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将明德帝惹得龙颜大怒, 此事也依然是以陆归云不道歉不赔礼而告终。
明德帝再是满心不悦,他都不好真的为此给陆归云降罪。
父子之间亲情再是淡薄,在天下人眼中这都是他的儿子, 陆氏皇族的血脉儿媳被人无礼冲撞, 他这个做爹的不管高不高兴都做出个维护的姿态来。
更何况虽然伤的是使节团,但谁叫他们是西狄人呢。
之前西狄一次次犯边早就让大楚百姓敌意甚重,他于公于私都不能真的为了狄人去找自己儿子的麻烦。
虽然私下一顿痛骂是免不了的,但郡王殿下表示骂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最终就是陆归云没事人一样打道回府, 留下被顶撞得七窍生烟的皇帝陛下捏着鼻子给他收拾烂摊子。
才刚回到郡王府, 就被唐卿卿一把扯住, 上下左右看了一圈, 见他全须全尾的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这才松了口气。
“圣上好端端的, 传口谕宣你入宫究竟是做什么呢”
虽然不知道具体究竟, 但唐卿卿却明白会让天子传旨召见的不会是小事,自陆归云入宫她就有些坐立不安的,如今见了人,又不肯说是自己惦念, 只板着脸儿端出了审人的气势来。
陆归云也不戳破, 只弯着那双碧蓝的凤眸笑道“陛下觉得我揍狄人的时候下手太轻,让我抽空再去找补一顿。”
唐卿卿听得睁大眼瞳,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他在说笑, 气得一甩手想走, 还没迈步就被陆归云拉进了怀里, 男子低醇的音色从头顶传来,带着满满的笑意“可惜本郡王有伤在身,实在是力有不逮, 只好忍痛抗了旨。”
“陆归云”
唐卿卿气结
那一日陆归云带伤回府,成功吓得她乱了阵脚,不仅被他三言两语给忽悠得不再要和离,后续还被这狗男人没脸没皮的赖了许久,动辄就白着脸说伤口疼,连用膳喝茶都要她喂,唐卿卿心里发慌,被指使了好几日,后来陆归云自己手快的一把接住她不慎碰翻的茶壶,这才露了馅。
直惹得她又是好几日没给郡王殿下好脸色看。
直到今日,乍然一道天子口谕传进郡王府,这才又一次悬了心。
结果她白白的提心吊胆等了这半天,他还嬉皮笑脸
唐卿卿气得一脚踩在陆归云脚背上,成功在玄色羽缎的锦靴上留了个鞋印,也不理身后男人故意装出来的痛呼,板着脸刚想走人却又停住。
“我成亲之后连回门都没回得成,明日我要回家,也免得爹爹和娘亲平白悬着心。”明明是板着脸在说话,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瞳却一瞟一瞟的瞧着陆归云,哼道,“你若有事,倒也不必与我同行。”
“没事”陆归云哪里会听不懂,忙不迭的说道“为夫一介闲人,自然是陪同娘子一”
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清池由远而近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
“殿下殿下见过郡王妃”
“什么事”陆归云挑眉。
这小厮一溜小跑跑出了一头的汗,也顾不得擦,脸上全是喜色,高声道“云旗将军回来了”
陆归云目光顿时一亮,清池更是喜不自胜“将军带回了苏神医”
郡王府朱漆的大门外,风尘仆仆的云旗刚刚下马,身后一辆青油布篷的马车才刚刚停稳,棉布的车帘一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童探了探头,也不等人去抱,自己并着双腿一跳下了车。
“姐姐,姐姐,看,有石狮子”
小男孩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头上扎着总角,身上穿的虽是布衣,却洗得甚是洁净。
随着他话音刚落,身后车帘已是再次被人掀起,一名青衣的女子弯身迈出车厢,自己将裙子一挽,利索的跳下了马车。
云旗本在一旁伸手想搀扶,见此情景也只得收回手。
青衣女子看年纪也就二十出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她立定之后抬头望了望那崭新的浔阳郡王府的黑底金漆的匾额,转头望向云旗“云将军,此处便是陆将军的府邸么”
“正是。”
“守了云州城的陆将军”
云旗无奈道“头儿因为大败西狄的功勋,回京之后圣上擢升为浔阳郡王,亲赐了郡王府就是此处了。”
就在他们两人说话期间,郡王府侧门打开,陆归云脚步急促的亲自迎了出来,一眼看到油布篷车下立着的女子和孩童不由一愣。
“请问这位姑娘,苏神医可在车上”
青衣女子皱了下眉,还是云旗说道“苏姑娘,这是我们头儿。”
那孩童扯了扯青衣女子的衣袖,自以为小声的说道“姐姐姐姐,真的是蓝眼睛的将军。”
陆归云有些疑惑的望向云旗,云旗耸了耸肩。
“民女苏乔,见过陆将军。”青衣女子敛衽为礼,同时不忘提醒那孩童“苏林,行礼。”
扎着总角的孩童也有模有样的学着大人的样子作了个揖“见过陆将军。”
“免礼。”陆归云心中惦记着神医,只利索的一摆手道“请问这位姑娘,苏神医”
“苏木乃是家父。”苏乔直起身来“已经过身两年半了。”
陆归云猛然怔住。
那位名满天下神医竟然已经死了
陆归云一颗心都沉了下去。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有努力打探过唐卿卿头部旧伤的各种消息,就连太医院中的脉案他都悄悄潜入看过了,能让太医束手无策的伤势,那位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医已经是最后的希望。
所以在今世重生之后,陆归云一边忙着在边关退敌,一边也有派出斥候,四处打探这位神医的踪迹。
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下落,却怎的不在人世了呢
那宝儿的伤要怎么办
许是他骤然阴沉下来的神情太过骇人,那叫苏林的孩童吓了一跳,往苏乔的身后一躲,只探出半个脑瓜来盯着。
苏乔大约也已经见多了听说她父亲已经去世后的千人百面,对陆归云溢于言表的失望并不着恼,只道“陆将军伤势未愈,虽然并不严重,但还是戒骄戒嗔为好。”
一句话引得云旗皱眉望向陆归云“头儿,我就去了趟宛城,你怎么就”一语未完,想起还有旁人在场,云旗顿住话音翻了个白眼不做声了。
陆归云顾不得搭理云旗,但望向苏乔的目光已经重新亮了起来“苏姑娘,请入府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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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卿卿有些紧张的坐在椅子上,一手放在脉枕上,苏林年纪小,被香桃哄着带出门在院子里堆雪人玩,此时雅致的房内一片静谧,连一旁侍立的丫鬟们都人人屏息。
苏乔三指轻点在脉门上,过了良久,又让唐卿卿换了一只手诊脉,最后再解开发髻,看过了她头部那一处狰狞的伤疤之后,这才收了手。
“苏神医,如何宝儿的旧伤可有医治之法”
苏乔摆了摆手“陆将殿下称呼我苏乔即可郡王妃的伤口应是钝器重击或者撞到了坚硬事物上所致,这一处伤口当时想是十分严重,大夫处理伤口的时候一心只顾着快些止血,以伤药纱布硬生生止住了外部的出血,但内里却没有外部那般可以包扎止血,这才导致颅骨内部有血液淤积,压迫到脑中经脉,因此才会时常头痛。”
唐卿卿听得半懂半不懂,只是那一句颅内有淤血倒是听明白了,和以往太医们口中的言辞到也对的上,于是小脑瓜点成鸡啄米也似,两眼亮闪闪的说道“苏姐姐好厉害。”
苏乔唇角隐秘的弯了弯,下意识看了一眼守在唐卿卿身旁的陆归云。
倒是没想到这位在边关有着杀神称号的人,娶的妻子竟然是这么娇娇软软的一个小姑娘,不过
“苏姑娘,此伤姑娘可能医治”陆归云皱着眉,晶蓝的眼底有着希冀与担忧交织在一处,“诊金随姑娘开便是。”
苏乔沉吟片刻,唐卿卿紧张的握住陆归云的手,陆归云安抚的拍了拍她,良久之后,苏乔终于缓缓开口“医治的话,或可以金针尝试拨散凝血,配合药物辅助促进淤血吸收,但此方法耗时不短,治疗期间,一应饮食应用都不可放纵,必须事事听我调遣。”
“可”唐卿卿还没来及开口,陆归云已是一口应承下来。
“苏姑娘若能治好宝儿,凡我所有之物,无有不应。”
“陆殿下不必客套。”苏乔的目光清澈,只微微颔首道,“家父生前曾在云州附近采药,险些遭了西狄人的毒手,是殿下率军退敌这才获救,民女只当是还殿下的恩德,不过”
她音色顿了顿,看着唐卿卿的神色中竟似有一丝不忍“郡王妃脉象如转豆,迟浮流转,有虚亡之兆。”
“这般表盛内虚,邪入五脏,是不能着手金针施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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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中,陆子墨正面色阴沉的听着季成怀的言辞。
“那名云州先锋军的前锋参将领着一辆马车入了京,据暗桩回报,车到郡王府门外之后,上面下来的是一名女子和一名孩童。”
“女人和小孩”陆子墨皱了眉,“没别人了”
“这就不甚清楚了。”季成怀苦笑,“那辆马车随后经郡王府侧门进了府内,车上是否仍有他人,暗桩就不得而知了。”
“确认了是从宛城来的京城”
“是。”
“废物”
片刻令人不安的静谧过后,季成怀小心的开口道“殿下,您与唐家大姑娘的婚事也到了该抓紧的时候了。”
提及自己的婚事,陆子墨心底猛然一阵烦躁
他那好父皇不喜他执意求娶唐家女,受太后和皇后的逼迫却又不敢明着驳回他,竟然能整出一个下旨赐婚一正一侧还要同日完婚的昏招来
陆子墨就算是身为人子,在听到这样旨意的时候心里都只想骂街
若真是铁口驳回了他的求亲也还罢了,他便能名正言顺的甩开那唐雪晴,要么就干脆点了头也行,娶回来也可以。
却偏偏还指了陈家女为侧
为侧就为侧了,还要同一日完婚
陆子墨对于户部尚书家的姑娘到没什么不满的地方,毕竟出身比起唐雪晴要强太多,但这样的一整一侧却家世悬殊的两个女人同日娶回家,摆明了就是想要他家宅不宁
这是亲爹能干出来的事
“殿下”季成怀见他眼底森冷,连忙打断,“那一位眼下正满京城疯传新婚夫妻不和的流言,殿下早日成婚,也正好能让唐家看看殿下的不同。”
陆归云和唐卿卿成亲之后统共就只第二日入宫谢恩的时候露过一面,等回府之后就关起门来再也没人见过郡王妃
世间女子出嫁三日回门是礼数,更是规矩然而到了该回门的那一日,唐家上下倒是整理一新,就眼巴巴等着自家姑娘和姑爷,谁知从白等到黑也没见个人影子。
直把左相唐茂行气得口不择言,连竖子二字都出了口。
要不是顾及到底是皇室血脉的话,陆子墨毫不怀疑这位相国大人当天就能写折子参陆归云一个枉顾祖宗礼法。
而他自己同为皇室血脉,又是同娶了姓唐的姑娘,到确实是再合适不过的一个对比
陆子墨也不是不明白这一点,只是到底胸中仍有怒气,一想起唐雪晴那样的性子,这正妃侧妃之间巨大的家世差异,他就能笃定自己这宁王府日后只怕没几日消停的。
沉吟了片刻,就在季成怀以为这位主子不肯尽快成婚的时候,陆子墨却突兀问道“之前本王从宫中带回来的那个叫那个宫女,这几日在做什么”
话题转得突兀,饶是季成怀也愣了一下,想了半晌才想起是有这么个小宫女,容貌只算清秀,也不知自家主子看上了她哪一点,领回了王府之后便要她伺候了一晚,而后又放到了一旁不做理会,导致那小宫女虽然伺候过了主子,却因为主子没发话的缘故,到现在连个台面上的身份都没有,侍妾不算侍妾,通房不算通房,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混着。
饶是季成怀自诩心智过人,这样一个堪比丫鬟的女人也仍是让他想了一下,试探的答道“并未曾听人说起她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似乎很是安静。”
“哦倒是不蠢。”陆子墨笑了一声,又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也罢,将聘礼准备妥当,本王改日就去唐府提亲。”
季成怀松了口气,刚挂出了笑意想要说句恭喜,尚未开口,陆子墨已是定定的望了过来
“季师爷,给狱中那口子传个话”
男子清朗的音色不疾不徐,出口的言辞却莫名带着让人心悸的冷意。
“证据也该浮出水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