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浔阳郡王府的飞速竣工,  陆归云一刻都不耽搁的去向礼部敲定了婚礼的日期。

    此时已是晚秋，按照惯例来说怎么也会等来年春暖花开，但陆归云才不管那些,  先跑去钦天监将今年之内的吉日都列了出来,  然后指着其中一个日期强逼着礼部定了日子。

    这样的急迫，不光是礼部官员觉得未免急躁，就连左相夫人赵瑜敏心中都觉得古怪。

    反而是唐茂行思量片刻就痛快的点了头。

    他夫人不知究竟，他却是知道的自家女儿叫人暗中出手害了两次,  都是托赖了郡王才能侥幸活命。

    如今线索太少,  查找幕后主使困难,  成亲这事与其拖到明年,  还不如快些给办了。

    否则他和夫人又不能整天守在女儿身边，想要避险就只能让女儿不出门,  可偏偏他官居左相,  他的女儿即便是推了私人宴请，总也还有要入宫请安的日子，若再被那隐在幕后紧盯不放的凶手给捉到了空隙，谁又能保证唐卿卿真能再一次化险为夷

    还不如早些让她成了亲,  起码婚后能名正言顺的与郡王出双入对,  有了陆归云守在身边，总也能让他这做爹的安心不少。

    赵瑜敏虽然不知内里究竟，但唐茂行温言劝过之后,  倒也点了头,  虽然心中还有不舍,  可丈夫说得也有道理圣上赐婚又不可能不嫁，也无非就是一个早晚的问题，就只看郡王给出的聘礼也可知其诚意,  女儿嫁去郡王府必然不会受到亏待，既然如此，还不如从了郡王的意，也算是显出自家的示好模样。

    婚期就这般定了下来，快得连唐卿卿自己都有几分发懵。

    她这就要嫁人了

    “阿云，怎么这么急”陆归云由礼部官员亲自陪同来唐府下聘请期的时候，唐卿卿抽空逮到他，脸色红红的问道。

    陆归云却只笑笑的不认“哪里就急了要等到腊月呢，又没有明日就成亲。”

    见他装傻，唐卿卿气得瞪他一眼，陆归云却只轻声道“成亲之后，刚好就是新年，宝儿不嫁过来的话又要我独自一人守岁过年么”

    这一句听得唐卿卿愣住，半晌才轻轻的哎了一声。

    陆归云见她神情就知道成功让小丫头心软了，眸底神色益发柔软，趁着左右没人飞快的亲了她一口，这才抽身而去。

    聘礼的单子其实早就私下送到了唐府，跟着礼部拿来的礼单上只有不起眼的一些平常之物，只算是勉强对得起皇子的身份，丝毫没有打眼的地方。

    倒是赵瑜敏翻着那真正的聘礼单子直叹气，索性又将唐卿卿的嫁妆给再加厚了两成这才作罢。

    时光流逝，眨眼之间已是寒冬腊月。

    礼部定下的日子就在腊月初头，快得唐卿卿仿佛觉得自己不过是眼一闭，再一睁，身后就已经站了全福夫人拿着梳篦在边念吉祥话边给她梳头。

    身后架子上大红的嫁衣灼灼耀目，郡王妃规制的凤冠上，明珠颗颗璀璨，唐雪晴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双手却紧紧的攥着拳头。

    她才是唐家的大姑娘，等再转过这个年，她就要十七了，却偏偏婚事怎么也定不下来，反而是小她一岁的堂妹竟赶在她前面出嫁这叫唐雪晴心中如何能好受

    却偏偏唐卿卿的婚事是御笔亲赐，根本不需顾及家中姐妹排序，唐雪晴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发不得，来之前甚至还砸了自己房中的一只花斛。

    唐卿卿今日天还没亮就被拉了起来，这个时候还有几分没精神，根本没有留意到唐雪晴直勾勾的目光，赵瑜敏却微微皱了眉，二房夫人孙巧巧不着痕迹的上前两步挡住自家女儿那有些直白得过分的目光，笑着说道“今日是卿卿的大日子，可要好好装扮才是。”

    正说话间，全福夫人手中已是用沾了香膏的梳篦拢起了覆盖在唐卿卿前额的刘海。

    光洁如美玉的额角上那一处疤痕顿时裸露了出来。

    唐卿卿看着铜镜里映出的模样转开了目光，就连全福夫人都愣了一下，好在她上了年纪，这辈子经过的事不知多少，只一瞬便隐回神色，笑着说道“等下凤冠一戴，盖头一遮，就只看个身形罢了。”

    大不了涂粉的时候打厚着点。

    说罢伸手刚想去摸粉盒，赵瑜敏却笑着拿到了自己手里“还是由我这个做娘的，亲手给宝儿上妆吧。”

    “娘”

    看着娘亲目光柔软的坐在面前，唐卿卿眼圈不由发红，赵瑜敏心中更是发酸，面上却只不露，笑道“都要嫁人了，还爱哭鼻子呢若是要哭这会快快的哭，等下若是敢哭花了妆，看娘拧你耳朵呢。”

    说罢故意停了一息，一瞬不瞬的望着唐卿卿。

    此时房中除了她们母女还有二房母女，全福夫人，以及各自贴身的丫鬟，一下子七八双眼睛都盯了过来，唐卿卿眼中刚漫出湿意，生生叫众人给看得没了影，反倒又不好意思起来。

    赵瑜敏上妆手法极为细致，先用香露润了脸，这才开始扑粉，全福夫人在一旁看着不由有些惊讶，犹豫再三，最终没有出声。

    左相夫人给亲手上的妆根本不是时下那一成不变的新娘妆容，粉只涂了薄薄一层，根本没有盖住少女凝脂般的肌肤，不仅如此，眉黛，眼妆，胭脂，口脂，色色都不按着规矩来。

    随着少女的眉眼五官在手中愈加清晰明丽，赵瑜敏终于满意的一笑“从今往后，宝儿就是大姑娘了。”

    全福夫人刚想捧过凤冠，赵瑜敏却说了声“不忙。”

    说着便从袖中摸出一支细细的小羊毫来。

    这是要做什么

    就连唐卿卿都没明白，疑惑的看着雪白的笔尖在胭脂盒中抿出一抹艳丽的正红，随后耳中便是娘亲温柔的话语“宝儿乖，闭眼。”

    下一刻，就有湿润微凉的笔触轻柔落到了额头，唐卿卿心中似乎明悟了几分，乖乖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柔软的羊毫落在肌肤上带出些微的痒意，唐卿卿闭着眼睛在心中随着笔尖的起落慢慢的描摹着。

    而随着笔触的游走，周遭的声音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终于，赵瑜敏满意的吁了口气“好了，宝儿，睁眼看看。”

    闭眼了许久，睁开的瞬间眼前景物由虚转实，自家娘亲温柔含笑的脸庞便在面前，唐卿卿眼中突兀便又有些发红，赵瑜敏却没留意，只示意丫鬟捧过了妆台的铜镜笑道“久不曾执笔，幸好还没丢生了这一手丹青。”

    饶是心中已经猜到几分，但在唐卿卿望到铜镜中映出的自己的时候，仍是猛然瞪大了双瞳。

    镜中之人面庞五官分明还是她自己的样貌，却分明又与之前大不相同

    紫茉莉花种兑出的白粉只扑了薄薄的一层，恰到好处的烘托出少女柔滑细嫩的肌肤，胭脂也是薄薄的，衬出两腮自然的红润，原本黑压压盖在前额的刘海已经被梳起，露出的额头光洁圆润，双眉被螺子黛细致的描出完美的弧度，衬得双眸粲若星子，又在眼尾处微微描出一个斜飞上挑的角度，顿时在少女纯真中带出了无尽的风情。

    与这原本略显清浅的妆容相配合的，就是一弯动人的菱唇，不同于只将唇珠染红的样式，赵瑜敏用金粉沿着唐卿卿原本的唇线仔细的勾勒出她的唇形，再用艳红如血的色泽细细填满，正红的唇妆顿时将少女的面庞点缀得艳丽不可方物。

    而将所有人目光牢牢吸引住的，则是唐卿卿额角原本受伤的地方疤痕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朵盛放的牡丹。

    大红的牡丹花瓣层叠翻卷，用金粉细细勾勒出花瓣形状，明明赵瑜敏描绘的时候手中的颜色只有金红两样，她却将这一朵牡丹每一朵花瓣都渲染得层次分明，由金色的花心起始，每一片花瓣都由浓转淡，暗红的根部随着花瓣舒卷渐渐趋于正红，再在红到最极致最浓烈的边沿用金粉一勾，整朵牡丹浓墨重彩，绚烂得热烈奔放

    少女白皙纯真的面容便如同是最完美的画卷，额角的牡丹与金线勾勒出的如火红唇交相呼应，她的五官本就娇艳明媚，如今被这样夺目的妆容一衬，正直花季的少女极致盛放的容光一瞬间便让屋内所有人鸦雀无声。

    良久，才有丫鬟喃喃的说了句“姑娘真好看。”

    低低的一语打破了静谧，却让赵瑜敏又红了眼圈。

    她的宝儿，今日之后就不再是姑娘了。

    唐卿卿心中也是五味杂陈，转瞬却笑了起来，也不顾自己刚上了妆，只一头扑到赵瑜敏怀里抱着她胳膊摇啊摇的“娘，您以后常给我画好不好”

    赵瑜敏刚有些伤感的心情顿时哭笑不得“傻丫头，娘回头将手法教给你，你自己画就是了。”

    “我不，娘画的好看，往后我啊”唐卿卿故意拖长了音色“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吩咐套车，披头散发的回来找娘梳洗打扮，打扮好了再回郡王府。”

    这一番话听得所有人都笑了，赵瑜敏忍俊不禁的掐了唐卿卿脸颊一把，又慌忙松手，见没有掉妆，这才放心。

    一片的欢声笑语中，唐雪晴强忍着不让自己口出恶言，默不作声的退出了门外。

    一旁始终留意着自家女儿的孙巧巧也不动声色的跟了出去。

    “晴儿”今日是唐家大喜的日子，到处都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孙巧巧疾步追在女儿身后直到走到了僻静的地方，这才出声唤她。

    “娘我我”

    唐雪晴哽咽了两声，直接扑进了孙巧巧怀里哭了起来。

    孙巧巧叹了口气，轻柔的摩挲着女儿的脊背。

    “娘，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明明她才是唐家的大姑娘谁家子孙成亲不是按着排辈来偏偏唐卿卿都要成亲了，她的婚事都还没定下来

    适才那些提前过来帮衬的各家女眷们虽是一个个笑脸相迎，但望向自己时的眼神里的意味深长难道她是瞎的

    “晴儿”孙巧巧自然是知道自家女儿心结所在，只是她对此也是毫无办法。

    宁王已经向唐家二房提出过有求娶之意，只是陛下那边却始终压着不肯点头，在这件事上，官位只是五品的唐家二房有什么底气去跟皇帝逼婚

    更何况明德帝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不肯他们也不是不知道，为此，孙巧巧还入宫了一次，求见太后唐秀茵。

    原本是想求太后先点头，天子那边自然也就容易了许多，可孙巧巧却没想到，这一次就连太后都似乎有所顾虑，任她好话说尽，也不过是含糊其辞的只说不忙。

    哪里不忙

    这都腊月了她的晴儿转过这个年就十七了到了新年宫宴，堂妹都已是嫁做人妇，做姐姐的却连亲都没定这叫别人怎么想

    同为一家的姑娘，这岂不是明摆着给人嚼舌吗

    “莫哭了。”孙巧巧心里也是又气，只道“等转过年去，娘就给你相看人家，那等求不来的，咱们家也不”

    孙巧巧的话还没说完就猛然被唐雪晴矢口打断“我不”

    唐雪晴猛然抬头，脸上泪痕宛然，目光却好似两柄利箭，饶是孙巧巧是她亲娘，都不由心里惊了一下。

    “我就要嫁子墨哥哥”

    而与唐雪晴这句森森言辞一并想起的，是唐府大门外的鞭炮和鼓乐之声。

    今日大婚的浔阳郡王陆归云，率着迎亲队伍来唐府接亲了。

    震天的鞭炮声中，唐雪晴的音色被搅得含糊破碎，她紧紧抱着孙巧巧的腰身，低声说道

    “我讨厌她。”

    子墨哥哥被陛下阻住不能求娶，这一点唐雪晴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唐卿卿身上，但她明明可以不用急着完婚

    就算是转过年去，唐卿卿也才十六，哪里就用急着婚嫁但凡心中还稍微有着些许姐妹情谊，她都该等她成了亲才是。

    退一万步说，等她订婚总还是可以的吧

    这般急急忙忙的大婚，就连礼部都觉得太过仓促，唐卿卿又是图什么

    将自己这个堂姐的名声踩进泥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沦为笑柄，就真的这般快活么

    唐雪晴眸底光芒幽暗，喃喃的重复了一遍

    “娘，我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