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穗的药量加重,使她大部分时间瞌睡连天,早晨和郁临莘吃过早饭,便进屋睡去了。
比起发病惹事,郁临莘情愿方穗什么都不做,乖乖在家睡觉。
收拾好家里,郁临莘背上书包去学校。
他照旧先骑车到亭析家门口,等亭析一起上学,与往常不同,亭析听到他自行车刹车的声音,立马冲了出来,催促他赶紧走。
郁临莘疑惑地看了看亭析,再看了一眼大门,回头前一道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神情严肃,浑身充斥着压迫力。
“哥哥,快走吧。”亭析拍了拍他的后腰说。
“嗯。”郁临莘收回视线,蹬动自行车。
路上郁临莘问他,“今天怎么这么着急”
亭析不高兴地撇撇嘴,“家里来了讨厌的人。”
门口那道身影闪过郁临莘大脑,他不想让亭析沉浸在负面情绪中,便没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
“作业写好了吗”郁临莘问。
亭析点头,“写好了。”
郁临莘接着问道“有不懂的吗可以问我。”
亭析天真地歪了歪脑袋,反问“为什么会有不懂的很简单呀。”
郁临莘怔了怔,回想起亭析平时流露出的聪明才智,猜测往常家庭授课亭析大概学过这些内容。
两人在楼梯口分别,亭析做贼似的将一瓶牛奶塞进郁临莘书包侧包,一溜烟儿跑了。
郁临莘掏出来一看,清俊的眉眼不自觉染上明朗的笑意。
然而,他的好心情并未维持多久,下午第一节上到一半,有老师敲门叫郁临莘跟她去一趟办公室。
郁临莘成绩优异,老师不时就会找他,同学们习以为常。
老师领着他走出一段距离,沉着脸告诉他“你妈妈正在办公室里闹事。”
郁临莘白净的脸,霎时间苍白如纸,他离开前锁了门,方穗如何跑出来的她到学校做什么
心头一阵兵荒马乱,手指尖无法控制地颤抖。
老师未察觉到他的异常,郑重其事地说“你妈妈笃定你交了女朋友,责备校方包庇你,找学校要说法。”
她直视郁临莘的眼睛,似乎想看出点什么,“你老实告诉老师,你有没有交女朋友”
郁临莘心慌意乱,面上波澜不惊,轻轻摇头,“老师,我家里的情况您也清楚,除了上学就是打工,哪有时间交女朋友。”
郁临莘家里的情况老师之间基本都知道,他父亲曾是小有名气的话剧演员,母亲年轻时是当地芭蕾舞团首席,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顺理成章结婚生子,为了支持丈夫的梦想,也为了更好的照顾襁褓中的孩子,方穗毅然决然放弃她的职业生涯,在家相夫教子。
头几年两人婚姻和睦,羡煞旁人,幼年的郁临莘拥有过一段富足的生活,他学习钢琴,舞蹈和绘画,经常被母亲抱着坐在第一排观众席上观看父亲排练,对表演的喜爱在他小小的心田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他曾坐在父亲肩头,天真地憧憬自己长大要像父亲一样做名演员,父母笑着回答他,我们临莘以后肯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演员。
好景不长,柴米油盐的生活和风花雪月的舞台融不到一起,始终有分崩离析的一天。
夫妻二人逐渐说不到一块去,郁遥知越发觉得方穗变得庸俗,市井,最终出轨同话剧社的女演员。
有次郁遥知提起自己准备去国外演出,俩人的关系岌岌可危,方穗自然不可能让他去,他们因此吵得面红耳赤,郁遥知责怪方穗不支持他的梦想,若非她变得一点都不体贴,自己又怎么会被别的女人的温柔迷惑。
方穗仿佛万箭穿心,疼得撕心裂肺,她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真的错了吗
她凝视镜子里灰头土脸的自己,又想想郁遥知出轨的女人,青春靓丽,花枝招展,她完全无法比,难怪郁遥知会出轨。
方穗最终答应郁遥知出国演出的事情,将家里为数不多的钱给了他,告诉他自己和孩子在家等他回来。郁遥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觉得自己去国外那么远的地方,方穗居然才给自己这么点钱,夜里趁方穗睡着偷拿走家里值钱的东西连夜离开,远走高飞,没再回来。
郁临莘幼年的记忆里,方穗偶尔会从箱底翻出芭蕾舞鞋,很旧,但很干净,母亲应该想坚持追寻自己的梦想吧,为了父亲,她选择藏起自己梦想,可惜他对不起她的牺牲。
郁遥知做得太狠,方穗天崩地裂,以至于她家里的事周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郁临莘因此承受过太多指指点点,雪男丰毒佳上加霜的是,曾经爱他如珍宝的母亲,整日精神恍惚,喜怒不定,最严重的一次,她将他认作郁遥知,提着菜刀要砍他,若非隔壁邻居帮忙制住她,郁临莘恐怕会没命。
此后,郁临莘的世界多了一个新词汇,精神分裂症。
“临莘妈妈,你先别激动,就算你信不过我们,也该相信临莘说的话,我们把孩子叫来了,你好好和他讲,临莘特别懂事,绝对不会早恋。”班主任递给方穗一杯水,好言劝道。
方穗情绪激烈地喊道“骗子骗子你们全是骗子”
“到底是哪个小贱人敢勾引我儿子不要脸的下贱胚子”
她的骂声震耳欲聋,愈发难听,办公室的老师表情尴尬,面面相觑。
班主任劝道“临莘妈妈你别激动,我是他的班主任,我保证他绝对没交女朋友,你是不知道,他在学校有多勤奋刻苦,争分夺秒的学习,别说没交女朋友的时间,上厕所的时间都得靠挤。”
他的表情过于真实,方穗逐渐平静下来,狐疑地注视他“真的”
班主任乘胜追击,接连点头“真的真的,而且据我观察,压根儿不存在和他关系亲密的女同学,大家都是纯洁的同学关系,高考快到了,一个个紧张得不行,得多心大才有功夫早恋啊。”
方穗似是相信了,一旁的老师帮腔道“是啊,临莘妈妈你别太担心,临莘这孩子特有分寸,之前看他独来独往我们还担心他太孤单,幸好交了个朋友,两人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关系好着呢,临莘也开朗不少。”
“对对对,临莘妈妈你放心,临莘的朋友也是男孩子,我们班上的,学习成绩好着呢,热情开朗,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喜欢找他问题,这次月考成绩因为他提了好几分呢。”另一位年轻老师笑容满面的夸赞着,似是想叫方穗相信学校没亏待郁临莘,他们不仅关心郁临莘的成绩,同时关心郁临莘的心理健康。
可惜他们不晓得,方穗根本不关心那些,她敏锐地皱眉,问“他是不是叫庄文曦”
几位老师笑道“对对对,原来你知道呀,临莘和你提过吧”
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心底腾升,方穗险些站不稳,她的精神世界剧烈晃荡,撕扯着她的理智,无数声音环绕她他要抢走郁临莘,郁临莘早就受够你了,郁临莘考上大学就会抛下你,都怪他怂恿郁临莘逃走
“妈,你来学校做什么跟我走。”郁临莘扣住方穗手腕,拽着她往外走。
方穗神游天外地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一把推开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是不是嫌弃我早就想抛下我我知道你受够我了,你觉得我是个累赘对不对”
“郁临莘你做梦我是你妈,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都不准去”
她的眼珠子不断转动,倏然爬上栏杆,围观群众惊恐地捂住嘴,抑制住喉咙深处的尖叫声。
方穗五官扭曲,面目可憎,如同地狱爬上来的恶鬼,声音尖锐刺耳,“你要是敢丢下我跟那个贱人走,我立马跳下去我做鬼也会日日夜夜缠着你,是你害死了我”
郁临莘手脚冰凉,周身血液逆流,一种无力地恐慌将他吞没,周遭一道道异样的视线如同铁网笼罩,把他血肉之躯勒得血肉模糊,回肠百转,痛不欲生。
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
郁临莘破罐破摔地冒出一种冲动,他们干脆同归于尽算了,他把他还给方穗,这样他就不欠她的了。
他眼睛通红,攥紧的拳头发出嘎吱声,指甲掐得手心流血。
郁临莘像一头发怒的小兽,冲方穗暴怒道“跳你跳啊”
他气势汹汹,快步走上前,抓住方穗的手腕,眼神狠厉,“你不是说我欠你吗那我陪你跳,下辈子别再看走眼了。”
说着郁临莘就要爬上栏杆,方穗吓了一跳,体育老师路过凭借坚持锻炼的肌肉把两人拽下栏杆。
“小小年纪,干什么想不开,好日子在后头呢。”体育老师按住愤怒如小牛的郁临莘,直到郁临莘精疲力竭,汗水打湿头发,无力地瘫在地上。
方穗陷入自己的世界,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身子簌簌发抖,大概吓得不轻。
郁临莘抬手捂住脸,咬紧牙关,压抑着喉头的酸楚。
接连好几天,郁临莘故意避开亭析,他没脸面对亭析,虽然老师们禁止同学谈论那天的事,但嘴长在别人身上,想说背地里照样说,郁临莘担心亭析知晓,年轻的他在喜欢人面前丢不起这个人。
他能够忍受任何人的指指点点,唯独禁不起亭析任何表态,他了解亭析,亭析不可能对他讲过分的话,但一想到亭析会用可怜的目光看他,郁临莘便觉天摇地动,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好,可以借用几分钟吗”一身肃杀的男人拦住郁临莘的去路。
郁临莘警惕地打量他,“我不认识你。”
男人面无表情道“我家先生认识你。”
郁临莘顺沿他的视线,望向路边黑色的豪车,车窗降下露出一张莫名有些熟悉的脸。
电光火石间,郁临莘记起,这个男人他在亭析家门口见过。
吞咽唾沫,郁临莘抿了抿唇随男人走过去。
“你家住哪儿”后座桀骜的男人问。
郁临莘摇头,“你有什么事直接说吧,我自己会回去。”
男人眉心微拧,不悦道“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十几岁的少年人,未曾感受过来自成年男性不怒自威的压迫力,郁临莘敛唇,视线低垂,心尖颤栗,一种天堑般的实力差距令他自卑惶恐,同龄人中他确实足够优秀,可在男人面前,他却渺小如尘土。
汽车停在郁临莘家巷口,郁临莘透过车窗朝外眺望,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生活的环境如此糟糕。
这辆车的出现恍若一艘航舰闯进荒星,格格不入。
“做一下自我介绍。”男人取下墨镜。
郁临莘瞳孔颤动,他大概知道男人的身份了,与此同时,巨大的恐慌将他裹挟。
“我是庄文曦的父亲,庄诚辉。”