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熟悉的称呼, 萧雁行忽然想起窄巷中箬竹的那一踢,下身仿佛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他自上而下垂望向箬竹的眸光暗了几分“师姐确定要这么叫我”
“不然呢”箬竹啧啧反问。
先前帮她按`摩, 现在则直接成了她的人形靠枕,将她伺候得舒坦,再也没有比这个身份更适合他的了。
“那师姐可知”萧雁行伸手捻起她散落额前的一绺碎发,在自己指尖绕了小两圈,“在民间小话本里,这等身份的人,是要负责主子宽衣解带,甚至服侍睡觉的。姐姐若是没有问题,我当然也可以。”
“呃。”这小屁孩都是从哪里看的不正经小话本,这回可当真是和她无甚关系。
不过被他这样一说,箬竹还真有些怕了。
就凭萧雁行今天扮演她名义上的夫君入戏太深,又是将她堵在墙角, 又是毫不忌讳摸她肚皮。箬竹就知道, 这确实是萧雁行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恰好萧雁行绕齐她的头发,归到耳后。
温热手指轻擦过她耳廓, 箬竹立马觉得耳朵有点烫。
萧雁行瞧着那处泛起的淡淡薄红, 就知道她羞了。他的师姐虽然口头上总说些不着调的话,甚至写起小话本来也肆意大胆、毫不含糊, 却偏偏是最经不起撩拨, 最怕羞的。
只听箬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像是以为用这种方式就可以掩饰掉所有尴尬赧然。她道“我现在很饿, 脑子转不动想这些,你快给我去弄吃的。”
没再叫他那个奇奇怪怪的昵称,便算是作罢了。
萧雁行唇角勾出笑意“那师姐先躺着好好休息,我尽快回来。对了, 一会儿不论有谁来敲门,一律不开。”
“包括你”箬竹随口问。
萧雁行“除了我。”
箬竹闷笑,“嗯”了一声。
萧雁行走后,箬竹躺在床上,骤然少了个又软又有温度的怀抱,只觉床板硬邦邦的,被子笨重压人,还有透过窗户缝隙吹进来的风,冰凉里带着寒气,哪哪儿都不舒服极了。无端就想要萧雁行快些回来,再抱着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居然开始喜欢萧雁行的搂抱。
她翻了个身侧躺,床板立刻发出两声难听刺耳的吱嗝声,与此同时,三粒黑色药丸滚到她枕侧。定睛一看,这才想起来是给他们开门那名寂白宗弟子,递给她缓解腹痛的药。
箬竹想到朱漆大门打开的瞬间,她腹中原本尚算安生的邪气突然躁动,可见凝聚在半空的婴孩亡魂,跟寂白宗脱不了干系。或者说,那些婴孩的死,很有可能就是寂白宗造成的。
那么这药,多半也有大问题。
箬竹把药丸放到鼻尖嗅了嗅,又用仙术探测里头药材组成。
她眉头浅浅皱起,似乎就是颗很单纯的补药,并没有什么敏感或有毒的药材。如果非要说问题,那也只是每种大补的药,剂量放的稍稍多了些。
除了吃补药的人可能会上火,其他的,应当并不会有太大损害。
难道说,她猜错了
“叩叩叩”
她正沉吟入迷,突然,房门被人从外头敲响。
箬竹下意识以为是萧雁行回来了,当即掀被褥起身,同时眼眸闪出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欣喜光芒。
“无意深夜打扰,请问屋里头的夫人,您歇下了吗”在敲门声后传入耳中的,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长老派我过来给夫人您送安胎药,若是夫人没睡,便请麻烦开个门吧。”
来的是寂白宗弟子。
箬竹紧记着萧雁行出门前的叮嘱,不论谁来了,都不开门。
何况她刚刚吐出孕灵丹,这晌小腹平坦,也没有如盘滚珠的滑脉,见了外人定会露馅儿。
“夫人”屋外寂白宗弟子又喊了声,“我见屋中烛火还燃着,想来您尚未歇下。烦请夫人务必开个门,这安胎药需得趁热喝才有效果。”
箬竹躺在被窝里,一动不敢动,生怕倒影在窗纸上的剪影出卖了她。
她就该提醒小屁孩出门前吹灭蜡烛的,否则,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麻烦。
屋外倏尔一阵风吹过,将原本并不牢靠的房门吹得吱吱作响,似是被强风推开了一条缝。箬竹心里咯噔一下,她怎就这么背。分明不想开门,可门居然自己给人打开了。
外头那人,该不会直接闯她房间吧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箬竹脑海里刚冒出这种可能性,就听那人开口道“夫人,既然门开了,那我就冒昧进来了。”
一点微红灵光登时从箬竹指尖飞出。
她欲用仙术重新将门关严实,并且扣上门闩,阻了那人想进来的念想。
可眼见红光就要触上木门,落下结界,箬竹蓦地又想到了什么,急急把灵力撤回。
她现在不能暴露自己的修为。
她和萧雁行是以普通百姓,寻常夫妻身份来求医的,如果此时她用灵术结界将人挡在外面,寂白宗定然会对他们求医背后的目的起疑,不利于他们调查死去婴孩的事。
箬竹眼睁睁看见身着灰色弟子服的人,缓慢推开房门。
她现在骑虎难下,如果惊慌出声不让人进来,那便是承认了自己没睡,并且听见了他方才在外头说的话。
作为一个怀胎九月的妇人,没有任何理由会拒绝对腹中胎儿有益的安胎药。只要她喊了站住,她孕妇的身份就站不住脚。所以,现在只能任由着那人进来。
箬竹掀了眼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漂浮在半空的孕灵丹重新吃入腹中。同时吞下的,还有萦绕在孕灵丹周围愈来愈浓的邪气。
胃腹痉挛,绞痛阵阵袭来。
也不知是因为邪气更重了,还是因为萧雁行不在,没人握住她的手传来温度。箬竹疼得眉峰皱出比川字更深的仄痕,死死咬紧后槽牙才没让闷哼溢出牙关。
她抱着被子蜷缩成一团,额间满是虚汗。
那名寂白宗弟子已经走进屋中,淡淡药香入鼻,箬竹登时屏住呼吸,她根本不敢接触这人带来的任何东西。
脚步声渐近,一袭灰色衣摆绕过屏风映入眼帘。箬竹因为装睡,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但当她看清来人,遮在眼皮下的瞳孔骤缩。
或者说,是她在看清来人衣袍款式的刹那,震惊不已。
这身衣袍,她曾经见过。
而且这曾经,正是七夕夜她救下萧雁行那日。彼时有五名宗门弟子嘴里骂咧咧地追捕少年,箬竹当时还以为那是某个不知名的小门派,结果
她又定睛细看了眼,来人灰袍灰发带,腰间配玉牌,俨然与那晚追萧雁行之人穿着相同。
也就是说,当初捉萧雁行的,是寂白宗的人
甚至强逼他试药的,也是寂白宗
箬竹忽然想起在天琴峰上,凌宛秋让他们前来汾青刘氏取秘药那会儿,萧雁行握着剑鞘的五指骤然捏紧,手背爆出青筋,以及不卑不亢沉声反驳凌宛秋的激动情绪。
她当时以为萧雁行那是在生气凌宛秋不拿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儿,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至少并非完全如此。
萧雁行对寂白宗有怨气,怨他们曾在他身上试药,给他带去的痛苦。
他也心有怒意,怒凌宛秋居然想用寂白宗的药,而那药是昔日他承受莫大苦楚后才试验出来的。
箬竹蓦地想要揉揉少年的脑袋,如果他在这里的话,她还可以轻抚他的后背,告诉他不用再害怕,那些都已经过去了。而算算时辰,萧雁行已经出去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她心脏倏尔揪紧,咯噔一下。
小屁孩该不会出事了吧
这里毕竟是寂白宗,包含了他曾经或痛苦、或绝望的回忆,要是触景生情,甚至遇到昔日残害过他的人,心中怨恨陡生,激发出魔气,那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她要去找萧雁行
箬竹想着就要坐起来,也不管身份会不会被发现,她手肘撑着床板借力,可腹中邪气实在折腾得厉害。她上半身才刚抬起来一点点高度,绞痛铺天盖地地袭来,又立马脱力跌回了床上。
“夫人小心。”已经走到内室的寂白宗弟子出声提醒她。
箬竹猛然惊醒回神,她一心想着萧雁行,都快忘了,这屋里还有个人。
且是擅自闯入的人。
“你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箬竹装作没听见他在外头说的话,一副受惊惶恐的样子,“这是我的房间,你你快出去”
“要是被我夫君看见,他要误会生气的。”
萧雁行怀里揣了几只鸡腿,他刚走到屋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这样一句话。
脚步微顿,嘴角微扬。
师姐唤他夫君的声音,半羞半恼还夹杂着一丝粘嗓,可真好听。
等等,不对
萧雁行唇边弧度乍然凝固,她的师姐总喜欢卖弄只比他大一点点的年纪,老气横秋装长辈,在正常情况下,是绝对喊不出夫君二字的。而此时说明屋里有人
他这才注意到,脚跟前的房门有一条缝,像是被人打开过却没能关严实,绝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萧雁行黑眸淬冷,三步并做二步冲进屋内。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灰袍男子站在箬竹床边,甚至伸出手似想要触碰她。
萧雁行登时飞身上前,一把揪住男子后颈衣领把人提溜起来,用力朝墙壁甩去“你个外男,深更半夜跑来我娘子房间里,是想干什么”
他说着看向箬竹,只一眼,就瞧见被子下有坨明显凸起,是从腹部位置鼓出的。还有苍白的脸色和双唇,虚汗爬满额头与鼻翼,气色极差。
萧雁行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五指握拳,重重朝寂白宗那名男弟子挥了下去“是你让我娘子疼成这样的”
“我连半点委屈都不舍得她受,你居然敢让她疼”
他带着火气一连揍了男子六七拳,似乎还不解恨,隐隐有魔气在屋中蔓延开来。
箬竹猛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萧雁行眼角泛出红意,沿着眼尾蔓延出狭长经络,似一朵彼岸花殷红绽放,勾勒出他浓墨重彩的眉目和阴翳狠戾的眸光。
这是比前两回更重的心魔。
而她必须要遏制住他体内的魔气滋生。
“夫君”箬竹出声唤他,有些气虚无力。
萧雁行听见她声音,这才立马停了手,转过身朝她望来。
箬竹续道“夫君,我好难受,你过来抱抱我,好不好”
她为了不让寂白宗弟子有所怀疑,仍旧喊得萧雁行为夫君,故作娇滴滴姿态捏着嗓子说话。
可也正是因为她这般软绵绵的话音,听得萧雁行心旌摇曳,仿佛耳边的晚风倏尔停了,尘世间只剩那一声“夫君”与那一句“抱抱”,是他平生听过最悦耳动人的乐曲。
萧雁行终于放开了男子,用桌上丝帕擦干净手,将箬竹揽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