住“头儿,袁慧是陆子墨的亲娘”
如果单独是唐卿卿,云旗还能相信陆子墨是别有所图,可袁慧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他亲生母亲
而且动机又是什么
什么人能毫无缘由的去害自己的亲生母亲
袁慧虽然已经疯癫,但明德帝不管是真念旧情也好,假念也罢,他都没有生出过想要废掉袁慧贵妃之位的想法。
一个空头贵妃罢了,人都已经这样了,给她留着这封号又能怎样大楚国君难道连一个疯女人都养不起了吗
这样一个早就不承宠了的女人,就算是在后宫都已经碍不着谁的眼,何况陆子墨还是她亲生儿子,不论是于情,还是于理,陆子墨对袁慧心存歹意的可能性都几近于无。
陆归云知道云旗为何不信,然而他此时也没有解释的想法,只道“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你可以当我胡说。”
云旗一噎。
陆归云继续说道“所以,接下去就是找证据了。”
“头儿,还真找啊”
云旗无论如何都想不出陆子墨有什么理由下手对付他自己亲娘,在他看来与其将时间和人脉都用在这不靠谱的臆想上,还不如继续从小竹子那方面下手,毕竟陆子墨垂涎东宫之位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就算是小竹子死不改口,也可以再想办法挖挖其他方面,毕竟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不定就挖到线索了呢
陆归云懒得解释,随手将那细长的纸卷丢入炭盆,眼看着一瞬间灰飞烟灭,这才道“通知宫里的那些人,从袁慧刚入宫的时候开始查,这么多年,每一个在景仁宫当过差的人总不可能都死绝了,就没有调去别处或者放出宫的将这些人的名单和去向一一查清。”
云旗耸耸肩,意思很明确你说了算。
此时已经时近二更天,这种时候除了花街柳巷还有彻夜笙箫之外,可以说整座京城基本都已经入梦,然而云旗和陆归云两人却几乎同时停住话音,凝神静听了起来
静谧的夜风远远送来的是急骤的马蹄声。
似乎还不止一处。
出事了。
两人互望一眼。
数息过后,蹄音渐近,从隐约模糊已经清晰可辩,沿着郡王府的围墙转到侧门停住,紧跟着,静夜之中就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
府中大部分护卫都被陆归云调去了城外庄子上守着山头,就连清池此时也不在身边,云旗亲自去应的门,很快,云旗就面色凝重的快步归来
“宫中消息,圣上昏厥了”
偌大的皇宫之中灯火一片通明,明德帝突如其来的昏厥惊动了整座宫闱,而等太后唐秀茵从睡梦中被唤醒听闻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朝中一品二品的官员和几名德高望重的宗室,以及陆子墨陆归云这两位皇子,都已经急匆匆入了宫。
夜半时分被突然惊醒,对于太后唐秀茵这样年纪的人来说显然很不美好,也来不及备辇,只用了肩舆匆忙赶到颐华宫,此时脸色还因为夜半惊醒而透着几分蜡白,花白的鬓发有些凌乱,浑浊的双眼中却满是急怒之色。
皇后唐淑柔跪在地上啼哭不止。
自从小竹子出首状告太子陆岚华残害手足之事至今,唐淑柔便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可理喻的疯狂之中。
原本在那之前她还只哀痛自己爱子的身亡,并为了抓不到真凶而焦躁愤恨,但在那之后,她就彻底认定了是陆岚华害死了她的儿子。
尽管时至今日也只有小竹子的一人之言和一枚玉佩,但唐淑柔已经无数次的向明德帝请愿,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凤位和身后的唐家向天子施压,以图从重发落身在诏狱的陆岚华。
明德帝自身并不是个杀伐果断之人,且对自己这个曾给予厚望的儿子也确实有过几分父子之情,可以说,即便陆岚华的罪证确凿,明德帝最终给出的惩罚也必然不会是要他以命偿命。
在明德帝看来,他已经废黜了陆岚华的太子之位,这样的惩戒对于目前而言,也已是够了,若要再重,就势必不能只凭一人之言一物之证,而且即便是要从重,也最多是褫夺皇姓贬为庶民。
他终究只是一介凡人,对于自己的血脉,再是父子之情淡薄,也依然做不出更暴戾之事。
可唐淑柔又怎肯任由明德帝这般轻轻放过
这已经成了唐淑柔的执念,就连太后唐秀茵几番劝阻,想让她徐徐图之,不要将皇上逼得太紧,唐淑柔都统统听不进耳中。
做了他这么多年的枕边人,唐淑柔再清楚不过,这位一言九鼎的国君骨子里是个多么优柔寡断之人。
想等明德帝主动给她枉死的孩儿报仇雪恨只怕这辈子都不能够。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唐淑柔终于对明德帝彻底失望,她毫不犹豫的动用了执掌后宫这么多年以来累积下来的人脉。
先是令一名婕妤打扮妖娆的将明德帝勾去了她的宫里,温柔小意的哄着明德帝小酌了几杯,趁着酒兴,两人倒是好一通颠鸾倒凤,随后明德帝疲惫加上酒意沉沉睡去,唐淑柔当即便带着愿意听命与她的禁军叫开了已经下钥的宫门出了宫。
皇城之中,并不是所有禁卫和御林军都是皇后的死忠,但皇后凤辇出行,又有一队禁军护卫,再是觉得事有蹊跷,也没人敢拦。
一行人浩浩荡荡踏着月色直奔诏狱而去。
还是大理寺值夜的差役警觉,虽然不敢拦阻凤驾,却有那腿快的,一溜烟跑去砸开了大理寺卿的家门,等到大理寺卿连帽子都没戴端正的赶到的时候,唐淑柔已经领着一队人将诏狱一间间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两名硬着头皮守在陆岚华监外的差役已经被禁卫给绑了拖到了一旁,牢门已经大开,唐淑柔亲手拿着一张已经写好的供词,强逼着陆岚华画押认罪。
这是无可辩驳的私设公堂,但唐淑柔已经不在乎,她要的,就是认罪的罪状,只要拿到罪状,她就能当即下令诛杀凶嫌。
就算是事后被弹劾又如何凶犯已经认罪,伏法也是该当
看到这一幕的大理寺卿惊得连心都快跳出了喉咙,万幸的是他能做到九卿之位,自然也不是个蠢钝的,早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撒出自家的家丁骑着快马去挨个通知朝中重臣,他自己则豁出去一咬牙摘了官帽往陆岚华的牢门口一跪。
皇后若执意要行乱法之事,他这个大理寺卿说不得只能以命相抵。
唐淑柔虽然恨极了陆岚华,也不惜冒大不讳越过天子下手诛杀皇家血脉,但杀有罪的皇子和杀无罪的大臣还是不一样的。
大理寺卿就是靠着这一点,拖延到了其余大臣的陆续赶到。
皇后惫夜出宫之事本就声势浩大,不过是占了一个行动迅速的先机,这才能将众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而如今时间一耽搁,不要说是朝中文武官员陆续被叫醒,就连太后唐秀茵都被惊醒,得知了此事之后果然大怒,然而还没等太后下令出宫去将皇后追回皇宫的御林军出动,在婕妤床上被叫醒的明德帝在听说自己皇后深夜带人去闯诏狱要手刃他儿子之后,急怒攻心,一口血喷在婕妤雪白的胸脯上,当即不省人事。
整个大楚皇宫顿时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