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云大会举办在即, 各宗门长老都带着符合条件的门内弟子前来参加,缙仙宗作为举办方, 安排众人食宿,里里外外在几日之内变得热闹不少,唯有与世隔绝的天琴峰不受影响。
但箬竹为了躲避萧雁行,除却睡觉的其余时间,也都待在了人流混杂的缙仙宗主峰。她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多打听打听关于覆云大会的消息。
据她了解,覆云大会确实如陆尘修先前告诉她那般,是为了检验各宗门弟子的修为与能力。所有入修真道年数不到三十年的道友,皆可参加。
至于为何时隔三十年那么久的时间才举办一次,这就和大会规则有莫大关系了。
箬竹也是从旁人七嘴八舌的小道消息中才得知,参加覆云大会的众人不测灵、不比武,更不存在层层淘汰的机制。而是在大会正式开始的瞬间, 所有人都进入到神魔深渊中去, 在里头待上七天七夜。
这神魔深渊虽名称中带了个神字,实际却和他们天族没有半点关系。相反, 倒是与魔有些关联。
在过去三十年间, 各修真仙门会将降服的魔物悉数抛入神魔深渊中,任由它们在荒芜地界中自相残杀, 或肆意生长。而到了覆云大会, 所有人便需要在深渊中猎杀魔物。
在七日之内,猎杀魔物最多的人为胜者。
这规则听上去平平无奇, 但历届覆云大会上,死在神魔深渊内的修者不计其数。其中欲降魔物却不敌,反倒被魔物占据肉`身,蚕食灵识的, 就有一大把。
这些人会逐渐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待自我意识全部被吞噬,就成了被魔物所支配,更高阶的魔。
除了被更厉害的修者猎杀,别无旁的下场。
可见神魔深渊之惊险。
是以,修为一般者,胆魄不大者,以及对自己能力不够自信者,都不会来参加覆云大会。相比起用命奋死搏个名声成就,总有一部分人更愿意安生活着。
到了覆云大会这一日,箬竹天不亮就醒了过来。
接下来要在神魔深渊中待上七日七夜,为了最大程度的猎杀魔物,她肯定得辟谷。所以今儿个早上,算是她最后可以享受美味的时光了。
箬竹趁着天色将明未明出门。她计划悄悄地溜下山,先在湄洲城中大吃特吃满足味蕾,然后在正午之前回到缙仙宗,恰好赶上覆云大会的开始。
可她腾云半空中,突然看到了前头一道熟悉的身影。
萧雁行
他那么早出门干嘛而且也是和自己一样,往湄洲城去的。
箬竹已经躲了萧雁行整整五天,她真的很怕自己一看见少年黯然神伤的落寞模样,就忍不住心软妥协,乃至再萌生出多在灵苍大陆留一段时间的荒谬冲动。
逃避虽然可耻,可在连自己都拎不清自己时,确实有用。
但也总会有躲不过,避不开的时候,就必然要面对。比如说现在,萧雁行已经察觉到身后有人了,他转过身,和箬竹骤然来了个四目相对。
箬竹面色有几分不自然。
“师姐早上好。”萧雁行若无其事地和她打招呼,像是从没发生过那天的不欢而散般。
“早。”箬竹回他一个问好,讪讪笑了笑,满是窘态。
“师姐这么早下山,是帮宗主去城外接哪家宗门弟子吗”萧雁行又问。
箬竹心里只有那么想用遁走跑路来消解尴尬了,但萧雁行丝毫不提那天的事,加上他谈吐自然、神态平常,像是已经放下。要是她在此时过分纠结于感情,反倒显得她格局小了。
于是箬竹只能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和萧雁行同样云淡风轻,就当是普通师姐弟交情,回答说。
“不是,我下山吃个饭。”
“那还真是巧了。”萧雁行轻笑,“我也是下山吃饭去的,师姐不妨一道”
“我”箬竹想拒绝。
但刚开口就被萧雁行打断“记得师姐喜欢吃甜食,城中正好来了一家擅做糕点的早茶楼,我带师姐去吧。”
箬竹听得不由咽了咽口水,她接连三日都在缙仙宗主峰用饭,吃了太多清淡素食,可叫她想念死甜点铺满舌苔的感觉了。是以今早下山,她本就打算奔着湄洲城新开张的早茶楼去。
但听萧雁行这意思,似乎他和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同一家店。
箬竹这会儿只是和他一块儿下山都难掩尴尬,更何况面对面坐着吃饭,各自夹个菜都有可能筷子相碰。她在换地儿吃饭和与萧雁行同桌共食之间飞快权衡,逼不得已地选择了前者。
万万没想到,素来以美食为天的箬竹仙君竟然也会有放弃口腹之欲的一天。
她打好拒绝人的腹稿就准备说,可比她嗓音更先发出的,是一晚上没进食肚子的咕咕作响。像是在回应少年的提议,更是在述说她的嘴馋。
箬竹脸色顿黑,这还要她怎么拒绝
破防了啊
萧雁行假装没看见她不自然至极的脸色,揣着明白装糊涂道“我就知道,师姐肯定是想吃的。”
箬竹皮笑肉不笑对他勾了勾嘴角,她还能说什么不管她说什么有用吗这种情况下再找理由推脱,只会显得她欲盖弥彰,没有拿起放下的气概。
幸好之后的路程萧雁行没再多言什么,安安静静与她同行,好似回到了她刚救下少年时,始终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的讨好模样。
到了湄洲城,正是工农出门劳作的时辰,因此早茶楼人来人往,生意昌荣。
箬竹他们到的时候楼上包房已经满客,只能坐在大堂中。
她从小二手里拿过菜谱,故意没理会萧雁行的喜好,全凭自己意愿点了几道小吃,而后才把菜谱递给坐在她对面的人。只见少年看都没看菜谱一眼,直接对小二说了句“一模一样的,再来一份就好。”
箬竹蓦地感觉好不容易淡去些的窘迫,又再度漫上心头。
等着上餐点的那段时间,她为了不与萧雁行沟通对视,只能左顾右盼地听旁桌食客胡天侃地吹牛皮,做出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
所有小动作落在萧雁行眼里,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明明那天佯装无情说出不要他的人是她,结果现在连看他几眼都不敢直视的人也是她。
他的师姐演技委实太差,假扮仙尊时漏洞百出,伪装冷酷时反倒叫人把情意看得透彻。
伙计很快送了餐点上桌,首先是一碗阳春面,淡酱色的高汤上漂浮着几点油花和绿色碎葱末儿,手执筷子稍稍搅拌,葱花和面条的清香瞬间扑鼻而来。
紧接着上桌的,是香甜可口的豌豆黄和豆沙卷。这些都算不得什么新奇吃食,直到一张晶莹透明的圆形薄饼呈上来,箬竹不由微愣。
“这是什么”她问店伙计。
她记得自己没点过这道饼啊
“这是咱们店里的招牌点心。”伙计笑笑,“新店开业,送给每桌客人免费品尝的,您请慢用。”
语罢,立马甩着布巾去招呼新进门的客人了。
箬竹对着手边的薄饼有些不知所措,这东西乍瞧和茯苓饼有点像,但仔细一看却又能发现,它内里没有馅儿。单独就一张面皮儿蒸出的薄饼,估计也无甚味道,有什么好吃的。
她把这张不知名的饼推到一边,没搭理,顾自吃起香喷喷的阳春面。
忽然,一只白净的手伸到她视野范围之内,萧雁行拿走了被她丢弃一边的饼。
箬竹不由得抬眸看去,只见对面的人用干净筷子将薄饼开出个口子,然后拿汤匙舀了一勺面汤,沿着口子倒入薄饼。原本白兮兮的饼内,瞬间灌满高汤,透出淡淡的金黄色,瞬间诱人不少。
萧雁行把灌了汤的饼送回到她面前“这是灌汤薄饼,把冰镇甜汤或者暖胃热汤灌进饼里,再整个塞入嘴里。吃起来既有清新的面皮儿香味,又能让汤汁儿显得不那么腻。”
“师姐尝尝看。”
嘴唇就要碰到他手里的筷子,箬竹微微别开脸“放在碗里吧,我自己吃。”
萧雁行并不依她“放在碗里汤汁儿就该流出来了。”
箬竹看着眼前的饼,心情复杂。就着萧雁行这喂食的姿势咬吧,她那天狠下心才勉强做出来的无情就功亏一篑了,而且会给小屁孩以为能留下她的希望。
要是像上回拍开萧雁行手里葡萄那样,强硬推开他的手不吃吧
讲实话她又确实很馋。
脑中天人交战,贝齿不禁习惯性地轻咬下唇,萧雁行一眼就看出她在纠结什么,也不逼她“师姐如果真的那么讨厌我,不想吃我碰过的东西,就向小二再要一张饼吧。”
“我没”箬竹下意识想说没讨厌他。但转念一想,假如萧雁行产生这种误解就能放下她的话,其实未尝不是她到达目的的一种办法。
于是她撇开眼站起来,按照萧雁行说的重新点了一张饼。
被撂在一边的少年盯着她与小二交谈,眼底没有一点落寞,反而笑意深浓。
师姐这演技着实令人堪忧。
来日方长,只要师姐心里在意他,一张薄饼之失算不得什么。
整顿饭总算是相安无事地吃了下来,除去后来萧雁行毫无缘由地离开了小半个时辰,再没有其他插曲。两人算好时间回缙仙宗,正好赶上覆云大会开始。
寂白宗炼制药人,且残害婴孩的罪行被公之于众,遭到了各门派的口诛笔伐。
依照修真界统一的规矩,寂白宗需得释放所有药人,至于所有参与其中的长老、弟子则被碎金丹、废修为,此生不得修道,祸首刘绩再受九九八十一道雷鸣鞭打散罪孽。
若能扛过雷鸣鞭最后活下来,便是神明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直接死了,便是罪有应得。
灵苍大陆存在上万年,犯下不可饶恕罪孽订上耻辱柱的人不在少数,但经过整套刑罚最终活下来的人,迄今为止却只有一个。
可那人并没有改过自新,而是入了魔,成为了叱咤灵苍、风云一时的魔君。
也正是萧雁行身上带有半缕残魂的那位魔君。
眼见修为尽失筋脉寸断的刘绩才受了十来鞭就已经奄奄一息,在第二十鞭落下后更是直接咽了气,满座唏嘘。
忽然,一团黑气从雷鸣鞭溢出。
是魔气
站在观刑台上围观的箬竹背脊顿时挺直,踮起脚尖往前望。
什么情况,那团黑蒙蒙的东西,真是魔气
她咽了咽口水,看了眼身侧没任何反应的萧雁行。
不会吧
真正的魔君转世心如止水,反倒是个籍籍无名的刘绩要入魔
作者有话要说 白切黑影帝萧雁行建议师姐少看小话本,多看看演员的自我修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