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卿卿紧紧的伏在冰冷的山石上一动都不敢动,裹在身上的大红织羽缎斗篷拖在积雪里,沾染出一片冰冷,带着体温的织物又反过来一点点的融化了积雪,便有冰冷的湿意缓慢却坚定的向内渗透着,很快,肌肤上就仿佛贴上了寒冰般,寒意惹得唐卿卿猛地打了个哆嗦。
但她却只是更紧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将一切惊恐的喘息和啜泣都用力的摁在咽喉中。
透过故意堆叠出嶙峋形状的假山缝隙,不远处那冰封的湖面上一处近岸的冰面破了一个口子,暗沉沉的的水面和反着日光的冰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一处突兀显露出的冰面破洞里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缓缓下沉。
厚重的冬衣湿透之后重于千钧,大红的斗篷浮在水面若隐若现,如同一抹冷凝的鲜血。
唐卿卿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
一度,她也曾想过要冲出去救下陆轻辰,但最终她却依旧只敢蜷缩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假山背后,强迫自己不发出一点的声音
贵母妃说,你不是子墨哥哥,子墨哥哥已经死了
年仅六岁的陆轻辰因为这一句话被毫不留情的抛入了冰冷的湖水。
唐卿卿抖着手小心翼翼的又一次通过假山的缝隙看了一眼湖畔,陆子墨颀长的身影依旧立在原地,直勾勾的盯着湖水中的小小身影,冬季有些寡淡的日光有气无力的洒下,将陆子墨曾经俊秀的面庞笼罩上了一片阴影。
怎么办
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想办法通知禁军,最不济,也该想法子唤来御花园中的太监宫人,凛冬时节,陆轻辰那样的小孩子多在冰冷的水中浸泡一分,就多一分送命的危险,可
唐卿卿环顾左右,绝望的发现想要从这座假山背后重新回到通往外界的路上的话,她就必须要经过陆子墨的身边。
这座竹林本就是偏安在御花园一隅,而这座假山的位置更是在最靠外的地方,从她所在的这里再向后数丈,就是高耸的宫墙,宫墙另一侧是偏僻荒凉的冷宫,假山一侧紧邻湖水,左右两边却没有出路,甚至就连近处的竹林都尚有一定的距离,由于此处平日无人打理,枯黄的乱草到是长了膝高。
这样一处偏僻的所在,就算她高声呼唤也不可能穿透那黑沉沉的竹林,唐卿卿如今心中无比后悔,她往日常常入宫,陆轻辰年纪小,常爱缠着她,她也挺喜欢逗这个圆嘟嘟的小包子,所以才纵容了陆轻辰喊着捉迷藏一路将她领入了这片荒芜到没有人迹的地方。
为何她没能拦住他呢
虽说陆轻辰被姑母宠得有几分骄纵,但那也不过是小孩子的脾气罢了。
如果她能拽住他好生哄劝,或是干脆强拗着他不往此处来的话,又岂会岂会
视线被眼泪浸得一团模糊,唐卿卿用袖口用力擦了擦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得尽快想法子出去喊人,若是动作快的话,或许还来得及
身上大红的斗篷已经因为她蹲伏在假山后的姿势半拖在泥里,沾染得一片脏污,唐卿卿索性抖着手解了斗篷的系带,将那鲜红的一团留在假山背后,自己小心的拢紧了裙摆,尽量压低了身形,向着那荒草最为茂密的一边谨慎的挪动着。
尽管唐卿卿已经足够小心,但或许真的是天不作美,没迈出几步,脚下就突兀的喀吧一声,似是踩到了枯枝,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此刻死一般寂静的湖边却宛若惊雷,唐卿卿脑中轰然一声,下意识转头,然而目光所及之处,那湖边已经没了人影。
走了吗
她愣住一瞬,随后猛地回神陆轻辰
现在应该还有救
脑中突兀跳出的认知让唐卿卿提起裙子飞快的绕过假山,然而才刚刚冲出藏身的地方,身后却突兀的响起一道阴冷的人声
“呵”
唐卿卿蓦然顿住身形,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刻她整个头皮连同后颈和脊背,都一层层的起了颤栗。
下意识转头,陆子墨颀长的身影站在假山的阴影当中,黝黑的双瞳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见她转头,竟还弯起唇角冲她露出了一个笑来。
“我就说六弟断不会孤身一人来这种地方。”
陆子墨开口的同时,迈步向着唐卿卿走来,唐卿卿颈后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来,脑中有声音拼命叫嚣着让她快逃,然而脚下却已然迈不动步子。
数步之遥不过顷刻,陆子墨望着已经抖成一团而不自知的唐卿卿,看似亲昵的抬手摸了摸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妹妹为何流泪”
唐卿卿只觉得一抹令人不适的触感划过脸颊,就如同毒舌口中的信子那般冰冷粘腻,心中已经绷紧到极限的那根弦陡然断裂,唐卿卿深吸口气,然而呼救的言辞尚未冲出喉咙,就被人一把攥住了咽喉
“来世,妹妹可莫要再这般调皮了。”
唐卿卿大汗淋漓的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连日来早就已经看到烂熟的马车顶棚,分明是深秋的时节,她乘的这架车中也并未点炭炉,然而一身的冷汗连小衣都湿透了,粘腻不适的贴在身上。
喜鹊见她醒了,凑到她脸颊旁边喵喵的叫着,唐卿卿手脚一点力气都没有,试了几次,才勉强将自己撑起来改成了半躺半坐的姿势。
毫不意外的,马车靠近车门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大约也是坐久了不舒服,身后靠了好几个垫子,看见唐卿卿醒来也不出声,只拿一双三角眼恶狠狠的瞪着。
唐卿卿自己挣扎起身已经耗费了几乎全部的力气,如今只摸着喜鹊柔顺的背毛积攒气力。
她被唐雪晴从凤阳城中只能怪掳走,至今或许已经半个月了。
之所以是或许,是因为这一路上她都是昏睡居多。
严嬷嬷等人将她看管得十分严密,身边昼夜都始终有婆子寸步不离,并且还用那不知是什么的药粉完全控制了她的行动力,唐卿卿唯一能判断的就是每当快要到达城池或村镇进行补给的时候,她们就必定会强迫她喝下那未知的药物,等她陷入昏睡,才会靠近有人烟的处所。
唯有在野外扎营的时候,会偶尔容许她下车略微活动一下手脚和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甚至为了减少她要求下车的次数,这些人会有意限制她的饮食,好在唐卿卿这一路上睡着的时间远比醒着的时候要多,这才并不觉得过分饥渴,可这样却让她难以判断自己如今正在被带往何方。
这样的疾行,难道是要将她直接带回京城
可陆子墨他怎么敢
京城有她爹爹和娘亲在
还是说陆子墨手中真的有圣旨
否则他怎敢这般作为
唐卿卿心中思绪翻飞,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喜鹊,喜鹊这猫儿这些日子不受这些婆子的待见,不要说是新鲜的鱼肉,就连残羹冷炙都不一定能每日吃上,原本胖胖的猫儿明显瘦了不少,它却也不闹,只安安静静的伏在唐卿卿膝上打着呼噜。
车内由于厚布蒙得毫不透光的缘故,唐卿卿纵然醒了也难以分辨此时究竟是白日还是夜晚,昏暗的马车内只有婆子近旁点着短短一截红烛,焰心如豆,随着马车颠簸一颤一颤的,将车内的光影也搅得震颤不已。
不知香柏香桃两个人怎么样了。
唐卿卿曾试探的问过她的丫鬟在何处,奈何以严嬷嬷为首的这些婆子却十分嘴紧,任是唐卿卿再三询问,也都丝毫口风都不露,导致唐卿卿根本无从判断两个从小一处长大的丫鬟如今是被扔在凤阳,还是被绑在另外的马车里,亦或是灭了口
还有阿云
自己陡然失踪,阿云还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他在天门峡前线御敌,哪里还能抽出精力漫无目的的寻找自己战场之上刀剑无眼,不知道自己的突然失踪有没有影响到阿云的状态
正思绪纷乱,马车的颠簸却渐渐弱了下来,唐卿卿下意识将喜鹊抱紧了几分快要停车了
是到了夜晚准备露宿还是又准备进城了
随着车身彻底静止不动,唐卿卿很快就知道了真相刺目的日光陡然照亮了暗沉的车内,严嬷嬷手中端着一只盖碗掀开了车帘。
看来是快要入城了,只是不知是哪一座城
“奴婢算着,郡王妃也应是醒了才是。”严嬷嬷钻进车厢,日光很快便又一次被厚厚的布帘挡在了外面。
“路途辛苦,这碗参汤郡王妃好生喝了,补补身子吧。”
唐卿卿冷冷的盯着那被递到了自己面前的细瓷盖碗这些日子由于限制她饮食,却又怕她受不住,就经常隔三差五会逼她喝一碗参汤当然都是加了料的。
这些人并不真正在意她身子到底受不受得住这样的消耗,只不过是为了吊着她的精神和性命罢了
陆子墨不想让她死,否则这些人断不会这样小心
虽然有盖子挡着,那人参的那股子味道仍是执拗的往她鼻腔中钻,竟有几分让她想要作呕。
然而空空的肠胃翻腾了一时,却到底还是吐不出东西来。
严嬷嬷等了一时,见她不肯动,双眉顿时立起“郡王妃莫不是要等人伺候才肯喝”
角落中的那婆子闻言顿时也直起身子,作势要围过来,她们两人的动作顿时引起喜鹊的警觉,从唐卿卿怀中抬起头,喉中发出了呜呜的威胁,唐卿卿心头一跳,咬牙道“拿来。”
开口的同时,嗓子干疼干疼的。
唐卿卿皱皱眉,忍下喉间的不适,几口喝完了那送到她唇边的参汤。
反正她也没有不喝的余地,喜鹊说到底也只是只猫儿,这些人若真翻了脸要作贱它的话,她这个主子如今根本护不住它
参汤入口,熟悉的药味遍布了整个口腔,唐卿卿忍着不让自己作呕,未几,眼皮便在药性催发下又一次沉重了起来。
严嬷嬷端着空碗一瞬不瞬的紧盯着唐卿卿,直到她彻底软了身子,伸手推了推,绵软的顺着她的力道倒了下去。
喜鹊蓦的跳起来想要抓人,却被严嬷嬷飞快一缩手避了开去。
又过了几息,见唐卿卿始终没有动静,严嬷嬷这才放了心,冷冷的瞥了那挡在唐卿卿身前的猫儿一眼,不屑的冷哼一声,转身下了马车。
“料理完了,入城”
寿平只是个县城,地处并州,区区一个县城,并不繁华,所以就连并州的府台都想不到,在外巡查赈灾的太子殿下如今竟然会微服屈尊在这一座小小的县城之内。
自从在津阳与唐雪晴分别至今,陆子墨就一改之前太子出巡的排场,只在津阳原地留了一个由明面上的侍卫们团团围守的空壳子,前脚唐雪晴刚刚启程前往凤阳,后脚陆子墨就改换了服装车驾带着季成怀等人由暗卫和死士们护着一路来到了寿平。
现如今不要说是远在边关的陆归云查不到他的位置,就连留在京城的文武百官们也不知晓他究竟人在何处。
此时此刻,这座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民宅之中,陆子墨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手中的战报。
“殿下,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回转京师”
季成怀望着站在陆子墨身后两步的地方,稍一探头,便将那封邸报看了个清楚明白,饶是他自诩胸有丘壑,也不禁变了脸色“郡王大捷,这样的消息即便是咱们出手截断,也终究还是瞒不了太久的。”
陆子墨烦躁的将手中邸报往桌上一扔,恨道“孤哪里能想得到那西狄的王储竟然是个绣花枕头”
之前信誓旦旦什么只要他能把唐卿卿送到关外,他就一力担保能让陆归云有去无回
可结果呢
白白在天门峡外王八似得趴了三个多月,甫一接战,就被那个陆归云给打没了半数的人马甚至连他本人都成了阶下囚
就这点子水平,哪来的脸跟他讨价还价
陆子墨心头烦躁,只顾在房内转着圈子,季成怀的脸色也不好看,若是早知西狄那边是靠不住的,他说什么也不会放任殿下真的去动郡王妃
如今到好,郡王妃是掳来了,但此举也必定会彻底激怒陆归云
手握二十万虎牟军的陆归云一朝反目,整个大楚境内,何人还能与之为敌
早知如此,还不如假意示好再寻其他破绽
两人正相对无言,院外陡然一阵骚动,虽然转瞬就平息了下去,却让两人齐齐望向窗外,少时,便有一名普通百姓模样的死士前来禀报“启禀殿下,太子妃娘娘一行已经入城。”
陆子墨只冷哼了一声,死士悄声退下,季成怀沉思片刻,断然道“殿下,事已至此,还请尽快挟持郡王妃回京。”
陆子墨深吸口气还没说话,却又见有人急匆匆的入院“启禀殿下,太子妃娘娘求见。”
唐雪晴
陆子墨眼中一抹不耐一闪而逝,半晌才道“孤稍候便至。”
望着陆子墨的背影急匆匆的步出房门,季成怀沉沉的叹了口气全乱了
本以为凭着西狄和回鹘两国联手大兵压境,总能将陆归云拖在边关无心旁顾,只要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唐卿卿握到手里,自然会有办法将她送出关外,送到西狄王储的手中。
季成怀对那王储的心思也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被陆归云在大楚那般折辱,伤及肢体,必定怀恨在心,两国交兵这样的时机,若能手中攥住了郡王妃,陆归云必定投鼠忌器
退一万步说,陆归云即便不在意唐卿卿的死活,萨巫尔也能凭此重创楚军的军心自家统帅的妻子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战无不胜
可连他都没想到,唐雪晴此行确实是功成身退,但陆归云却竟有本事迅雷不及掩耳的只一战就大败了西狄和回鹘的联军还生擒了西狄的王储
又是一场旷古绝今的胜仗
才刚刚到手还在路上的郡王妃顿时成了烫手的山芋,然而事情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季成怀不得不临时放出飞鸽,通知跟着唐雪晴的那些死士临时变道,不再去和萨巫尔留在大楚境内的眼线交接,而是一路疾驰,尽可能快的,将人送到他和陆子墨的眼皮底下
季成怀半晌才长出口气只要他们能将唐卿卿攥在手心,他就不信,那般费尽心机才强娶到手的女人,陆归云是不是就真的能毫不动容
只要心存忌惮,主动权就仍能握在他们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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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城内,陆归云一封封拆阅着桌上那厚厚的一摞信件,每一封都只扫一眼就扔到一边。
这样的速度,那足有半尺多高的信函飞速的矮了下去。
然而直到最后一封也被丢到一旁,陆归云却始终没能看到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的讯息
唐卿卿被人挟持出了凤阳城之后,去向就始终成迷。
而陆子墨那个打着巡查赈灾旗号的太子,竟然也在一个月之前就声称太子出行太过招摇,导致沿途官员有了防备,提前做下手脚来防止彻查,是以太子改换微服易道而行,不再透露行踪。
这样的说辞传回陆归云耳中的时候,只叫他心中焦急愤恨的火气愈加旺盛
什么狗屁巡查巡了半天,就为了巡到凤阳掳了他的宝儿
原本在与郎日吉那一场恶战之后,陆归云从昏迷中醒来是想第一时间赶回的,但彼时云旗等人却死也不肯让他起身。
为此,苏乔甚至破天荒的冲他冷了脸这一战伤了脏腑你自己心里没数
如果只是云旗等人阻挠的话,陆归云还能视如不见,但加上一个苏乔,他却不得不被迫安分了下来,原因无他苏乔手中的药物实在是太让人防不胜防了。
如此被迫修养了数日之后,陆归云也终于冷静了下来。
唐卿卿被唐雪晴乔装混入城中掳走之后,始终下落不明,不知逃往了何处,陆子墨更是在此之前就先人一步隐匿了自己的行踪,他即便想带人搜寻,一时半刻只怕也寻不到宝儿的下落。
但,唯有一处,是陆子墨必定会现身的处所
帝京皇城
陆子墨掳了唐卿卿,不管他究竟目的为何,他都不可能舍弃自己费尽心机才得来的太子身份,或许他会将唐卿卿另藏他处,也或许他会以此要挟,但唯独陆子墨不可能不回京
心中不是不焦急,但冷静下来的陆归云到底还是恢复了理智,现如今边关残局尚未弥平,他不能就这样甩手不管一走了之。
宝儿的去向尚且成迷,他擅离的后果就是在未必能寻回宝儿的前提下,将占据上风的局势拱手让人,若真如此,那些战场上死伤的将士们如何能瞑目
他是宝儿的夫君,但同时,他却也是这二十万虎牟军的统帅
陆归云并不偏执愚钝,理清了责任与得失之后,他果断留在了边关。
只有尽快解决掉边关不利的局面,他才能心无旁骛的调转矛头去对付陆子墨
短短半个月之内,陆归云率军一举冲过天门峡,将失了半数兵力及总帅的西狄和回鹘联军打到四散溃逃,曾经在迟浩手中丢失的城市一座座快速的收复。
这是快逾疾风的闪电行军,不要说西狄被打得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连大楚这边,不少人都觉得未免有些过于燥进。
尤其是毅勇侯邵高远,之前他竭力反对弃守天门峡的诱敌之策,但大获全胜之后他倒也爽快承认了是自己太过保守,陆归云并不曾为难他,只令他率了一支兵马配合攻打被西狄占据的城池。
云旗和其他将领并不放心陆归云再上战场,知道下属们心中在担忧什么,陆归云对此也并不坚持,只是他即便不真正提枪挂帅,也依然整夜整夜对着那巨大的沙盘反复推演,楚军每收复一处失地,每前行一射之地,都必定是经过陆归云反复推演核算的结果。
虎牟军本身战力不差,又有陆归云稳坐中军算无遗策,仅仅是半个月之内,就接连收复了锦州等失地。
而今时今日,正是收复云州大城的最后一役。
此战过后,大楚曾经沦陷敌手的城邦就尽数收回,而之后是战是和,都可以再做讨论。
这一场,陆归云依旧没有出战。
前方领兵的是毅勇侯邵高远和前锋参将云旗,两人一个快逾闪电,一个稳扎稳打,正好可以相辅相成。
而这一场的胜败得失也早就了然于胸,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反复设计和推演,陆归云几乎已经穷尽了所有他所能想到的对战模式,每一种,他都提前预留了应对方案,哪怕是西狄能再请出一位天神来助拳也不可能影响成败。
清池端着新换的一壶热茶蹑手蹑脚的进了营帐。
这个少年自从在凤阳不慎弄丢了郡王妃之后,一夜之间就褪去了专属于少年人的话唠和活泼,沉默寡言得几乎不像是同一个人。
若是以往,清池此时早就会大呼小叫的提醒陆归云要按时歇息,但此时此刻,他却只安静的放好茶水之后静默的侍立在一旁。
直到晚霞如火如荼的铺满天际,帐外的欢呼声仿佛浪涛,由远而近渐渐清晰,须倾,汇聚成了震天的声浪。
“郡王,胜了”就连清池都露出了喜色。
陆归云淡淡的嗯了一声,望着那座巨大的沙盘出了会神“去传令,召集将领,本郡王有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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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晴,此事事关重大,除了你,旁人我哪里能够放心。”陆子墨握着唐雪晴的手,“你我夫妻一体,也唯有晴晴能够担此重任。”
“可”唐雪晴心里乱纷纷的。
自从她与陆子墨汇合之后才短短三日,甚至一路上的颠簸辛苦还未能消除,陆子墨便就又一次匆匆的催促她收拾行装。
彼时,她以为是要一同启程,谁知临到要上路,才得知陆子墨并不同行
“卿郡王妃如今在此,老五必定费尽心机也要反扑,晴晴,现如今你在我身边并无益处,若真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陆子墨顿了顿“我怕我会顾及不到你。”
“老五确实勇武,他若孤注一掷也要拦截唐卿卿的话,我身边就没有安全二字可言,晴晴,只有你尽早回京,我也才能放心与他周旋。”
“子墨哥哥”唐雪晴想要抽回手,然而陆子墨却并不肯放,她便熄了心思,垂眸道“可否容我见一见唐卿卿我我有话想问她”
陆子墨却只不容抗拒的牵着她的手将她领到已经准备完毕的马车旁边“何须急于一时,等孤将她押送回京之后,晴晴再见她也不迟。”
说着,手上加力,唐雪晴只能身不由己的顺着他的力道踩着脚蹬上了马车,陆子墨这才收了手“这才是孤的太子妃。”
言罢,不等唐雪晴再说什么,已是将车帘一落,吩咐左右道“务必看顾好太子妃,不得出任何差池”
唐雪晴木然坐在马车内一语不发,直到马车徐徐启程,她才突兀的落下泪来。
“娘娘”采春发了慌,同车的婆子面无表情的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本本宫没没事”
口中说着没事,眼泪却落得更急。
太傻了
她真的还是太傻了
当着那个婆子的面,唐雪晴拼命想要忍住抽泣,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止不住哽咽,最终索性伏在自己膝头痛痛快快的哭出了声。
即便她再是不知事,也无法再骗着自己相信陆子墨的满口谎话。
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才让她打出太子出巡的銮驾去招摇过市
陆子墨真的以为她会信这样的鬼话么
若真的担心她的安全,就不该让她孤身带人去凤阳天门峡的驻军离凤阳不过数十里,她究竟是怎么会信了他的话傻到真的深入虎穴去绑出了唐卿卿
如今又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让她这个太子妃装作有和太子同行的样子,招招摇摇的去继续巡查
在他心中,自己当真就是这般愚蠢的模样么
亦或是他其实根本不在意她的想法
唐雪晴的泪水打湿了膝头,将从不曾见过她这般嚎啕的采春在一旁吓得不知所措。
许是她哭得太过,那婆子皱眉道“娘娘何须如此此次娘娘助殿下成事,乃是头功,日后殿下必然不会亏待了娘娘。”
唐雪晴抬头,目光森寒的望住那婆子,一把抄起矮几上的茶壶砸了过去
“一个奴才,谁给你的胆子敢同本宫这般讲话”
她的车驾才刚刚启程,乘坐的也是太子妃专用的豪华马车,茶水点心都是才刚准备好的,一壶滚热的茶水兜头浇了那婆子一身,茶壶更是砸中了额角,顿时鲜血混着滚烫的茶水淋淋漓漓的洒了一身。
这一动静自是不小,马车当即停住,有侍卫隔着帘幕恭声询问“娘娘”
唐雪晴冷笑“这狗奴才冒犯本宫,拖出去”
她的陡然发作就连采春都吓了一条,缩在角落里噤若寒蝉,而那婆子更是傻了眼,直到有侍卫口中说着告罪掀了帘珑拧了她的双臂往外拖,婆子才回过神来“奴婢是太子殿下的人,娘娘您不能”
“本宫不能”唐雪晴双目血红的冷笑道“让太子来跟本宫说这不能二字”
侍卫原本还有几分迟疑,闻言顿时不再拖拉,用力将那婆子倒拖下马车往地上一掼,随后帘幕一落,随着车驾再度启动,身后那鬼哭狼嚎一般的求饶之声也终于渐渐不闻。
车内再度恢复平静,采春一声也不敢出,抖着手重新取了茶壶搁在小茶炉上,少时,便新泡了一壶热茶,小心翼翼的放在了唐雪晴手边“娘娘娘,喝口茶吧”
唐雪晴却只咬着唇发呆。
她的夫君从头到尾都在将她推出去,那唐卿卿呢
唐卿卿究竟有没有真的真的曾给自己下过红花
还是陆子墨为了让她信以为真,才才
唐雪晴闭上眼,心底却止不住的泛起了一阵颤栗。
而就在唐雪晴心若死灰的同时,被软禁在小院中的唐卿卿也正望着紧闭的窗棂出神,一头长发并未绾起,乌压压的垂在身后,发尾几乎及地,一旁桌上,搁着一壶冷透了的清茶。
之前那一碗参汤入腹,再醒来已是身处这座不知名的小院,仅从院中布局来看,到仿佛是普通民宅,不像是官员的宅邸,但更多的,她却仍是无从得知。
虽然不用再被监禁在小小一架马车上,可对她的看管却丝毫没有放松,除了这座方寸之地的小小院落,外界究竟是什么情况,唐卿卿根本窥探不到。
唯一的好处,就是那些人终于没有继续给她下药,同时,一日三餐也恢复了正常。
只是唐卿卿却仍是恹恹的没有精神,如今不必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应是消瘦了几分,身上衣裙有些宽大的同时,也更加的畏寒,如今尚未入冬,她却已经要整日抱着喜鹊,猫儿暖呼呼的皮毛倒是堪比手炉的功效。
正在发呆,院门外隐约传来人声,怀中的猫儿顿时竖起耳朵,只有唐卿卿仍是一动不动。
须倾,门外传来脚步声,唐卿卿眼神一凝,听了一瞬,蓦然起身,高声道“不准入内”
已经行到门口的脚步声一顿,陆子墨眉头微皱“卿卿妹妹,是我。”
守在门口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刚要掀帘子,唐卿卿已经语速极快的说道“臣妾妆容不整,请太子殿下稍候片刻。”
妆容
这出乎预料的答案倒是让陆子墨哑然了一瞬,随即温声道“我与妹妹不是外人,妹妹无需”
“不行”唐卿卿寸步不让“请殿下稍候片刻”
陆子墨皱了皱眉,冲其中一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当即转身入室,唐卿卿挽发刚挽到一半,见状顿时停住动作“出去”
“郡王妃,奴婢帮您。”
唐卿卿怒道“什么粗使的婆子也敢近我的身滚出去”
那婆子满脸不悦“郡王妃”
唐卿卿双眉立起“太子殿下,您当真要让这等粗鄙之人折辱我不成”
门外的陆子墨深吸口气,沉声道“出来。”
婆子顿了顿,狠狠的剜了唐卿卿一眼,终于退出了厢房。
“卿卿妹妹,孤给你半刻的时间。”陆子墨背着手望着那道低垂的门帘“还请妹妹不要生出多余的心思。”
唐卿卿口中应着,抖着手从裙上系着的荷包中摸出了一粒火红的珠子死死的攥紧了掌心。
门外的陆子墨在心中一点一滴的计算着时间,半刻的光阴,顷刻即逝,陆子墨举步近前,一把便撩开帘子。
“卿卿妹妹。”他望着刚刚簪好最后一缕鬓发的唐卿卿,不由展颜一笑“许久不见妹妹,孤甚是挂心。”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刚刚与云旗联手重新收复了云州城的毅勇侯邵高远猛然拍案而起
“郡王你你怎么敢”
陆归云眼底一片青黑,冷声道“侯爷留守云州即可,不必勉强。”
“你竖子尔敢”邵高远惊怒之下已经面色铁青“胆敢领军倒逼皇城,这是大不敬你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他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其余将领一语不发,邵高远愣住一瞬,心中明悟的同时,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你们这是造反”
“我在边关浴血退敌,京中却派人掳走了我的郡王妃,这样的行事”陆归云轻笑一声“我反不得吗”
邵高远语塞了一瞬“想来是有甚误会,如今郡王大胜,自然可以上书朝廷,问个清楚明白,又何须”
不等他说完,就被陆归云矢口截断,语气平静无波“就如适才所言,侯爷留守云州即可。”
他顿了顿,晶蓝的眼瞳扫视了一圈静默不语的众人“有谁家小在京中的,同侯爷一同留在云州戍边。”
“其余之人亦可留下。”
话音落地,陆归云从墙边的架子上取了自己的长枪,转身踏出了房门。
云旗大踏步的跟在他身后。
其余众人依旧静默,只互望了一眼,陆陆续续,竟有过半的将领冲着面无人色的邵高远一抱拳,便也转身大步而去。
无人开口,无人出声,唯有陆续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邵高远呆呆的望着那扇大敞的房门,口唇颤了半晌,最终,也只有一声长叹
作者有话要说跪着送上三连更,希望宝宝们原谅作者菌过年鸽了两天,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