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狄大帐之中, 萨巫尔捏着那封费尽了心机才传到他手中的这封密函,蓝色的眼瞳中满是嘲讽。
楚人之中, 他只认陆归云是他的毕生之敌,可如今看来,这个陆子墨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也是同一窝出来的崽子,彼此之间到底也是没有太大不同的。
萨巫尔呵了一声,手中信纸上字迹倒是满满陆子墨为了要让他配合行事,倒是透露了部分他的计划,这样的事情不便由暗探转达,以免细微之处有甚偏差,所以素来谨慎如陆子墨,竟也肯将之落到了纸上。
只在信件末尾,陆子墨着重叮嘱此信务必看过即焚
焚
萨巫尔噙着一抹冷笑将纸张按原本的折痕重新叠好压到了一旁,自己则望着大帐中间的沙盘出神。
陆子墨在信中说的明白,他想要陆归云的女人,陆子墨可以给他送上,但麻烦在于陆归云竟然带着他的女人来了边关现如今,就在那座铜墙铁壁般的天门峡后面
凤阳城距离天门峡不过几十里,一旦生变, 快马赶回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 更何况,陆归云既然敢将他的女人放在城里, 城中也势必留了人手护卫。
所以, 陆归云是真的在意他的女人。
萨巫尔对于这样的情报深感满意
他曾经确实对那女人有些兴趣,但这一份兴趣,却是建立在她是陆归云的女人这个前提之下的
他想要她,单纯只是为了陆归云想要她
越是在乎, 就意味着当陆归云得知人落入了自己手中的时候,才会越是方寸大乱
萨巫尔想看看,当自己心爱的女人落入了敌人手中的时候,那个陆归云是否还能保持心态稳扎稳打。
女人和战局,他总要舍弃一样才是。
“郎日吉。”
随着呼唤,始终静默立于身后的力士便躬了身。
“去让暗线给陆子墨传话我只配合他这一次。”
“若是交不出人,就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对付那个陆归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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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日子平静得几乎让唐卿卿忘记这是正在打仗,院中的那一架葡萄已经熟了,一串串紫色的果实挂着白霜,看上去分外诱人。
只可惜这座宅邸之前空置了许久,葡萄的肥料并不充足,虽然看着卖相不错,入口却能把人酸得一哆嗦。
即便如此,唐卿卿也依然很高兴,将葡萄剥了皮放入碗中,浇上蜂蜜和酪浆,中和掉酸味之后,味道竟然出奇的好,满满一架的葡萄,几乎都进了她一个人的嘴巴,直到闹了两回肚子,被苏乔没好气的灌了几碗额外多加了黄连的药汤子,这才收敛了几分。
由于西狄兵马的按兵不动,陆归云便乐得清闲,如今他们抵达凤阳已经三个多月,认真一算,竟是每一次都能按时休沐归家,可见这一场对峙的有名无实。
对于这样的局势,陆归云和云旗以及已经伤愈的毅勇侯等人,心中倒是都不急躁。
如今已是九月,天气即将开始转寒,再继续对峙下去,关外入冬之后西狄势必都会撤军。
与背靠广袤国土的大楚不同,冬季的草原是苦寒之地,不论是牧人还是游商都不会在冬季在草原上活动,备足一冬的粮食草料,关起门来小心过冬才是他们应做的。
若是遇到雪灾,牛羊都会冻死不少,又何况是娇贵的战马
西狄以强盛的骑兵称霸关外,所以对马匹看得也就极重,每到冬季马匹都会被集中赶去妥善的越冬之地,草料备足,尽量规避风雪的肆虐。
冬季的狄人,是没有战力的。
即便是现在大楚丢失了边关数座城池,勉强也算有遮风挡雨的地方,但那些却是空城,大楚身后有国土,有百姓,可以供给天门峡的军饷粮草,西狄有什么
凛冬时节草原上的积雪和狂风是吹来玩的
继续留在关外,光是要在冬季维持粮草的长途补给都不容易
“所以,入冬之前,狄人必定发难。”
陆归云语音平平。
“否则他们便只能退走,耗时数月,徒耗了许多粮草,最终无功而返,不仅没能攻下天门峡,反而最少还要将已经到手的锦州等城池重新拱手相让,这样的事,即便西狄王如今无力辖制萨巫尔,其他的狄人也必定会不服。”
云旗对此深表赞同,毅勇侯邵高远皱眉道“老夫正是有些不解若是不将大军陈兵天门峡峡口,而是在这段时日中加紧在云州锦州等城池修整驻地,屯粮驻兵的话,冬季到来,西狄未必不能继续占着那几座城,却为何偏偏执意要在此虚耗”
“若说是求胜心切的话,却又不见敌军攻城。”
“若是不为了求战,在此堵着峡口据守究竟目的何在”
陆归云和云旗对视了一眼这位老侯爷年轻时据说也曾是一员猛将,只是到底已经安闲了太久,又已经上了年纪,眼光仍在,但脑筋却终究有些跟不上了。
“目的如何已不重要,萨巫尔再是贵为王储,这一趟耗时数月的空等他也要向西狄交代,所以”陆归云淡声道“只要等着他出招便是了。”
毅勇侯住了口,如今退守天门峡这三个月他也算是真正见识过了这位年轻郡王整军的手段,即便暂无战事,陆归云也十分的别出心裁,常会召集军中大小将领,以抽签的方式将之分为数个阵营,那座巨大的沙盘便是战场,随意指上一处,令众人各自厮杀推演。
只以胜败论英雄。
这样的虚拟推演常常看得毅勇侯目瞪口呆,几次之后,竟也看得热血沸腾,便兴致勃勃的加入了其中。
可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数十次的对阵和推演下来,他竟没有胜过一局
除了和陆归云抽到同一阵营的时候除外。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尚不熟练或是运气使然,但打一次输一次,毅勇侯已是彻底心服。
无怪乎朝堂上的那些人在听闻外敌叩边时的第一反应都是去琢磨浔阳郡王,原来这位年轻的郡王真的是天纵奇才
毅勇侯邵高远心中不禁又有些疑惑陛下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放着这样一个天资卓越的亲儿子不予以重用,竟然会将西北边防转手交给迟浩那个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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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丽堂皇的慈宁宫中,邓福泉硬着头皮跪在地上,双手高高在头顶捧着一个华贵非凡的盒子“太后娘娘,这是陛下新炼制的太初万寿丹,一炉统共也只得了两颗,陛下纯孝,吩咐奴才送给太后一颗,以祝太后寿比南山。”
太后唐秀茵冷冷的望着这名帝王身边的首领太监,半晌都未出一言。
邓福泉到底是个人精,又在宫中伺候多年,足足跪了半晌姿势仍是一丝错都挑不出。
唐秀茵面无表情的望了他许久,才终于冷哼一声,侍立身后的掌宫姑姑程婉便举步上前接过了那只锦盒。
“哀家问你,皇上每日里除了炼丹,还做些什么”
“还”饶是邓福泉老练,也打了个磕巴,苦着脸道“陛下他还辟谷修道。”
唐秀茵猛地一掌拍在案上,邓福泉以额触地,颤着声道“太后息怒,奴才奴才劝不住啊”
“要你何用”太后怒喝“滚出去”
直到邓福泉连滚带爬的背影消失不见,程婉才随手将锦盒交给一旁的宫女“拿出去扔了。”自己则近前探手给太后揉着太阳穴“太后莫要为了这点子事气坏了身子。”
可唐秀茵焉能不气
“哀家当年抱养他的时候也是按部就班请名师选太傅,多少个大儒围着从小教到大,哪怕是根朽木也总该有个模样才是却不料”
到底还是不堪为君
“陛下若只是沉迷佛道也还罢了,可这服丹辟谷”程婉脸上带着忧色。
唐秀茵冷嗤一声“那是天子,要做什么谁还能拦不成”
程婉闭了口,手上轻柔的使着力道。
良久,唐秀茵问道“皇后近日情况如何”
“皇后娘娘她仍是老样子,太医们说这是急怒过甚,有些塞了心脉,只能好生静养。”
唐秀茵冷淡的哼了一声。
一个皇上是个昏聩无能的,一个皇后偏偏也是个蠢笨的
亏了还是她亲侄女,简直就是扶不起来
“太子的那个良娣呢”
“回太后,陈良娣倒是一切安好,如今刚开始显怀,每日只安安静静的闭门养胎。”
唐秀茵神色微霁总算还有个好的。
正想着,程婉低声说道“这几日听景仁宫的宫人来报说袁贵妃只怕情况不太好了。”
一句话听得唐秀茵一怔。
袁慧
她竟也有许多时日都没能想起这个女人了。
“她不是一直都不好的么”
程婉心知太后对于袁慧的近况并不知晓毕竟不关心,只低声道“袁贵妃以前还只是疯癫,其他却也还好,可数月前袁贵妃据说是生了一场风寒,身子陡然就败了,据闻不知怎的伤了嗓子,竟是从此口不能言,成了个哑巴。”
唐秀茵眉头猛然皱了起来“哑了”
程婉恭声应是。
只看唐秀茵的脸色,程婉也明白这有些犯了太后的忌讳。
宫中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最终稳坐了太后宝座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是普通人后宫中的撕杀虽然静默无声,却同样血腥可怖,而光是这听起来简简单单的哑了两个字,就足以让太后联想到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来。
哑了,远比死了,还要惹人生疑。
果然,唐秀茵沉声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回太后,是三月初五。”
唐秀茵皱眉回忆着,程婉见状,连忙补充道“便是宁王殿下刚被陛下委派监国的时候。”
唐秀茵闻言,许久都默不作声,而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瞳已是微微眯了起来,慈宁宫中一片死一样的静谧,周遭宫女们个个屏息。
“太子如今身负重任,在外巡视赈灾事宜,袁贵妃不能出事。”唐秀茵半闭着眼帘,音色平平的说道“去,将哀家那株五百年的老参寻出来,传令给太医院,让他们务必给贵妃医治。”
“治不好无妨,但哀家不准贵妃殁了,可明白”
程婉了然,亲自去寻了老山参,又跑了一趟太医院传了太后口谕,这才松了口气。
不论袁慧的突然致哑究竟有没有阴私,太后显然已经决定不深究。
只是袁慧还不能死。
太子在外赈灾,亲娘却死在后宫,这样的消息一旦传出,不论太子手中事务再是紧急,他也只能扔下公务回转京师。
一个缺了帝王德行的明德帝已经够让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如今这位新晋的太子正被太后放在心上,无论如何生母此时不能死,就算要死,也要等太子回京之后再死。
慈宁宫中,唐秀茵垂着眼皮半晌没有动静。
宁王前脚监国,后脚亲生母亲就因病致哑而这件事他有对人说过吗
那位素来以侍母至孝的口碑受人称赞的宁王,有向皇帝、皇后、以及她这个皇太后提起过吗
许久之后,唐秀茵才长长的叹了口气。
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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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娘娘亲自过问袁贵妃的病情,顿时整个太医院都史无前例的紧张了起来。
袁慧疯癫已经多年,而造成她致哑的那一场病更是来势汹汹,其实并不仅仅一个致哑,自那一场病痛之后,袁慧便虚弱到再也无力起身。
曾经的她纵然疯癫,却还屡屡能甩脱景仁宫的一众宫女太监们在宫中一阵乱跑,但如今她早已经没了那样的气力。
卧床数月,几乎已经没了人样,曾经明艳大方的太傅爱女,如今竟好似一具躺在床上的骷髅,埋在锦绣的被褥堆中,只剩了一个佝偻的形状也就还勉强能称为是人罢了。
景仁宫的宫人们倒是都暗自松了口气。
比起曾经一天到晚到处乱跑的贵妃娘娘,他们宁可守着现在的袁慧。
贵妃纵然疯了也依旧是贵妃,她乱跑没人能奈何得了她,但他们这些奴才却不行。
袁慧每次成功溜出景仁宫,等着他们的,都是宁王殿下的雷霆震怒有多少宫人太监调来没多久就抬了出去的都没人敢数
如今贵妃躺倒,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却无非就是辛苦些罢了,总不会丢了命。
而太医院的倾巢而出更是让这些宫人们松了口气有了太医们的诊治和背书,即便将来娘娘有甚不好了,他们想来总也能躲过一个侍奉不力的罪名了吧
太后坐镇后宫,倒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唯有左相唐茂行心中有着隐秘的不安。
在外巡查赈灾的陆子墨,突兀的改变了行程路线。
旱涝天灾自古都是一国大事,唐茂行官居左相自然也要为之奔波操劳,太子出巡,左相右相两位大员便成了留守朝廷的中流砥柱,负责一笔笔的根据陆子墨发回的公文核对赈灾物资,再派人发往相应的州县,亦或是有地方官员被太子查处了贪墨之事撸了官职,他们则要甄选合适的人选前往接替。
陆子墨陡然变更了巡查路径这件事,不可能瞒得过他。
徐州平化府吉昌荆州
唐茂行在心中一一描绘着陆子墨的路径,心中隐隐发沉。
这位新晋的太子殿下,行程乍然中途转向,竟是直奔着西北方向而去。
不仅仅改了路径,还加快了行程。
原本巡查赈灾情况,每到一处都应核查当地官仓账簿出入,查验有无伪造,有无虚数,有无以次充好,然后再根据当地具体情况调配赈灾物资数量这些事繁琐且又累人,若是再遇到心机狡诈的地方官,还要免不了智斗一番,务求抓到罪证。
可原本的陆子墨确实是这般做的,每到一处即便是核对顺利,也要停留数日才能厘清,而如今,他在沿途州县的逗留时间已经明显不够核实灾情的了。
如今的太子,正一路向着西北而去。
向着天门峡的方向。
唐茂行缓缓的呼出口气。
但愿
就在左相心中升起隐忧的同时,云旗快步走进了天门峡口的主营大帐。
天门峡是固有的一道屏障,此处早在前朝的时候就修建有木石结构的兵马驻地,此时宽敞的屋内,陆归云正手中拈着一支小小的赤色令旗笑吟吟的望着毅勇侯冥思苦想,循声转头见到云旗入内,微微一怔,晶蓝的凤眸中陡然神采奕奕。
“动了”
云旗一点头“动了”
“西狄与回鹘的大军已经出营”
话音未落,耳边已经响起遥遥恢弘的号角声。
西狄据守了三个多月按兵不动,如今终于开始进攻了
一片祥和的凤阳城中,唐卿卿哎呀了一声,指腹被针尖刺出了一个血珠,生怕污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缝了大半的那件男子中衣,连忙皱着眉将指头送入口中含着。
香柏见状笑道“都说让婢子来了,您还偏要逞强。”
唐卿卿含着指尖,含含糊糊的说道“练了那么久,总也该检验一下成果么。”
说着,偏头望向在桌子上懒洋洋趴着的胖猫“喜鹊,本郡王妃说得可对”
喜鹊半眯着眼瞳打了个哈欠,然而就在下一瞬间它却陡然跳了起来,整只猫定定的望着落凤山的方向隐隐的炸起了背毛。
“喜鹊”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