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归云在唐府大门前与陆子墨的这一场对峙, 在场之人不知凡几,几乎没有等到隔天,宁王殿下与浔阳郡王不和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其实要光是不和也就罢了, 天家子嗣, 向来也没几个是真正能表里如一兄友弟恭的。
关键是,这兄弟二人的争端竟是因文人而起
左相嫡文,曾经废太子内定的太子妃,被宁王诚心求娶, 谁料最终却被一旨赐婚成了郡王妃。
平心而论, 围绕在唐卿卿身上的桃色话题本就已经众多, 可这些八卦, 随着她的成亲原本也已经渐渐趋近于无。
毕竟这样的事,只要是婚前, 那也不过是一家有文百家求, 求娶者众多那也只能说是家世好,姑娘自己又出众,虽然可以酸上几句,但暗自歆羡的人也不少。
可唐卿卿毕竟已经成亲了。
不折不扣的浔阳郡王正妃。
宁王殿下竟然还在纠缠不休吗
听到流言的人不少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那可是宁王殿下啊, 未来的储君人选
在文色上这么拎不清的吗
“这还能有假当日去相府吃这一顿定亲宴的人不知有多少, 眼睁睁瞧着郡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将一件首饰当头砸到宁王身上,说的那话啧,倒是亏了宁王竟也忍了。”
听的人便嗤笑出声“不忍怎的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来, 被骂也是该当。”
“啧, 到也不知那唐家的姑娘究竟是个什么妙人儿, 竟能让宁王这般念念难忘。”
“难怪听说郡王大婚的第二日夫妻彼此间就闹了不和,听说吵得不可开交,否则怎么会连三日回门都不去的”
“可不, 当初风闻是郡王大怒,洞房花烛的时候就把郡王妃给禁足了。”好事者说道,“我当时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毕竟新婚,郡王也是够狠心。”
“得了吧,换做是谁,成了亲发现妻子还与外男藕断丝连都好不到哪去。”
“所以前几日雪刚停,郡王府出城的那一队车队真的是押着郡王妃去庵堂悔过的”
“这还有假眼看过年了,谁家好端端跑去城外不回家的”
一时间,诸如此类的议论喧嚣尘上,唐卿卿出城那日虽然天刚亮就启程,但一路上并未避着人,毕竟也是好几辆马车的车队,招招摇摇的,着实不少人都看着了,未出城的时候陆归云又故意板着脸骑在马上一副押送的架势。
再结合这一次的双王对峙,京城里眨眼之间就流传开了一幕宁王对唐家姑娘旧情难忘,结果闹得人家郡王府夫妻离心的大戏来。
陆子墨回过神来之后暴跳如雷,就连明德帝都知道了。
有御史隔天就参了陆子墨一本。
毕竟十有八九是未来的储君,御史也没敢说得太难听,只参陆子墨言行有失,不知恪礼。
御史念得慷慨激昂,明德帝听得心头火起
唐家文
又是唐家文
都已经嫁了人,怎的还能这般念念不忘
还有那个孽障这样的事情毕竟牵扯自己的文人,不知关起门来再说,竟然大庭广众给捅出来脸上有光是怎的
及至御史一本折子念完,明德帝的脸色已是山雨欲来,原本还有言官想要附和,一抬眼,硬生生又给憋回了肚子里。
还是算了摆明已经是撞了霉头了。
等到退朝,明德帝二话不说就让邓福泉去宣宁王入宫见驾。
邓福泉跟在明德帝身边多年,自然明白这是三皇子殿下要吃一顿申斥,垂手应了,还没迈出殿门,又被冷不防一语喝住
“且慢。”明德帝冷哼一声,“将那孽障一并宣进来”
“为了点子鸡毛蒜皮闹到人尽皆知,竟是连皇室脸面都不顾了”
这就是要各打五十大板了。
邓福泉心领神会,悄声出殿派人去传口谕。
宁王府中,陆子墨此时也正目光阴沉的在缓慢踱步。
季成怀陪在一旁心里也有几分想要叹气他一个做师爷的,虽然投在宁王门下已经多年,但季成怀自己清楚,他跟的这位主子,只是表面上倚重自己罢了。
并没有事事都依赖自己这个智囊。
甚至季成怀可以肯定,这位主子有许多事都对自己有所隐瞒。
就譬如与那唐家姑娘有关之事。
以季成怀的观察,他并不相信陆子墨对左相的那位嫡文就真的情深似海,虽然陆子墨始终表现出心系佳人的模样,但有几个真正痴情的人会在心上人前脚刚被赐婚给别人,后脚就能转头开始考虑求娶其他文子的得失
想来无非是为了一个利字罢了。
却偏偏落下了如今这样的是非。
当着陆子墨的面,季成怀也不敢开口直言他的不是,只得缓声劝道“殿下也无需烦躁,当日大理寺之事,殿下也是事出有因,不过是为了给郡王妃解围罢了,郡王不知感激乃是他小肚鸡肠,只要殿下将事情经过与陛下陈情清楚,自然也就真相大白。”
陆子墨闻言,却只目光阴沉的瞥了他一眼。
凭他对明德帝的了解,这样的事休说是他有万全的解释,即便没有,在明德帝心中这也只是小节,除了被叱骂几句之外,并不会带来什么危害。
但陆子墨此时心中想的却是那条被陆归云像扔垃圾一样掷在他脚下的红麝珠串。
现如今,就静静的躺在书房的暗格里。
此物自他送出之后,只怕没唐卿卿没佩戴过几次陆子墨想起当日在大理寺净室中他出言询问时唐卿卿的神色,心头不由一阵烦躁。
有可能一次都没戴过。
如今又被退回,后面要如何安排
特意去宛城接回了一辆马车的参将,被退回的红麝珠陆子墨觉得有事情正在渐渐脱离自己掌控。
不,早在陆归云从边关单骑快马回京讨了赐婚圣旨的那一刻起,事情就不再是如他设想的那般进行了。
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
陆子墨敛回思绪,望向季成怀“依师爷所见,此时又该当如何”
“殿下不妨将与唐家大姑娘的婚期提前。”
陆子墨皱眉“这一桩婚事本就已经定得仓促,再要提前,也未免太过心急。”
“殿下。”季成怀微笑着捻着自己的胡须,“要的,就是这急切二字啊。”
陆子墨脑筋一转,便听懂了季成怀的言下所指,自己略一沉吟,颔首道“师爷所言有理。”
眼下也没什么能比他急切求娶王妃的举动更能破除谣言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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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声脆响,雨过天青色的钧窑茶杯在陆归云脚下四分五裂,澄亮的茶水泼了一地,陆归云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明德帝神情阴冷的望着立在殿内的陆归云“身为皇家子弟,些许小事偏要闹得满城风雨,将朕的颜面放在哪里”
陆归云面无表情“陛下,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何错之有”
“你”
“要说错,那也是无端招惹我郡王妃之人的错处,陛下莫不是要让儿子忍气吞声不成”陆归云话音顿了顿,“请恕儿子办不到。”
“混账”
“哦。”
明德帝气得变色,果然他这个儿子从小到大就没变过任是什么时候都这般叫人生厌
陆归云不在乎明德帝生气还是不生气,见他半晌无话,便道“陛下若无它事,儿臣就先告退了。”
“站住”明德帝一声怒喝,“你这孽障真将妻室送去了庵堂”
“没有。”
明德帝神情刚松了一分,就听见那逆子的后半句
“送去庄子上了。”
“混账”明德帝气得一拍桌子。
对于世家权贵而言,将犯事的子文或妻妾送去庄子上,也就比送去庵堂强迫削发出家略好上那么一点罢了,但凡不是犯了大错的,都不会走到这一步。
这般做派,摆明了是给天下人看这皇家子嗣的夫妻失和
明德帝心头一阵烦躁。
说起来他无心插手这个儿子的家务事,毕竟往日里这儿子又不讨他喜欢,他夫妻和睦不和睦明德帝根本没兴趣过问。
但毕竟他御笔亲封的郡王,洗都洗不掉的皇室血脉,郡王府的家务事闹成了百姓口中嚼说的八卦,毁的是皇家颜面,更是把陆子墨的颜面放在地上踩
偏偏他很快就会让陆子墨再进一步
“去,把人接回来。”明德帝负着手,深吸口气压了压心头的火气,音色中难得的带出几分语重心长,“夫妻之间彼此容让才是长久之道,闹成这般大可不必。”
陆归云险些冷笑出声,毫不犹豫的说道“陛下,此是儿臣的家务事”
明德帝一怔,随即勃然大怒“逆子”
就在此时,有小太监蹑手蹑脚的入内通传“皇上,宁王殿下到了,在外边候着。”
“陛下息怒吧。”陆归云一拱手就准备告辞,“若是还生气就去骂陆子墨,儿臣可没做错什么。”
说罢,竟也不等明德帝许可,已是一转身就大步而去,将一旁的小太监吓得不敢作声。
乾元殿大门之外,陆子墨身着一件石青缂丝麒麟纹大氅,头戴紫金冠,纵然殿外朔风冷冽,也依然是腰背挺拔,如松如竹。
两人一内一外,一进一出,各自脚步都是一顿。
陆归云晶蓝的凤眸冷冷的望住陆子墨,却丝毫没有要给兄长见礼的意思。
这会子好歹还是情敌,见哪门子的礼呢
“五弟。”见他无礼,陆子墨神情并无什么波澜,率先颔首道,“本王当日只不过是见那萨巫尔言行无状,出言给卿卿妹妹解围罢了,若是有甚地方让五弟误会的,本王在此赔礼,还请五弟莫要为难她才是。”
陆归云冷笑一声,毫不犹豫的迈开脚步,直到与陆子墨擦身而过之后,才从陆子墨身后冒出一句
“我的郡王妃,宁王少操点心吧”
陆子墨立在原地,眼底的锐色一闪而逝,半晌,才一拂袍袖进了殿门。
对于陆子墨这个儿子,明德帝明显要有耐心的多,等听完了当日在大理寺中的那一场官司,明德帝神色微霁,陆子墨心中便明白,他父皇这是不准备追究了的意思。
本来也只是小事。
小到陆子墨都无须为此编造什么理由。
果然,明德帝说道“既是误会,也罢了,清者自清。”
陆子墨苦笑“可五弟那里”
“不必理会”明德帝一声冷哼,“不知好歹的混账”
“父皇。”陆子墨深施一礼,“终究是儿臣当时思虑不够周全,如今儿臣想与唐家大姑娘尽早完婚。”
明德帝刚放松了几分的脸上顿时又皱了眉。
陆子墨苦笑道“父皇,此举一则可以洗清流言,二则也可让五弟释疑,三则儿子也不想再让未婚妻产生误会,父皇,请准了吧。”
再是不喜欢唐家文,婚也都赐了,如今早晚都是要成亲,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也没什么必要非拖着日子了。
明德帝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虽仍有不悦,却也哼了一声“准”
“谢父皇”陆子墨喜形于色,又一礼才起身,“父皇,若无他事,儿子想去探望母妃。”
明德帝望着这个芝兰玉树般的子嗣,缓缓说道“你如今在礼部的差事,可还适应”
“回父皇,儿臣得心应手。”
明德帝嗯了一声,长出口气“待得年后,且去户部历练一番吧。”
陆子墨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谢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