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的时光眨眼就飞逝而去,  陆归云谨记着苏乔的叮嘱药浴若是中断超过三日，基本就等于前功尽弃，需要重头再来所以任凭唐卿卿依依不舍,  还是只能踏上了返程的马车。

    出城不必再像来时那般紧赶慢赶,  马车行得平稳，百无聊赖的唐卿卿跪坐在车厢内慢条斯理的执着笔在一副九九消寒图上填色，陆归云侧倚在她身后，手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身,  晶蓝的眼瞳望着她手中的笔杆出神。

    日光透过车窗上镶嵌的琉璃雕窗斜斜的照在矮几上,  握着毛笔的手映在日光中,  莹白得仿佛上好的美玉。

    打破了这静谧祥和气氛的,  是马车行到不平处时的一记颠簸，唐卿卿手中的羊毫一颤,  纸上遒劲枝干上的梅花便又染坏了一瓣,  她哎了一声，有些不满的搁了笔，车厢内凌乱的画纸已经铺了半个车厢，每一张都是未能完工的消寒图。

    唐卿卿叹了口气,  向后一仰就靠在了陆归云怀里“阿云,  庄子近处有没有佛寺或者道观”

    嗯陆归云指尖绕着她一缕发丝不经意的答道“回去之后问一下村子里的百姓宝儿问这个想做什么”

    唐卿卿犹豫了一瞬“若是有的话，等出了正月，我想送几两银子,  请人念一场经。”

    她偏头望向陆归云,  轻声道“宁王府里死去的那个宫婢我认识她。”

    陆归云微怔“那个宫婢不是景仁宫的么宝儿何时认识她的”

    “杜若不是景仁宫的。”唐卿卿想到那个眼神清亮的小宫人,  不由叹了口气，“秋狩回来入宫的那次，我独自等你的时候,  便是她分到我身边，结果偶遇了袁贵妃，还是亏了她机灵，跑去喊了人来才能脱身。”

    “才过去也没多久，那时我还特意谢了她，谁知就”

    “逝者已矣。”陆归云安抚的拍了拍怀中的小姑娘，“等到了庄子上，我令清池去办此事，你放心就好。”

    唐卿卿闷闷的嗯了一声，谁知眼角余光一闪，看见自己一缕头发在陆归云手中几乎已经打了结，顿时顾不得其他，没好气的一把拍掉他的手给夺了出来。

    陆归云将唐卿卿抱紧了几分，有些出神的望着她双手灵巧的动作他原本以为宁王府中死掉的那名宫婢是在陆子墨出宫建府之前就伺候他的人。

    可竟然不是

    秋狩他和唐卿卿是得了太后的口谕才入宫，唐卿卿身边跟着的伺候宫人应当也是在慈宁宫当差，也就是说，在那之后，陆子墨才突然从慈宁宫中要了一名不起眼的宫婢去宁王府伺候

    皇子在宫中居住时候的使唤人手，等到了年纪出宫开府都是可以带走的，这是惯例，但却也只限于是原本就拨给他的那些人罢了。

    慈宁宫的宫人断不可能也在其列。

    却偏偏在王府已经建成，应用人手也已经齐备的前提下无因无由的讨了一个宫婢

    陆归云半垂着眼帘的眸底一闪和那小竹子何其相似

    陆子墨的三皇子府建成都已经三四年了，却偏偏去年陆轻辰和唐卿卿出事之后先后从宫中讨要了两名不起眼的宫人太监入府，而后一个死了，另一个目前虽还没死，却也活不长，陆归云心中念头一闪“宝儿，那一日你在慈宁宫外等我的时候偶遇了袁贵妃是么然后呢都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是袁贵妃总是念着说要去找陆子明，我说我只见过子墨哥哥，然后”唐卿卿迟疑了一下，“袁贵妃的状况就突然有些不好。”

    果然，基本与自己见到袁慧时的情形一般无二。

    陆归云垂目掩住眼底的冷意，谁知好巧不巧却正看见一双莹白如玉的小手中正抓着他的一缕发丝当成了丝绦在打络子。

    还打得有模有样，四平八稳的一个方胜结。

    陆归云无语的望住。

    见被发现了，唐卿卿十指翻飞，眨眼之间将最后几绕飞快的系好，还拽了拽给收紧，这才双手往袄子袖里一藏，一拧腰就从陆归云怀中躲了出去，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眨眼之间就躲到了矮几的另一侧，望着陆归云笑出了小梨涡。

    “宝儿。”

    “嗯”唐卿卿无辜的眨眼。

    眼看小姑娘笑的得意又狡黠，陆归云坐直身子，冲她张开双臂“宝儿”

    唐卿卿噎住，黑琉璃般的眼瞳望着隔了一张矮几的狗男人一瞬，只能自己乖乖的又爬了回来。

    陆归云没好气的搂住这自投罗网的小姑娘恨道“淘了气还想跑”

    说着不顾唐卿卿一片声的求饶，一口就啃了过去。

    与逍遥出城的郡王夫妻不同，禁宫之中，已经醒来的明德帝正斜倚在床上，目光阴狠的瞪着坐在床边椅子上的唐淑柔。

    有赖于以头顶乌纱阻拦凤驾的大理寺卿，醒来的明德帝在得知了诏狱中的陆岚华侥幸逃过一劫，并未命丧皇后之手后，心中的焦急总算平复，但取而代之的，却是对眼前这女人的切齿之恨

    偏生唐淑柔经了这一次行动失败之后也不肯再虚与委蛇，被明德帝恶狠狠瞪着也懒得辩解，只面无表情的拨弄着手中茶盏的盖子。

    两人一坐一卧，一为国君，一为国母，这两人无声的僵持让室内气氛都几乎冻结，隔着屏风候在外间的宫人太监们几乎连气都不敢喘。

    唐淑柔不怕明德帝，因为她知道只要太后还认可自己做这个皇后，明德帝就没胆子把她怎么样。

    哪怕心里再恨，他也一样不敢动她。

    只不过她望着明德帝愤恨的目光，心中却陡然觉得没意思，手中茶盏的盖子叮的一声盖回茶碗，又将茶碗也叮的一声放回桌上，唐淑柔立起身来“皇上刚刚醒来，仍需静养，不知皇上如今心仪的是哪个妃子臣妾好传她们来给皇上侍疾。”

    明德帝一愣，随即便被她言辞中那冷冰冰的不屑给气的大怒“你这恶妇”

    唐淑柔眼皮都不抬一下“太医们特意叮嘱了，皇上如今要戒嗔戒怒，若是再吐了血哦，算了，皇上高兴就好，反正宫中嫔妃还不少，有的是人可以打杀。”

    “你”

    明德帝指着一脸淡漠的唐淑柔，半晌才怒道“岚儿是你抚养长大，你你怎能生出那般恶毒的心肠竟想私设刑堂置他于死地”

    “岚儿”唐淑柔冷笑，“若是早知道他会害死我的辰儿，臣妾早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就亲手掐死他了也好过一片慈心竟养大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来”

    唐淑柔看着明德帝咬牙怒目的面孔，恨声道“怎么皇上以为臣妾是活菩萨不成若非臣妾抱到膝下养大了他，他能坐上太子之位”

    “唐淑柔”明德帝气得猛然一拍床榻，“你为何抱养岚儿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是你多年无子你怎么会肯抱养皇子你这心狠手辣的恶妇”

    “本宫哪里心狠了”唐淑柔勾起唇角，“本宫就是心还不够狠，这才容了那畜生降生，否则皇上以为就凭他那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生母，能有命生下来儿子”

    明德帝猛然噎住，唐淑柔却视他的脸色如不见“可惜本宫的善心却害了我的皇儿如今不过是以命抵命罢了，杀人偿命，自古如此”

    目光死死盯着这个甚至已经不屑于口头掩饰的女人，良久，明德帝冷冷说道“杀人偿命唐淑柔，若真要偿命，你这一条命，够偿那些历年之中死在你手中的嫔妃和皇嗣的吗”

    “你自己始终无孕，索性也不准别人生”回忆起自己成亲之后那些年身边无故折损掉的宠姬和莫名其妙就滑胎的子嗣，明德帝双眼之中满是嘲讽，“莫非你当真觉得自己手段高明到天衣无缝以为朕就真的一无所知”

    “知道又如何”唐淑柔唇角更弯，音色轻柔如同低语，“本宫依然是皇后啊。”

    “你恶妇恶妇”

    “皇上要恨就去恨袁慧，要不是那贱人仗着家世和宠爱竟敢偷偷有了身孕，本宫也不会忍气留了那刚成型的小畜生”唐淑柔冷冷的说道，“好在袁慧已经得了报应，成了那副鬼样子辰儿的死，袁慧那贱人也有份”

    明德帝气得脸色涨红，喘着粗气“邓福泉邓福泉给朕滚进来，传中书令来拟旨，朕要废后”

    唐淑柔嗤笑一声，脊背站得笔挺，竟是没有丝毫畏惧的神情。

    门外侍立的邓福泉头皮直发麻，有心不入内，又不敢违了吩咐，脚尖蹭着地面一点一点的往前挪，刚走到一半，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回头一望，顿时双眼发亮，连忙嚷道“皇上，皇后娘娘，宁王殿下来了。”

    这一声入耳，屋内对峙的两人总算各自闭了口他两个再怎么争执，也都没有让一个小辈看戏的嗜好。

    陆子墨早在迈步入内的同时就敏锐察觉到室内气氛不对，然而脸上丝毫不露，绕过屏风之后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父皇，您醒了见过母后。”

    唐淑柔冷淡的点了下头，只冲明德帝道“若无他事，臣妾先回宫了。”

    言罢也不等明德帝开口，自顾的微微弯了下膝盖算是行礼，随后毫不拖泥带水的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